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通在慶功宵夜裡吃喝飽足,拎著一罐還沒喝完的啤酒,和三個同袍醉醺醺地搭著肩膀,東歪西倒地走回警察宿舍,半路上撞了一回樹,還踢倒了三個垃圾桶。
「哎鋒哥鋒哥鋒哥!鋒哥你要不要來睡一晚?你結婚以後去了已婚宿舍那邊,我們一班兄弟都快無聊得發霉了!」
「喊什麼鋒哥?他不跟咱們,隊,隊長親自送他回家呢!只送他一個,高規格待遇!」同袍嚷著。「鋒哥也是,你看到沒?看到沒?隊長那樣子甩他臉色,他都不生氣,還把人當大少爺哄著!要不是鋒哥結婚了,我都要懷疑他們是基佬了啊!」
「基什麼佬?明明是兄弟!好兄弟就該這樣!互相照看一輩子!」周白通氣呼呼地反駁。
「你只是想說,就像你跟那那那個,那個誰,對了,那個姓馮的急症室醫生一樣,對吧?一有空就往急症室跑腿送飯,不時就來點小毛病故意看診……你乾脆別當探員了,進去當男護士好了,湊一對兒!」
「丟!我跟他是過命的交情,你們懂什麼?我之前差點爆肺(氣胸)丟了命,要不是他急救,我早就掰了!一句老話,咱們警察得罪誰都不能得罪急症室醫生!一定要供著養著,絕對不能擦破半塊皮,不能餓肚子!」
「人家救過多少人啊,要是人人都去找他,不得忙死?換個心胸不那麼廣闊的,早就報警說你跟蹤騷擾了!看看你綽號,人如其名,就是一個老頑童(註:金庸武俠小說中的人物「老頑童」周伯通)!三十二歲還像個長不大的小孩!」
周白通平常才不會介意同袍直言不諱取笑他,多半還會擺出一副「我幼稚我自豪」的模樣,但是他喝得醉醺醺,猛地一聽這話,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鬱悶地將剩下半罐啤酒一飲而盡,喉嚨火辣辣的。
「人為什麼非要長大不可啊?」他扯著嗓子乾嚎了一聲。「不是像廣哥那樣一心撲在工作上,就是像飛仔那樣整天顧家,再不然就是和鋒哥一樣,家庭工作兩邊不討好,一點都不自由了……長大以後煩惱愈來愈多,到底有什麼好?」
「人就是會長大啊,哪個人不會長大?」
「丟!這算什麼狗屁答案?!」
街上靜悄悄的,像空谷一樣迴盪著他的吶喊。
周白通平日吊兒郎當慣了,在重案組裡,有聰穎冷靜的隊長手握帥印坐鎮,有身手卓絕的副隊長帶著隊員衝鋒陷陣,像他這樣表現中游的探員,又不是特別有上進心的,一直以來只需要抱著大腿混日子就好。
可是這混著混著,都到三十二歲了。人家三十歲叫而立之年,可他呢,根本沒腳可立,沒來由的覺得自己像隻沒有腳的小鳥,人生中似乎什麼都無所謂,在工作以外的時間就只有吃、喝、和睡。
可是這樣的生活真的好嗎?
他心裡好像早已經有一個答案,卻又在很遙遠的前方,模模糊糊的,路上鋪滿了迷霧,使他不敢踏出探索的一步。
他在酒精的效力中茫茫然地想著:要不,試著長大,有出息一點……?可是他要怎麼做呢?升職加薪就是有出息?成家立室,三年抱兩,就是有出息?
要不,下次去急症室正正經經地問一回他馮哥?人家當醫生,學識好,年紀又比他大了一輪,一定能給他點建議。
周白通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晃回宿舍單位裡的,跟另外三個室友層層疊似的摞在客廳,自己還很不幸地成了墊底的那個,好不容易才掙脫出來。
一通電話打來,周白通瞇著眼睛,不想理會,可是打來的人很堅持不掛線,跟催魂奪命的閻羅王似的。
「鈴鈴鈴……」
完了,多半是隊長打來的,又出案子了,找手下出勤呢。
他胡亂推了幾把室友,催他們起來接電話:「去接電話,我睏死了!」
「不去……我今天休班。」室友只嘟囔了一句,又睡過去了,打鼾打得像豬叫。
「我也休班啊!」
另一個室友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蹬了周白通兩腳,很不幸地精準命中要害。
周白通疼得眼淚汪汪,「嗷」的叫了一聲捂著襠部滾到一旁。
「加一次班會死嗎?你平常已經常常請事假了,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根本沒什麼要事,就為了往華園跑,玩那些飛天鞦韆、碰碰車什麼的……三十二歲還跟個大頭嬰兒似的,不幹正事只會玩!沒出息!」
周白通挨罵了,一下子想起了昨晚決定以後要有出息一點,有點心虛,不情不願地爬起來接電話。
「喂……什麼?!馬上來馬上來!通通都給我起來啊啊啊,我們要趕去警局集合坐警車出發!廖叔出事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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