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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小不起眼的零星火頭燒到了好些易燃物，不知不覺蔓延四周，人人都開始被熱煙薰得咳嗽，滿臉通紅，場上形勢愈發危險，到處都是滾滾濃煙，一些新義堂的人也開始萌生退意。
一片火海橫流，火舌如同瘋長的藤蔓，鋪展開來，「嗶嗶剝剝」地沿著牆和柱子攀升，熱浪一陣接著一陣湧至，張牙舞爪地仿佛想要把一切都吞噬殆盡。火海的下方煙霧彌漫，白煙黑煙都有，戰況在視野受阻的情況下更混亂了，不時響起誤傷自己人的驚叫慘叫聲。
不知道是誰脫口說出：「如果鋒哥還在……」
「你閉嘴！要不是鋒──梁烈鋒那個叛徒報串（通風報信），我們根本不會弄成這樣！」有隊員殺紅了眼，悲憤地怒吼。「他一通電話，害死了多少兄弟？！」
梁烈鋒……
這三個字像道魔咒，在李廣耳邊不停地迴旋。
那個自十五歲起就進了重案組，十多年來在前線奮不顧身地衝鋒陷陣的副隊長，那個總像大太陽一樣熱烈奔放地笑著勾肩搭背的好兄弟，是在什麼時候、又是為什麼會像徹底變了一個人似的？
李廣心裡跟塊明鏡似的雪亮，他知道原因──真要算起來，這場風雲裡他就算不是罪魁禍首，也絕對脫不了關係。
但是……隊員說得沒錯。這一通電話……這一通電話……就算本人沒想到會導致這種後果，也是赤裸裸的背叛，無異於從背後狠狠地捅了重案組一刀。
該死的……有什麼仇什麼怨，衝他來就好了……！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一通電話使重案組付出了多慘重的代價？
李廣一個恍神，原本護在他前方的隊員們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幾個撲向他的新義堂打手。
「他們頭兒落單了！」
李廣急忙收攝心神，扣扳機開火。
「砰砰！」
子彈激射而出，精準地射倒了兩人，可是李廣在後退的過程中，背脊撞上了一人，一回頭，竟也是新義堂的，反手一塊磚頭拍來，李廣只得馬上又側身閃開。
「篷！」
磚頭沒砸中腦袋，扣在李廣肩上，碎了，一陣麻痺，鈍痛緊接著擴散開來。他匆匆忍痛走位，撤到一處柱子後再開槍還擊。
「在那邊！趁著還有時間，快點㨃冧（幹掉）他！丟他老母，竟然敢設局害老大！」
江鵬飛焦急的叫聲隔著幾條柱子傳來：「廣哥！你在哪？快過來！我們這邊被沖散了！到處都是煙，出口──出口在哪？咳，咳咳……」
李廣成了眾矢之的，一時三刻脫不了身，只得隔空回應：「你們先走，向著煙最稀疏的方向走就對了，走得一個是一個！」
好不容易組起來的殘餘隊員又散了，煙海之中，他們的聲音散落在四周，不過片刻，就聽到兩個隊員先後長聲慘叫，還有一個不知道在什麼時間沒了聲音。
李廣心裡一陣陣地發涼：這一仗，恐怕真的無力回天了……事到如今，誰都顧不了旁人了，自己活著逃出去比什麼都重要。他們現在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絡，一定要有人逃出去求援！
隨身的彈匣早就空了，他掂了掂自己的槍和江鵬飛給他的佩槍，心裡對彈藥量有了個譜，至少夠他用到從後門口逃出去。
四周的空氣愈來愈熱，每吸一口氣，肺葉都像放在火上炙烤，極其難受。李廣不再猶豫，從藏身點閃出，手上雙槍朝著兩個方向先後轟擊，人也如同利箭脫弦一樣扎進反方向的濃霧裡！
那兩槍是他按照記憶中敵人分佈位置盲打的，作用並不是殺敵，而是誘敵。不消一秒，就有一大梭機槍子彈沿著原軌道打回來了，還有好些腳步聲衝著這邊過來，卻都撲了個空，李廣早就不在原處！
濃煙對李廣而言不是問題，地形早就烙在腦海裡了，他一路上借助著桌子、柱子掩體等等擋掉了大部分攻擊，甩掉追兵，只在有敵人擋路時才開槍，很快就找到了後樓梯出口，可是他在防火門前腳步驀地一頓。
他聽到了嬰兒的哭聲。
「咿欸──咿呀──呀──」
梁烈鋒和梅若男的兒子──還在酒樓裡！
那小傢伙本來一直安安靜靜的，可能睡得正香；所有人都殺紅了眼，完全忘記了還有這個小生命在，就算想起來，也不打算做什麼──畢竟這麼柔弱的小生命，根本不可能在槍林彈雨中活下來，不是嗎？
可是，這個嬰兒在所有人的忽略中竟然真活下來了，被槍聲吵醒了，被煙嗆醒了，試圖用最原始而真實的方式，聲嘶力竭地表達焦慮與不適，尋求大人關注。
李廣很清楚，他在危急關頭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可能決定著生死存亡。
江鵬飛給他的那把槍子彈打光了，自己佩槍子彈剛重新上滿，但替換的彈夾已經用完了。酒樓裡的火愈燒愈旺，高溫愈來愈難熬，氧氣所餘不多，如果離開了現在的位置，重新進去的話，跟主動送死沒兩樣。
是的，不救絕對合情合理。梁烈鋒背叛了重案組，多少兄弟的命就這樣被他賣了，自己真的沒必要還把他當兄弟看，犯不著為了救他兒子出生入死。就算是為了梅若男而救，帶著個拖油瓶是要怎麼逃？一點都不值得冒險。
不救也完全不會違反警隊紀律，這種情況永遠自救優先。法律上，道德上，都不會有任何人責怪他。
還是走好了，趕緊離開這個地獄，向警方和消防求援吧？可能還有同袍在裡面作困獸鬥，又或者吸入濃煙昏迷了，沒有人來援的話，他們都會死。
可是，他一走，這個嬰兒還能撐多久？才滿月的小嬰兒，不會跑又不會躲，就算僥倖沒被子彈打中，沒被雜物砸中，結局也只有兩種：要不活活悶死，要不變成一團焦炭。
「咿呀──哇──咳，咳，欸，嗚欸……」嬰兒在酒樓深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夾雜了幾聲奶聲奶氣的咳嗽。
時間不多了，沒有時間慢慢考慮了。
霎時之間，李廣心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最終匯聚成簡單的兩條路，擺在他面前。
此刻，這位重案組隊長站在分岔路口上，胸膛起伏，臉上滿是灰塵和汗水，死死地盯著哭聲來源。在他四十二年的人生中，他從未面對過這麼艱難的抉擇，無關對與錯，無關邏輯理智，就只是一道毫無雕琢修飾的問題，如同利劍直指心頭。
救，還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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