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霄塵身如魅影閃過,從容地續道:「既是假物,你又何必上心?何必動怒?」
吳影再度追來,揮下利爪道:「那是假物,你卻是真的,滾出去!莫再亂我心神!我不會讓你如願!」
吳影越戰越勇,甚霄塵心中微詫,在閃避之間忽然想通,吳影此刻是在拿他撒氣,正因滿心戰意,反倒將其餘雜念都壓下了。甚霄塵這才發覺自己失算,不該撕毀月門。
眼下若要重新動搖吳影,必得再次增強瞳術,可若想將瞳術施展得更徹底……甚霄塵在心底咬了咬牙,下定決心,放任自己的神識被利爪撕扯。
在吳影眼中,他卻看見自己擊中甚霄塵肩頭,利爪破開的深痕橫過胸腔,鮮血汩汩流出,化為虛空中的霧氣,甚霄塵的身影因此變得淡薄。
吳影乘勝追擊,進一步將他的臂膀撕扯下來,甚霄塵的身影果然又淡了幾分。
好在冰心毒有麻痺作用,甚霄塵因此忍住了神識的鈍痛,他又裝模作樣地與吳影纏鬥了好一會,藉機將散去的神識藏得更深,最後出奇不易,一舉發動。
薄紗般的灰影鋪天蓋而來,吳影心中警鈴大作,卻仍掙脫不得,無數幻象在他眼前猛然迸發,遮蔽了甚霄塵的身影,使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在那幻象當中,吳影看見「自己」在魔域中獵殺魔修,彷彿一具不知休止的傀儡,偶爾也因魔修的反殺而身受重傷,只能躲在荒僻汙穢的一隅,為自己縫合傷口、竭力調息,即便睏倦不堪,卻仍瞪著眼不敢睡去,在疼痛與疲憊的夾擊當中,清醒地靜待死亡或生機。
可「自己」所做的卻永遠不夠,他要藉此讓一枚沙漏達成平衡,可那該死的沙漏幾乎沒有進展,他只能發狂地追逐下去,好似夸父逐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自己」在追逐什麼呢?有時他也說不清了,只知道血腥道路的盡頭,有一個他所珍愛的人在等待,而他就快要趕不及了。
吳影猛然醒過神,發覺自己竟深陷旁人的記憶,可那焦灼與絕望如此逼真,深深撼動了他的心,讓吳影恍然憶起,自己也有這麼一個想要守護的人。
此時,甚霄塵再度現身,二話不說便將吳影壓制在地。吳影忽然明白過來了,他方才所目睹的一切,正是這位「滅魔君」的記憶,這讓他對甚霄塵怒意削減,甚至有些同情。
可在同情之外,吳影也生出了深深的警惕。他發覺對甚霄塵而言,魔修、道修、妖修,誰也不比誰高貴,只不過是因為殺死作惡多端的魔修,更便於獲取「功德」,甚霄塵才拿他們開刀,反之亦然。
若讓甚霄塵在意「功德」的理由消失,那他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包括讓整座榮錦城陪葬。此人雖為道修,對天道的憎惡卻比魔修更甚。
吳影並未開口,甚霄塵卻似聽見了他的心聲,漠然道:「別裝模作樣了,你和我是一路人,我們都是為了『某人』,才將自己活得人模人樣。其實你不在乎榮錦城、不在乎城民、更不在乎萬丞羲會死在哪條溝裡。」
吳影掙扎著抬頭,艱困地道:「口是心非,為了逃脫罪業,你壓根做不出你說的那些。」
甚霄塵乾脆地頷首道:「是,因為我清楚以師尊的本事,他總能找到法子保全自己,我只是不願枯等罷了,可你就不同了。」他頓了頓,深深望著吳影道:「正因心底有人,我才被『道義』束縛,你也是如此。但你所在意的人正面臨性命之憂,你還這般固執地守著『道義』,究竟有何意義?」
吳影垂首沉默,仍不願作答。
甚霄塵猝不及防擒住吳影的頭,重重砸到了地上,好似在報神識之傷的仇。接著他再度幻化出那道月門,扯著吳影的頭髮逼他直視,冷冷道:「你給我看清楚了,這是你的噩夢、抑或是美夢?」
與先前同樣,吳影即便不去看,月門內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只是這一回,女子未曾回頭,而是對著走近她的男子笑了,將手中的嬰孩交了出去。
吳影心神一恍,成了那名男子,嬰孩被交到了他手裡。他小心翼翼接過柔軟的嬰孩,低頭一看,嬰孩玉雪可愛,是名胖嘟嘟的女嬰,眉眼與萬丞穎極為相似,額上卻生著與生俱來的金色妖紋,勾勒出三足鳥的模樣。
吳影垂首望著嬰孩,嘆了一口氣,四周景物頓時煙消雲散,包含他手中嬰孩、身邊的女子。他沉默了一會,方道:「你真的有法子救出小姐?」
甚霄塵哼笑道:「若沒有辦法,我這麼大費周折倒騰你做什麼?不過我也只能賭一把,說不準還是得死幾個百姓。」
吳影聞言闔上雙目,恢復了平靜,自行脫出甚霄塵所造的心牢,仍帶著血絲的雙眸望向甚霄塵,問道:「你要我怎麼做?」
◆
子初三刻,榮錦城街道上遊人漸稀,整座城彷彿酣醉之人,半夢半醒。忽有數隊府兵策馬急馳,馬蹄聲一路響至海濱,驚動了駐守港邊的衛兵隊,兩匹人馬最終在港邊迎上。
為首的府兵副統領昂首道:「我等奉吳影統領之命,特來此處布防,以阻攔禍事,你等退下罷,此處即刻交由我等接管。」
駐港衛兵隊雖也屬於府兵,但他們主要負責船隻進出,以及查緝私貨、偷渡等事宜,其中油水頗豐,在此任職者多半有些背景,長久以來與尋常府兵井水不犯河水,罕有衝突,即便有所矛盾,府兵也多半避讓,今日之景屬實前所未見。
駐港衛兵隊長不願被壓一頭,便刁難道:「奉吳統領之命?為何不是奉城主大人之命呢?恕在下直言,我城海港直通妖界,妖界雖與我等和睦,可終究非我族類,在下奉命戍守於此,未得城主親令,實在難以交託職權,還請副統領大人莫要為難。」
府兵副統領眉頭一挑,正欲再言,天上忽然罩下一陣威壓,直令雙方人馬喘不過氣來,馬匹慌亂得原地踱步,接著一道白光射來,落在副統領懷中,他低頭一看,這竟是城主的珊瑚玉令牌!
一道男子嗓音透入眾人心底,冷冷道:「少廢話了,趕緊布防,能控水的半妖站首排,以防大浪侵襲,再磨蹭下去滿城的人都得死!」
兵將皆不識得這道嗓音,卻都不由膽寒,彷彿聲音的主人正攥著他們的肺管子。副統領同樣臉色發白,然而他迅速回過神,高舉令牌道:「見此令牌如見城主!你等速速退下,違者軍規處置!」
這回,駐港衛兵隊總算接令,府兵有條不紊地接管海濱,沿岸每隔一丈遠,便派駐一名能控水的半妖,昂首而立,屏息以待。
此景同樣映射到了鏡世當中,封璐一行人見此動靜,立即趕到了港邊,在此處遇上了城主等人。
朱曄壓抑喜色,穿越人潮迎了上去,拜道:「城主大人!」
萬丞穎正神色凝重地眺望海面,半晌才回過神,眉頭緊鎖地道:「方才鬼兵陡生變故,本城主便料到鎮魂玉出了事,欲派人離開鏡世探查,士兵卻回報出口憑空消失了……你既還能來到此處,想來事態尚有轉圜餘地,告訴本城主,你知道些什麼?」
朱曄連忙將鎮魂玉入魔、封璐現身制伏魔玉、鬼兵俑崩塌,以及借道鏡世出陣之事一一告知,萬丞穎聽罷,朝封璐與日月乾坤鼎器靈遙遙一禮,隨後低喃道:「即便如此,那木石心腸也不該擅作主張,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
萬丞穎雖隱約猜到了真相,卻仍不敢置信,畢竟她早吩咐過吳影以城民為重,此刻城中府兵卻被吳影調來岸邊,無論怎麼瞧,這般佈置都已超出了她的囑咐。
她勉強正了正神色,深吸一口氣,復問道:「來時的地道已廢,封仙君與那位前輩可有說過出陣的辦法?若再不離開,只怕……」
此時上方傳來一道嗓音,原是器靈飛懸在那,祂信手指向海上,道:「不必費神找出路了,不就在那兒嗎?」
話音一落,地面忽而震顫起來,海面浮上泡沫,海水迅速退潮。夜空中陰雲聚起,轉瞬遮去了明亮的月輪,一道道青色魂火有如被照亮的獸瞳,忽然間醒目了起來,祂們好似同時覺察了什麼,相繼趕往海上牌坊,有如虎視眈眈的禿鷲,等候獵物氣絕的一刻。
府兵當中也有人傳出了呻吟,朱曄轉頭一看,這才發覺府兵人數不對。
港邊本就聚起了府兵,與鏡世中的府兵混做一堆,虛虛實實,難以區別,只是身處鏡世之人無法觸碰到現世之人,是以朱曄如今才察覺,跟隨城主的府兵人數,竟比下鬼兵俑時多了三倍。
他忽而臉色一白,細看自己方才穿越的人潮,發覺其中許多人並非他熟識的府兵弟兄,而是早已亡故的鬼兵!
原來萬丞穎早已降伏鬼兵,可當封璐取走鎮魂玉後,鬼兵不再受其束縛,立即反噬了三位隨隊術士,鬼兵無法再沉眠於鎮魂玉編造的幻夢,恢復了神智。
其中部份鬼兵想起自己亡故多時,陷入瘋狂,徹底化作怨魂,卻也有部份鬼兵接受了事實,維持清醒,自願協助萬丞穎等人。
此時正是那些鬼兵發出了呻吟。其中一名鬼兵為此上前,稟報道:「報告城主大人,屬下為十七年前的府兵副統領魏祈,我等鬼兵方才受到召喚,得知牌坊處將有生人祭品……屬下不敢妄動,只得前來稟告城主大人。」
器靈同時淡淡地道:「有人要以自身血肉為祭,強行開啟鬼兵俑大陣,若他能成事,必會成為怨魂的美餐。如此一來卻是正好,即便趁亂混幾個生人出去,怨魂也無暇留意。封璐,快帶著玉兒去罷,機不可時,時不再來。」
萬丞穎聞言臉色驟變,問道:「是誰要以自身為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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