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多,周白通拖著疲乏的身體從警局裡出來,孤伶伶地走在大街上。他望向夜空,黑沉沉的一片,不禁歎了口氣。
重案組已經徹底散了,死的死傷的傷,手足變叛徒,警察變重犯,只剩下他一個核心成員。
那個姓胡的人渣敗類一發現他和李廣交情不錯,變著花樣折騰他,說得好聽是讓他臨危受命當重案組臨時隊長,事實就是讓他當光桿司令,大小事項通通只有他一人處理,想逼得他忍受不了離開。
上頭扣著人手不給重案組,更別說不少警員都被重案組傷亡慘重的情況嚇到,或是嗅到政治風向有變,辭職的辭職,提早退休的提早退休,剩下的根本不想加入重案組。
好友江鵬飛和其他傷殘同袍都對警隊徹底失望,勸他也退出,並非沒有道理。況且,要是自己繼續留在重案組,在胡正勳手下做事,不就等同在他們千瘡百孔的心上再補一刀?
是走呢,還是留?周白通陷入了兩難之中,想起最近在警隊裡受的委屈,又想起還在傷患中掙扎求存的同袍,不禁悲從中來,死命忍住鼻頭酸酸脹脹的感覺,淚水卻還是流下來了。
梁烈鋒的滅門案還沒寫完結案報告,又接到了一宗血案,他忙了半天都還沒吃東西,肚子「咕嚕咕嚕」地響個不停。他素來最討厭餓肚子的感覺,淚水更收不住了,跟扭開了的水龍頭似的一直流個不停。
「阿通,怎麼哭成花貓了?」某把聲音在背後響起,說的話似曾相識。
周白通一聽這話更委屈了,甕聲甕氣地反駁:「我怎麼就不能哭了?我就是難受!我知道,你們都是大人嘛,長大了就不哭了,只有我還是哭哭啼啼的幼稚小孩……嗚……」
「我哪有說不能哭啊?」來人是急症室醫生馮敬德,提著兩份便利店買的三明治來找他。「最近你都沒來醫院找我,我知道你忙,心裡也肯定難過。吃宵夜不?」
周白通用力一吸鼻涕,飛快地回應:「吃,當然吃。我大半天沒吃東西,快餓暈了。」
他們到了前方不遠的一個公園,並排坐在長椅上。
周白通餓得狠了,忍不住把馮敬德的那份三明治也吃掉了。
「唔唔……馮哥你不餓吧?先給我吃,我等下再去買一份還你……」
「早知道一份三明治不夠你塞牙縫了,就是多買一份給你的。」
馮敬德無奈地笑著,看了一會他狼吞虎嚥的吃相,才緩緩開口說:「阿通,你知道嗎?你家前隊長和前副隊長他們,平常都在過著這樣的生活──正確來說,重案組裡很多探員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啊?」周白通愣了,咬在嘴裡的那一口三明治掉了下來。
「我當急症室醫生,他們的情況還看得少嗎?胃病、過勞、落下一身傷患、甚至滿身是血死在手術台上……很多人都活不到退休年齡。這條路本來就難走,重案組出事以後只會更難。」
剛剛還香噴噴的三明治一下子就不香了,周白通瞪馮敬德一眼,將剩下的小半份三明治塞進嘴裡胡亂嚼幾下吞下去,小聲嘟嚷:「馮哥你……我正在煩惱留守重案組還是離開呢,你不是應該鼓勵我留下的嗎?怎麼潑我冷水啊?」
「這是你自己要走的路,我這個局外人才不要干涉太多,只是提醒一下你可能忽略的東西而已。」
「這樣嗎……所以馮哥,你覺得我離開重案組比較好?」
馮敬德拍了拍他肩膀,微微一笑,說:「去或留本身沒有好壞對錯,只在乎你內心怎麼想而已。你都三十三歲了不是嗎?最終做決定的該是你自己。或許你該好好靜下來,捫心自問,你自己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周白通不吭聲了,沉默地盯著草地,認真地思索起來。
一連串翻天覆地的巨變,在這名步入三十而立的壯年探員臉上刻下了成長的烙印。他收起了素常吊兒郎當的模樣,垂著頭,認真地琢磨著自己內心的想法,籌措好想說的話,才一字一句娓娓道來。
「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撐多久……當光桿司令就算了,還要挨自己人的白眼。之前拘捕鋒哥,已經有同袍哭著罵我踩了狗屎運,活得好好的還不知足,為了升官發財拋棄義氣……我聽著,心裡就跟被千百顆釘子扎了一樣,疼得很……」
馮敬德靜靜地聽著,沒插話。
周白通難受得聲音裡帶了哭腔,卻還是堅持說下去:「可是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我不能放棄重案組。華城幾乎天天都有重案,要是我也走了,重案組沒人接手,或者給什麼都不懂的門外漢接手,那些案件就都要和重案組這場慘案一樣,變成懸案冤案了啊……」
他抬起頭,仰著脖子,淚眼模糊中望向漆黑的夜空。公園路燈的光在他漆黑的瞳孔上聚成一粒光點,就像一盞小小的溫暖的燈。
那光晃眼得很,周白通瞇了瞇眼,伸手擦了擦眼角和腮邊的淚痕,再睜開眼時,眸子裡漸漸亮起了一簇微光,透出前所有未有的堅定。
「我三十三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還沒盡力就害怕失敗,輕言放棄。只要我再努力一些,再堅持一下,就算沒有廣哥鋒哥他們那麼優秀,至少也能當個及格的重案組隊長吧?」
「真的決定了?」
「嗯。我才不要遂胡正勳的意,他逼我走,我偏不走。同袍誤會我生我的氣也沒辦法,誰叫我以前不爭氣,又欠了他們很多人情?往後換我來照顧他們吧。」
他這番話像是對馮敬德說的,又像是對自己說的,說著說著,彷彿感覺到身體裡一部分隨著他的話鏗然碎裂,又像一株弱不禁風的幼苗被狂風連根拔起,化成齏粉隨風而去,可是空出來的地方植下了新的種子,一股更強大的水流呼嘯著沖進來,充盈心頭,小小的種子發芽抽生,頃刻長成一棵鬱鬱蔥蔥的參天大樹。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太好,卻也不太壞。
周白通摸著心口,感受著奇妙的悸動,心裡想:長大一點都不好玩,但是人不能不長大。也許他長大的這一天姍姍來遲,可是遲來總比不來好。
長大,是為了學會面對人生中的別離與孤獨,是為了有更寬闊的肩膀,為重要的人事物扛起一片天。
「巧了,我最近也在思考人生大事呢,有個可憐的小孩子在醫院裡等著我救,也只有我肯救,我想收養他,轉行當爹。」馮敬德笑瞇瞇的,「周隊長,來打個賭吧?你也認梁副隊的兒子當契仔(乾兒子),看看誰教出來的比較有出息。」
「哈?」
「怎麼,不敢?」
一個是醫生,一個是警官,卻跟兩個大孩子似的大眼瞪小眼,最終不約而同地伸出手來,用力一握。
「賭就賭,沒怕過!」
天漸漸破曉,晨霧縹緲,朦朦朧朧如同籠罩着銀灰色的輕紗。萬籟俱寂中,突然傳來一聲鳥叫,像風鈴一樣響了一下,劃破寂靜。過了一會,一縷陽光斜射過來,夜裡積聚的霧霾在晨風催促下漸次隱去,一切變得清晰明朗,這座圍城和圍城裡的人無不披上了一層朦朧的金黃。
柔光輕擁著長凳上擊掌約定的兩人,也同樣透過醫院落地玻璃窗或鐵柵小窗灑落在那些滿身傷痛的人們身上。
這場風雲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每個人都在尋尋覓覓,竭力試著釐清自己的人生,作出一個又一個不同的抉擇,成就了最複雜動蕩的時代。
晦暗不明的舊時代徐徐拉上帷幕,然而這並不是一切的終結。黑夜終將破曉,那些仍然心懷希望的人們沐浴在微風與朝陽中,迎向未知的將來。3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8q9Upfqv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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