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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徐徐西沉，橘紅的殘光如同將熄未熄的煙頭，吊在天邊苟延殘喘，不消一會，就被摁熄在煙灰缸裡。
夜色如同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籠罩下來，覆蓋住這座城市。
光與暗不能兼得，但在H城，它們卻相處得和諧無比。黑夜蟄伏在街頭巷尾，蠢蠢欲動；而無數盞霓虹燈、電燈卻又迫不及待地睜開眼，不時有摩托車亮著高功率的改裝車燈，「轟」的一聲疾馳而過，與一處處娛樂場所裡傳出的喧鬧聲遙相呼應。
「坤叔，從堪拿利街到柯達路整整二十三條街，都是18K的地頭。所有的夜總會、麻雀館、菜館，您隨便逛，我們做東。」
一行三個人，開口的是帶路的青年，額前髮膠隨便抓了抓，穿著白T-shirt和牛仔褲，胸前吊一枚銀戒指，一手插在黑色翻領皮衣的口袋裡，雖是街頭尋常的打扮，但這個青年就像天生的衣架子，經他一穿，在街上一站，彷彿把平凡地攤貨穿成了名牌。
「坤叔您是潮汕人對吧？前面有家潮州菜館，大廚會做正宗的釀鴛鴦蟹，新鮮肥美的蟹肉蟹膏混合蝦膠和豬肉，釀回原隻蟹身，今年秋蟹還特別鮮味肥美，坤叔您要賞臉嚐嚐嗎？」
那個坤叔是一個肚滿腸肥的老年人，穿件不倫不類的短褂，胸前掛了一大串金鍊，禿頭，臉和脖子上的肥膏疊成了一層層褶子，一笑，皺紋更多了。
「好啊，你帶路吧。其實我肥佬坤也不算潮汕人，想當年幾歲就跟家人南下來到H城，在這裡長大的，當時只是塊爛地，前幾年從金三角回來一趟，也還沒這麼旺。你們18K挺有眼光的嘛，生意愈做愈大了。」
「哎哎哎，哪比得上坤叔你的生意大？」青年哈哈一笑，帶著肥佬坤和他的保鏢跟班走進潮州菜館裡。
這餐館可不是一般餐館，一走進去，裝潢古色古香，大幅的大理石妝點著主牆，以五福捧壽雕花屏風劃開間隔。
包廂的門把鑲著珍珠，天花板垂下大盞的水晶燈，折射著一道道炫目的碎光，中央擺著一套暗紅色的酸枝木桌椅，角落的矮柱上放了一大盆珊瑚，坐墊、桌布和餐巾全部用蘭香薰過，餐單上的字是燙金的毛筆字，連碗筷都裹金。
雅俗夾雜，內行人一看就搖頭，但忽悠附庸風雅的暴發戶還不錯。
整個餐館裡沒有其他客人，左右兩列大胸長腿美女侍應站在包廂門口，跟歡迎國賓似的，齊刷刷九十度鞠躬。
青年拿過菜單，給肥佬坤過目了一下，揮揮手，侍應不消一刻就上菜了，手腳麻利，明顯早有預備。
「你這小子挺機靈的。」肥佬坤滿意地吃著美女侍應剝出來的蟹膏和蟹腳嫩肉，不時摸胸摸手摸腿，揩幾把油。
「我們跟新義堂天天開片，拼死拼活打了三個月打回來的這塊地盤，一年賺的錢都不夠你老人家塞牙縫，也只有這些拿得出手孝敬您老人家了。」
「哦，從新義堂手裡搶過來的？」肥佬坤一聽，訝異地放下筷子，「我聽說過新義堂的『紅棍』（金牌打手）金牙豪，挺能打的。難道他提早收山（退休）了嗎？」
青年笑吟吟地指了指對面街的一塊路牌。
肥佬坤通過菜館玻璃窗望出去，那路牌上的街道名「皇冠街」被人用紅漆打了個叉，改成了龍飛鳳舞的「齊連山街」幾個大字。
「新義堂那個金牙豪算個屁？他只是紅棍，咱們齊哥可是『雙花紅棍』！金牙豪叫來一堆小弟跟咱們鬥，結果呢，守不住地盤，還被齊哥一拳打歪半邊臉，鑲的金牙不知道掉哪兒去嘍。」
青年說得眉飛色舞。
「自此以後，這一帶，白天歸警察管，晚上歸齊哥管。齊哥人很好，讓我來給坤叔您當導遊，說坤叔您指縫裡掉下來的錢都能讓我發大財。」
肥佬坤被青年一捧再捧，無比受用，馬上掏出錢包，抽出一大把紅通通的大鈔，拍到他手裡：「他說得沒錯，你恭恭敬敬喊我一聲坤叔，絕對沒白喊，這些零花錢拿去玩兒吧。」
肥佬坤旁邊的跟班一直沉默不語，忽地冷笑一聲，操著一口不鹹不淡的H城話嘲諷青年。
「好大的架子啊，你們18K的龍頭不親自來機場跟我們老闆見面就算了，那個齊連山只是手下頭目，竟敢只派個小嘍囉來招呼我們？」
發話的人是一個壯漢，看著是東南亞裔，入秋了還只穿件黑色背心，身材高大直逼兩米，壯碩彪悍，皮膚曬得黝黑，裸露著兩臂上結實的肌肉，粗礪的雙手握成兩個巨大的鐵拳。
青年恍若感覺不到對方的敵意似的，客客氣氣地伸出手去：「還未請教，這位兄弟是……」
「誰跟你是兄弟？」壯漢睥睨著這個比自己矮一頭的青年，輕蔑地哼了一聲，撥開對方的手，「18K到底是不是道上的？吹得天花亂墜，卻只派導遊和美女作陪，連幾個正經保鏢都派不出來。那個齊連山怎麼不露面？」
肥佬坤開聲阻止：「阿叻，夠了，我低調來一趟H城，可不想引起警察注意。還有，不是約了明天才跟那位齊老弟談生意嗎？時間還早著，吃飽喝足再見面沒關係。」
「老闆，見面後，我想跟那個齊連山打一場，瞧瞧他到底有多少斤兩！」保鏢阿叻沉著聲說，握得拳頭「劈啪」作響。
「你鮮少向我提什麼要求，一開口就要挑戰這人。怎麼，你跟他有仇？」
阿叻卻又閉上了嘴，鞠了個躬站回老闆背後。
青年毫不介意對方無禮，笑著點頭說：「兄弟的要求，我會轉達給齊哥知道的。」
肥佬坤心知自家手下身手好，脾氣卻古怪，一笑置之，只心忖：「齊連山」這名字，他不知為何覺得似曾相識，不知道在哪聽過……可他在金三角道上混了十多年，很肯定當地社團沒有這麼一號人物。
飯吃到一半，肥佬坤抽了根雪茄，摸著鮪魚肚打個飽嗝，正在這時候，天花板水晶燈的十多個小燈泡明明暗暗地閃動數下，悉數熄滅，包廂裡驀然陷入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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