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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的氣旋在小路裡打轉,時予還在等著澄賢伺機而動,一邊聽見上頭傳來的聲音,目光不自覺飄了過去。
「好棒哦,還好我們有提早來~」
「之前就說要帶你過來啊,我一直都記得的。」
他們講的……跟澄賢剛剛講的理想蠻像的,除去得知那兩人是情侶關係外,時予第一個想法即是如此,未免也太過剛好了吧。
這的確是過於刻意的安排,也是來自世界的惡,為了蹂躪澄賢的自尊,眼前的光景就像響亮的巴掌,清脆無比地打在了他的臉上。
抓著手腕的手忽然鬆開了。時予向其望去,抬眼便隨即目睹澄賢的笑,可那比起肩膀一攤、無奈的那種,更形同於放棄掙扎了、枉然的一片蒼白。
……是啊,我還在那邊考慮要不要相信什麼的,笑死人,答案從來就只有一個,別做無謂的妄想了,恍若鏡面破碎的聲響在澄賢耳邊堆疊。
「我們……就別打擾他們了吧?」
他看了過來,視線和時予有短暫的對接,但令人奇怪的是,澄賢這話不是作為徵詢意願用,而是告知,他的腳步在出聲的當下就開始移動。
似乎,巴不得想離開現場一樣。
見狀,時予也只得跟著他的腳步走,才剛略微回溫的氣氛此時又冷了下來,陷入難耐的沉悶,卻同時連說一句話都顯得多餘。
此等狀態致使回宿舍的路上很靜,時予時不時看往男孩,對方神色如常,不至會說臉色差的程度,幾乎能說是毫無破綻,唯獨備感壓抑的呼吸聲格外清晰。
這是人的本能反應,忍耐某物時常會以斷續的吸氣吐氣抒發,澄賢為了不被發現,已經盡可能掩飾了,只怪時予現在是聚精會神地留意著他。
「……你不開心嗎?」
牽起原被應允握住的手,明明有暖暖包,那裡依舊完全冷透了,像是溫度視主人的心情而定,應對急速墜下的惡劣,熱度盡數散去。
迷茫的視界從保有體溫的手中聚焦,澄賢看了眼交握的手,又瞥了瞥時予,既然被察覺出來了,他也懶得去多做解釋,索性破罐子破摔吧。
「嗯,不開心。」
他坦率地點頭,反正今天,也會是他們關係的終點了,正好得了機會。
「是因為那對情侶的關係嗎?」
一切都是從幾分鐘前改變的,時予半帶確信,基本上能從澄賢那得到正面的回答,現狀也屬實是依他所想。
「對啊,我很討厭情侶在我面前放閃。」他說話裡帶笑,聽起來卻完全沒有笑意,「當初我還在藝術學院那裡撞見他們來私會,害我還要找地方迴避,衰到爆炸。」
——原來是這樣!一說藝術學院時予就想起來了,當日澄賢的異樣,加上如今對他身世的了解,其實很不意外他會說這些話。
不過,也是會有意外的地方,時予本以為澄賢是過往內耗造成的黯然,是沒想到會有這麼一遭,事實竟是被路人無心地撕開了傷疤。
那麼,眼下我該說點什麼呢……該如何說得到重點又不使人感到無謂,時予絞盡腦汁想安慰澄賢時,澄賢何嘗不是在腦中羅列了說詞,意欲為關係作結。
「……時予,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說。」
兩相競速之下,他搶先了一步,畢竟是遲早會跟時予說穿的真相,這跨不出的心魔既是他最醜陋的秘密、甚是兩人必須斷開的主因,關於這點他早在腦中演練了幾百回,算是偷吃步吧。
「什麼事?」
時予應這句話的同時,兩人正好停在一座小橋上,除了宿舍那邊的跨海大橋,靠近體育館這側也有一道連接河流兩端的通路,水面映出他們的身影。
今天的月色正好,若這寧靜的光能照在值得被愛的人們身上,會是非常羅曼蒂克的情景呢,但他是不配的,只能充數於點亮罪惡的慘白。
「其實我當初會拒絕你,不只有我前面說的那些原因。」
從這個話題開始,澄賢就沒再正眼看過時予,假意地冷淡著,實則是他很害怕直視到時予的眼睛,會讓他喪失把話給講完的毅力。
餘光確認時予有把注意力放在他這裡後,他調整了一下氣息,許下最後的願望,請讓今晚的局面能有一個完美的句點。
「假如我老實說,我除了討厭那對情侶,我還見不得他們好、想拆散他們,你相信嗎?」
聞言時予的神情微動著,他大概猜得到澄賢要說的是陳樺曾經替他伸冤的,現今聽到本人的真心話,由於後半段不是能預期到的內容,聽了總是恍然。
「憑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他們還可以那樣嘻嘻哈哈的呢。」
有個鐵打的定律是,某些人的擁有和展現,會刺激到另一些人的缺乏跟不足,於是便促進了競爭、以及掠奪、甚至是自相殘殺。
只是呢,愛這個東西,不是上述三種途徑能得到手的。
圓滿了他人的愛,自己卻兩手空空,澄賢自白了,有關那兩對情侶的事情,包含他撮合他們的事情都說了,因為跟後續的事情銜接起來,時予才會發覺他扭曲的心態有多惡劣。
說白點,他不想再瞞了,就當成是一個沒格調的白癡在無理取鬧吧,把時予對他積攢的好感都抹滅掉。
「被霸凌的女生墜樓那天,他們根本沒有要鳥我的意思。」
澄賢當時害怕極了,出於信任想跟那群人抒發,能緩解掉一點點的驚慌都好,誰知他們聽完也只顧著下次要去哪裡玩,有把他這個人放在眼裡嗎?
場面話講是講了,但那聽起來壓根就在搪塞他,況且他們手機裡投票的景點講句難聽話,乾脆直說他們要去Double date,並問他要不要當現場一堆情侶的電燈泡比較快。
就算知道他們絕無義務要替他排解或多有同理心,可是能不要切割得這麼俐落嗎,好歹他也是撮合他們的重臣,彼此低潮的時候他也幫忙過,所以虛情假意可以多一點吧,沒曾想他們沒在演的。
幾乎就是被當垃圾拋棄,曾經的互助宣言全變成風涼話,誰都忘了將心比心,A的話可不是沒有道理,一群有了伴就沒人性的王八蛋。
那一刻,每個人心裡都擁有的、保護住自身和外界隔絕的牆,裂開了一個窟窿,而他真正的心聲,從那裡洩了出來——
我討厭他們、討厭所有自以為很幸福的那些人,涉及一切事物。
原本,這四人看對眼後相繼丟閃光彈,澄賢見此固然會不舒服,也還勉強能忍,豈料忍讓導致得寸進尺,自認他無所謂,就越來越不把他當人在看耶。
而自出了這段開頭後,怨氣頃刻轉為仇恨,一日日疊加,逼他湧現偏激的念頭,且實際上,澄賢切實有毀掉他們的方法,只需煽動類似班內的反同群體即可。
在他公關事業做最大的高光時刻,他能選擇出賣他們,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儘管同個群組的事會被揭發,反正他們也沒別的籌碼,澄賢完全能靠一己之力扭轉風向,順便多踩他們幾把。
當年的他是手握他們的生殺大權的,要是他們哪一天逼到他脾氣來了,他手指一動馬上分享出去,晚上還能拿著爆米花配好戲看。
「可是,這樣就違背了我費盡心思撮合他們的本意了。」
是道德、亦或是罪惡感在拉扯著良心呢?濕潤盈滿眼眶,澄賢溫柔笑了。
哪怕日子再難過,再無計可施,也不該傷害身邊的人,就算不是朋友了,他們的未來都從未要替他的痛苦買單,更何況是他那堅守著的初心——
「不要輸、不要輸給這個糟糕的世界,要一直勇敢、幸福的生活下去。」
有多麼厭惡這群人都是其次,他依舊由衷地期望別發生任何遺憾,憑著原生的善良和不忍,就去推他們一把吧,太多的良緣都不該被世俗的眼光所扼殺。
認定溫柔是無用之物以前,他曾經也是全心全意去待人處事的,想著繼續維持下去,頭頂的烏雲總有一天會放晴吧,奈何他被現實拋棄了幾次呢?
時予聽著他的自述,另一側的拳頭默默握緊,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男孩的笑,笑親友的疏離、班上的災難、世事的無常,然後歸咎於自己的一無是處。
那時覺得旁人能幸福,必然是具備得以得到幸福的條件,所以澄賢也很努力,想成為那個也能被誰看見的人,都身為掌中寶的公關了,再加把勁一點就好吧。
書好好念就行、人際關係還需多多磨練,這幾件事都難不倒他,可唯有被愛是件困難的事情,越是想得到,似乎就輸得越一敗塗地呢。
一認為現況得以改善,老天爺就會製造相應的事件來諷刺他,例如才剛說完理想,情侶就立刻來打臉他,像祂在說「看看,你變得多好又如何,終究是個公認得不到愛的可憐蟲。」
不管再怎麼努力,都只落得可笑的狼狽樣,不論再怎麼反抗,仍是照著世間的意志在走,想著「只要……,便能……」的自我激勵,仍舊被太多的失敗給消磨殆盡。
起初並不想接受這個事實,豈知一調整好狀態,就會出現反覆的打擊,踐踏他的身心,後來澄賢也不想去思索這其中的關聯了,天要他亡他怎能不亡。
幾家歡樂、總有幾家愁,澄賢自知他也許就是被指派到愁的那邊,為他人作嫁衣,他心甘情願去奔波勞碌,可是,他還是有一點不甘心的。
生而為人,不甘心白白做了人家的墊腳石,而後沒了價值,也不甘心到頭來無聲無息地黯淡沉寂,因此他曾想改變,不想成為命運的犧牲者。
現在想想,世界因何老要執意重創他,估計是懲罰措施吧,不照著劇本來走的人就該死,直到回歸正途為止。
它覺得澄賢心底的信念礙眼,便把那些枝葉盡數拔去、斬草除根,他對此很拚命地在掙扎,因而造就心底四不像的自相矛盾,碰哪裡都生疼。
「不過只有你能看穿這些,即使我什麼都不說,但我知道你一直很在乎我的感受,努力包容我的缺點。」
哀傷在眼中打圈,澄賢低頭瞄向時予牽他的手,自始至終都好溫暖,這樣看著,倒還能佯裝成是段甜蜜的時光,不像是曖昧對象,而是男朋友。
「但是,還是把這份心意留給別人吧,留給真正應得的那個人。」
說到底,澄賢有一點完美主義,他不會昧著那種心態去跟人家交往,這就是抵觸時予的最大緣由,不希望感情的成分含有對過去的負面牽扯、想贏過他人的妒忌。
終歸他的心態,早就脫離了讓人認為可憐的地步,會被說噁心了,沒人會想跟遍體麟傷的他在一起吧,純粹是自找麻煩啊。
何況,假設只是想瞭解被愛的感覺,那他已經感受到了,光是時予送的那個抱枕,這不就足夠了嗎?縱使聽起來像一派胡言,至少他說服了自己。
「我不想聽這種話。」
時予板著臉打斷了他,別說了,他深知澄賢接下來會說什麼,無論如何,他的答案都不會改變,即便要一同墜落至深淵。
總算是明白了,為何澄賢寧願推開他人的好意,始終拒絕接受,因為就不用再對現狀感到灰心、也不會再經歷失去了。
但就拜託,這一次就聽他的話吧,澄賢暗自祈求著,短短的一小段時間內,時予早已給了他最美好的夢,事到如今沒有任何遺憾了。
再拖下去也僅是徒增傷感,人總要繼續前進,是時候迎來道別,跨越月的陰晴圓缺,澄賢誠懇地將交握的手舉到時予面前,瞳仁首次對上了他的——
「時予,不要再為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感到傷心,或者改變你自己了。」
眼淚終究奪眶而出。時予看著掉淚的男孩,嘴唇嚅動著一時語塞,澄賢這不是為難的抗拒,而是懇切的請求。
一定要這樣嗎。他很想開口去問澄賢,眼神也透露出這個意思,可見到澄賢那樣又說不出隻言片語,因其早已做好了徹底退出的準備。
夢終會醒、太陽注定西沉,就像浪花打在岩石上所濺起的泡沫,時予胸腔裡燃燒的情意,終有一天會冷卻消散,再為別人燃起熾熱。
並且,澄賢一直很了解,他的個性很古怪,若是要顧及他的稜角,時予想必是煞費苦心,做了太多難為自身的退讓,如今不需要再硬撐了,去找能處得更自在的人吧,別為他再辜負前程。
因此,今晚就把那應有的界線給樹立回來,誰都別再越過了,命定要失去的東西,澄賢並不想去懷揣,總歸也不敢去想像,關於這隻大手消失後的情景。
雖然一個人的日子很枯燥,但時日拉長,總是會習慣下來,沒關係的,人是適應力相當強的生物,一定會有辦法應對的。
「……你如果真的想讓我走,就不該對我那麼好。」
然則,一個人甘願沉淪,另一個人卻堅持不肯撒手。
明明旁人協商這類事情時,他們都是做出對彼此都好的打算才放手,哪有澄賢這種作盡了好人,可絲毫不為自身著想的,時予想到這便覺得惱怒。
你應該選擇欺騙我,讓我自行發現你的真面目後,對你失望透頂,並非從頭到尾都為了他著想,他很想把這堆心裡話也都說出來,而光是起頭那句就已是滿滿的心疼。
鬆開了握在一起的手,他注視著還思索不出那句話意涵的澄賢,沒有猶豫,轉而逕自擁抱住了對方,將其緊緊按入懷中,生怕下一秒就再也抓不住。
面對他猝不及防的行徑,澄賢實在是搞不懂了,茫然著站在原地,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他都說得這麼多了,時予還是固執己見,是看不出跟前人的真面目嗎?
「在我成功說服你之前,我不會離開的。」
倘若澄賢硬要一意孤行的話,那他也不會乖乖罷休的,鞦韆下的承諾尚未達成,要說上次是決心過剩都無妨,這次時予是鐵了心要留下。
刮著耳鬢,他貼在耳側的聲音十分堅定,奈何澄賢做不出任何反應,腦袋轉不動了,以致更無法聚焦意識,任憑著時予對本身的無力感到嘔氣。
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懷裡的這位男孩,他縝密思考著,澄賢在眾多絕望的處境下,依然試著去奮力拚搏,但是驅使他向上爬的光太刺眼了,反倒激化了神的施虐心。
是多麼想看他心灰意冷,時予並不曉得,只突然覺得「團寵」這個稱號蠻可憐的,平時雖被眾人寵愛,實質上卻也同時被拋棄,因為遇到問題時,大家覺得他沒開口就是能獨自解決,便不再有人伸出援手。
每當想到這裡時,念及澄賢的令人憐惜,時予總不由無能狂怒,過去不得參與的片段他既無法彌補,就請讓他在對方往後的日子出現,淡化那層傷痛吧。
別把目前的所有,成為一個月亮降下、陽光出現後就消失的惡夢,他想要扭轉悲劇,而這過分稚嫩的思想也許會遭受到局外人的一些非議吧。
單論本質層面來說,他心思很多,可表面就僅僅抱上去後再講兩句話,難說不有點草率跟倉促的意味,此種評論他不置可否。
只是,他覺得善意或惡意也罷,誰皆沒那資格對別人的過去品頭論足,還有就是,當前的情況多說無益,澄賢此時聽不進太多,唯有行動方能平復局勢……
至於最終,是時予的個人私心。
他就想抱一抱澄賢,如果真的只剩一個人了,連個依靠都找不著,縱然寂寞能被忍耐,卻是會被偌大的空虛感擊倒的。
思及於此時,後來的時予會得出一點,有關他這麼想拉住澄賢,也是在提醒對方,世上仍然有著單純因為喜歡、或者想幫助他人而形成的「善意」,好比昔日的他那樣。
然而,也不知澄賢是否因此而潰堤,可能提早接受到這份暫時無法辨認的觸動,他的眼淚從方才開始就一直掉。
分明也沒說感覺到哪裡釋懷了,但完全無法控制及遏止,不如說整個身體都像是罷工停機了,知道嗎,他也很厭倦人性中斬不去的軟弱。
都說了要狠心,不要再禍害人了,結果他現在在幹嘛?還在靜靜地被時予給抱著,這樣不就跟之前那晚一樣了嗎?
或許他確實得索性撕破臉,這才能一勞永逸,時予老是死皮賴臉,就為了能跟他在一起,究竟是看中他哪裡了,看中他有辦法硬拗看看,拗得到就算賺到?
說到這裡,胸口那顆心也很奇怪,眼看時予的追求覺得很煩躁,一想拒絕了又更煩躁,是在耍著人玩嗎?連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想的是怎麼回事了。
到底是……為什麼呢?1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OgVTv9N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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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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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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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澄賢
我絕對馬上跟那四個人絕交
雖然不見得會跟著討厭所有情侶
但如果是最需要的時候被這樣忘恩負義
我也會恨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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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字多
但還是一樣把所有事情交代完不拖泥帶水
澄賢一直不接受時予的最根本理由終於曝光了
但看完大概只會想說澄賢人間清醒
雖然受到傷害卻還是不會被憤怒沖昏頭做出毀了別人的傻事
無奈自己全吞下來也是忍讓到自己四不像
請時予好好抱一抱這位心靈千瘡百孔的男孩
既然澄賢說了這麼多你還不走就請負起責任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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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見面是禮拜六
會不會又有人說我虐澄賢要打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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