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過去的下個週一清早，金誠企劃課辦公室傳來單方面的爭吵聲。
「妳寫那甚麼鬼信？啊？」
「張課長，我相信信件標題寫得很清楚，是有關您上次說的調職意願的回覆。」
中年男人雙手支撐著桌面，咬牙切齒地說道。「不要在那裝傻！幾歲小丫頭想和我鬧？沒門兒！」
「不知道是您誤會了甚麼？」聽者的神態恰好相反，氣定神閒地回問。
「我是妳的直屬主管！信件副本給王總還有梁蓉那個女人是甚麼意思？越權哪？」
郵件這東西在日常工作裡十分常見，也屬較正式的書信，其中副本功能若是好好善用則可發揮極大的效用，然而某些副本對象可以讓郵件正本的人急得一大早就找寄件人算帳。
「依照公司規定，所有人事命令皆由王總決行，也考慮您是我的直屬長官因此把您放在信件正本，不知道您指的是不是這件事？」雙方都清楚明白這不是重點，卻又不能一語道破。
「我問甚麼妳回答甚麼啊！搞清楚狀況啊李組長！別跟我玩文字遊戲！」說著又氣得雙手叉腰。「妳談調職就調職，扯甚麼系統尋商？！」
「您要問的問題我還真聽不明白。」她不疾不徐地從位置中站起，語氣如常平穩地反問眼前這位捏造資訊的主管。「還是您想更正，其實王總還沒有授權您越南那所永越貿易公司的招募？」
幾個關鍵字出口，他就像被潑了廉價紅酒般氣得臉紅脖子粗，抬手推倒手邊的一疊文件，在地上發出悶悶的聲響。「證據呢？拿出來我看看啊！沒證據瞎說甚麼！」
還敢要證據。他假傳聖旨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要準備？
上回離開金誠出發去N市的電梯裡巧遇了王樺，由於剛得知調職的事情，李千穗藉著不滿壯膽向王樺開口提了永越這所公司，而王樺先是些微一驚而後笑了笑說道：年輕人消息真靈通，不過那兒才剛成立，金誠也才走穩，暫時不打算從金誠帶人過去。
如此一說，王樺沒有打算把老員工帶過去，根本沒有張榮哲口中那個企劃組長的職缺。
張榮哲特意說出這當作第二個選擇，只是半強迫人選擇另一個罷了。
「我和客戶約了稍後的線上會議，由於客戶就快上線了，若您真的很在意的話，建議您可以向王總確認。」說完便換上慢走不送的專業表情，然而面前這位中年男人還想繼續吵，在下一波言論要開始前，西裝口袋裡被深藍色手機皮套包裹的手機響了起來，本是手機原廠既有的經典鈴聲，在李千穗耳中聽來卻很是令人煩躁。
看了一眼螢幕，張榮哲立刻收斂起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樣，語氣輕快地接起電話。「喂，王總早。」
一陣好聲好氣的對答後，在電話被掛斷的同時，中年男人再次擺上鄙夷的表情，好像剛才和王樺講電話的人是另一個人似的，理了理身上的咖啡色西裝外套和領帶，隔著辦公桌逼近李千穗。「好好的選擇擺著不選，我看是零萬那邊給妳好處了吧？說說一個月包多少？」
「張課長，客戶在線上等，我需要先工作了。」
他對這絲毫沒有情緒的逐客令嗤之以鼻，貌似逐漸冷靜了下來，一轉身就將人桌上剩餘的東西拍到了地面，文具散落一地，桌沿的女人緊握著拳讓指甲刺進掌心忍受著一地的聲響，辦公室其他人都豎著耳朵卻沒有人出手制止，隨後肇事者揚長而去。
對於平時只會酸言酸語，在背地裡搬弄是非的某張姓課長來說，今天算是大發脾氣了，這氣起源於昨天下午一封有關企劃課組長調職的郵件回覆。
「張課長好，非常感謝您在工作上的肯定，有關轉調一事有幾點想和您討論：
一、屬於金誠 VIP客戶的趙氏集團，其服務窗口一直以來固定為業務課梁課長，若後續改由我接任服務的話，是否需在交接期間即與梁課長學習？
二、不知道您說的越南貿易公司是哪一所呢？由於資訊較少，這邊暫時無法進行評估，懇請您指教。
三、目前尚不知職務交接對象，這邊定整理歸檔職內的文件與檔案於公司雲端，其中有關公司系統尋商一事，考慮茲事體大且任務尚未告一段落，提供零萬與兆精科技兩間公司的優劣分析如附件檔案，若有任何問題，請您不吝指教。」
表面上是勤懇的轉調與交接問題，實則加倍利用副本功能拉仇恨告狀。
林萱：「妳們那邊核爆啦？要不要過去幫妳？」
李千穗：「沒事，事先穿了防護衣。」
要是以前的李千穗，大概會覺得就這麼算了，工作對象是誰都是一樣的，調職就調職，生活不過如此。可兩天前某個人的一句話像是神秘的藥水滋潤了乾枯的井，源源不斷的活力從身體深處湧來，漫向每個角落。
其實妳可以任性一點。
她沒有想過她可以任性，她以為乖巧懂事、認真學習、努力工作是應該的，沒做好就像犯了錯一樣，她討厭犯錯。然而那個人卻告訴她，可以犯錯。
這句話的意思她當然明白，並不是要將工作當作可以依自己心情好壞對待的事情，而是提醒了她不用對每件事情逆來順受。有人往自己家裡倒髒水，不用保持微笑自己把水舀出去，還可以把髒水原樣還給那個人。
收拾完散落一地的文件和辦公文具，李千穗坐回椅子裡打開電腦，螢幕右下角跳出了幾則郵件通知，寄件人是王樺。
「分析做得很好，請盡速處理零萬科技簽約事宜回報給我。」
內容簡短得連稱位和署名都沒有，字句的口吻就像平時開會一般，聲音下一秒就要在耳邊響起似的。
難得受到王樺親自下令，得當天處理才對得起盡速二字，況且約盡早簽回來也省得有人再次從中作梗，李千穗毫不猶豫就將原定今天完成的工作改由加班完成，就算加兩天班也願意。
她提起手機撥通了周銘的電話，但由於約的臨時，電話對面的男人語氣裡本有些為難，可某一刻不知接收到甚麼刺激，立刻挪出了下午的時間，只不過需要李千穗本人親自跑一趟，好省下時間讓他們準備合約。
這麼臨時的要求是自己提出的，跑一趟也是應該，雙方合力完成一件事情當然是好的，她便一口答應了。
方才某個中年男人胡亂在她的辦公桌上一鬧，她那副僅有的眼鏡恰好遭了殃，鏡片直接掉了出來，而在金誠過去零萬的路上有一間評價挺好的眼鏡行，正好可以順路送過去維修。她本來打著簽完約就能再次順道將眼鏡取回來的主意，不料店家卻告知這副鏡框用得太久，材質禁不起維修調整的動作，只能重新配一副。
回想起來，這副眼鏡是3年前那場意外後配的，在那之後就沒重新量配過，趁這次機會換新了也好，只不過她的散光度數過高，鏡片還須特製，當天取件是不大可能的了。走出眼鏡行時，她的心情還有些感慨，可10分鐘後她一點思考這件事的心思也沒有了。
零萬科技小型會議室裡，有一雙自認為隱匿實則炙熱含光的視線落在李千穗身上。視線的主人以專案負責工程師的身份在場，和周銘坐在一側，中間隔著長方形會議桌和觸控螢幕，她幾乎全神貫注在合約的討論上，用專注替自己披上一層預防熱烈視線的保護罩，稍有一飄忽，血液就好像要衝到臉上一般刷上一層緋紅。
「那個，」周銘清了清嗓子，忍不住提醒道。「我說阿默，你能不能收著點，我的客戶要怎麼專心哪。」
被提醒的人攤了攤手，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在旁人眼裡是如此熱烈如炬。於是他將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盤起雙手面向會議室中間的螢幕，待對話繼續時，默默地拿出口袋的手機。
「不好意思啊，李小姐，他平常不這樣的，我們繼續看第十一條...」
他平常都不參加合約討論的。周銘在心裏碎念。
曾經那個眼裡沒有情愛，只有工作的零萬主工程師此刻在周銘眼裡頓時變成了看見漂亮客戶就直盯著人看，見色忘本的人了。只不過他怎麼看，本人一點也不在意，那位被貼上全新見色忘本標籤的人，只在意方才發出的訊息會收到甚麼回覆。
放在桌面上的黑色手機震動了幾聲，手機的主人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被幾個字的訊息撩得猝不及防。
*m：「下班有空的話一起吃晚餐？」
*m：「我去金誠接妳。」
幾分鐘過去沒收到回覆，便又發了一則。
*m：「要是忙的話沒關係」
雙方都在面前，其實有沒有回覆訊息並不重要，況且現在還是在工作中，慢點回覆是很正常的，只是一想起那三則訊息李千穗就感覺心癢癢的，才過去五分鐘就好似放了一整天沒理對方，於是趁著周銘翻找附件的間隙，快速提起手機打了幾個字按下發送鍵。
李千穗：「抱歉，今天正好要加班...」
因為臨時處理簽約的事情才把下午的工作放到下班後，不然她也打算約他一起吃飯的。
*m：「要是忙的話沒關係，我陪妳。」
*m：「手滑字沒打完按到了。」
我陪妳。
坐在長桌對面的女人不由得揚起微甜的笑，像極了剛開始談戀愛的學生，她放下手機，對面的高個子無意或許有意地正好抬眼，視線交會的那一剎那，他們的眼裡交換了只有彼此知道的意思，李千穗淺淺點了一下頭，隨後將視線和注意力放回手上的合約。
彷彿達成目的般，程以默起身將手機收回口袋裡，轉身往門口走去。
「哎？不參與到最後？」
「早上大概看過了，沒問題。」早上接到消息後他早就把合約看過了，自始參加會議的目的便不是討論合約。
滿臉疑惑不明所以的中年男人抓了抓後頸，深棕色長髮的女人因為三個字意識到了甚麼，將整個她溫柔地包裹起來，像凜冬裡撒下的和煦陽光，一點一點仔細呵護著。
她知道，她不再是一個人。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SOx0BTF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