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週六天氣晴,冬日的陽光照進寢室把一地的行李曬得懶洋洋的。原本和李千穗說好一起搭車回南方,可沒想到林萱爸爸說是要給自己女兒一個驚喜,便一大早親自北上開車到C市接人。
平時林爸忙於工作,林萱老在電話嫌棄他沒來學校看女兒幾次,沒想到卻被聽進去了。接到消息時,她又驚又喜卻又猶豫,要是搭了爸爸的車,那原本約好一起搭車的好友就要獨自搭2個小時的車回去,但爸爸的小客車載不下兩個人的行李,沒辦法載著好友一起南下。
看林萱接完電話仍抓著手機在胸前,轉動眼珠思考的樣子,李千穗一眼就知道她的心思,讓她趕緊洗漱換好衣服,去校內便利商店買個飲料給辛苦開車的林爸。
眼看時間不多,林萱便趕緊動作,盥洗後換上她最愛的條紋針織衣與帆布鞋跑去校內便利商店。由於已是學期末,校方怕商品過期不新鮮,便從兩週前沒有再進新的貨,貨架上僅剩幾袋菠蘿麵包和一些耐放的飲料和礦泉水。
小麥色的手從保溫櫃拿了罐爸爸常喝的藍山咖啡,結帳時發現櫃台放著一籃75%巧克力,籃子邊夾著買一送一的標籤。
爸爸不吃甜的,那剛好自己和小穗一人一條?猶豫時還不經意地舔了舔嘴唇。
「巧克力買一送一喔。」店員小哥看她的目光停在巧克力上,就像小動物看到喜歡的食物盯著看一樣,不禁在口罩下笑了笑,聲音不小心太過明朗引起了林萱的注意。
她抬頭看向店員,心頭一驚,校內便利商店的店員竟是個帥哥!
就算戴著口罩只露出雙眼睛也能知道是帥哥的程度,她來這麼多次便利商店怎麼現在才發現?!他的身高高過林萱一個頭,身形偏壯膚色健康,留著俐落的韓系黑短髮,柳葉眼瞇起來特別好看,右眼角下還有一個小小的淚痣。
帥哥都推銷了,哪有不買的道理?!林萱立刻拿了兩條巧克力,店員小哥看著期末最後一天上班還能推銷成功,一早打工的疲憊感消去了點。
一回到寢室,林萱便收到林爸的電話,說是已經能看到C大路牌了,讓她準備下樓。和好友兩人合力將六大箱行李搬下一樓,本打算將行李由學校統一寄送學生包裹回家,因此早已裝箱,三趟電梯的功夫便將林萱所有行李搬上林爸的後車廂。臨走前,林萱塞了一條巧克力到好友手上,可轉身又想起自己爽約讓好友獨自搭車,便又將自己的那份塞給了她。
即使李千穗一點也不在意,但還是收下了好友的歉意,她知道不收下的話,反而會讓林萱感到愧疚。
陽光灑在打過蠟的引擎蓋上隨著車子駛離而產生不規則的變化,李千穗目送林爸的車離去,灰色隔熱紙下隱約能看到林萱對著宿舍方向揮了揮手,直到車子彎過轉角才慢慢走回寢室。
幾天前便已整理過行李,眼下需收拾的東西不多,她計算時間訂了回T市的車班後,將常用物品放進小行李箱,搬起幾個紙箱到宿舍管理室郵寄,最後背起隨身的黑色後背包拉上小行李箱,準備關上門前環視了一圈寢室。
「下學期見。」她對著空氣小聲地說道。然後輕輕地闔上門,確認上鎖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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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車站售票窗口出示身分證領了預先訂好的車票,看著剩下約十分鐘,車站小型便利商店早已逛遍,便拉上行李箱走進月台,底部的輪子經過盲人磚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
C市為中型城市,車站月台還維持早期的平面軌道,鐵軌旁由碎石子牆圍了起來,市井街道的聲音和火車奔跑的嘈雜混在一起。走上南下月台,候車的人不多,零星幾人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相互皆隔著一段距離。
她向人少的車廂大略會停靠的位置走去,遠遠地看到一個高瘦的人一身黑色衣服面朝鐵軌,細長的腿邊有一個黑色旅行袋。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對理想對象的幻想。
和大多女孩一樣喜歡高挑的男孩,身材上比起厚實的肌肉她更偏好精瘦的,三觀不一定正但要說服得了人才行。好比一隻小蟲飛進房間,同是將其趕走而不拍死它,有人的理由是愛惜生命,有人的理由是不敢打。前者理由正當且具同理心,但她意外地較認同後者。
比起絕對的正義,她更偏好真實的情況。她十分認同常識中的正確,但更吸引她的是常被忽略或不願訴說的真相。
程以默:「2號月台?」
千穗:「?」
對於這的突如其來的問句感到疑惑,以及沒看過的頭像讓她愣了愣。
程以默:「左邊。」
她向左側看去,程以默正提著黑色行李袋向她走來,身上是那件常穿的黑色棉質連帽外套。
「你也搭45分的車?」是的話也太巧了。
「應該吧。」
「應該?」
「這個月台都是南下的班次,每班都會停K市,搭到哪班是哪班。」
她正想點點頭表示了解,但想想好像哪不對,沒決定班次他怎麼買車票?
「那、你車票怎麼辦?」
「1月30號上午10點至下午1點南下車班都是區間車。」他停在了她的左側,將旅行袋放在水泥地上。「包含半小時在我面前跑掉的那班。」
區間車沒有對號座位,只要是當日起迄站相同的車票,不限車次整天都能搭。看了看手機,現在時間是10點40分,還有3分鐘左右列車就會進站。她有3分鐘的時間思考旁邊這個人走過來的意思,可還沒想到各種情況的應對方案,月台已響起列車進站的笛聲。
由於兩人身高差近20公分,李千穗眼睛再靈活也沒辦法在不轉身的情況下看到程以默的表情,直至列車門開啟,裡頭的乘客下完車,兩人都沒有搭話。
列車內裝與往常貼著車廂壁的兩排座位不同,是新式的深藍色短絨座椅,兩個座位為一個單位並成垂直角,其中一邊緊依車廂壁,一節車廂約有20組座位。除非沒有同時空著的一組座位,人們大多偏好獨自坐一組位置,以至於兩人走上的這節車廂,望眼尋覓了一會兒才找到一組空座位。
女孩走在前,往空位靠裏邊的位置坐去,背對著車廂壁,將行李箱拉到腿邊。身後的高個子舉起行李袋放到座位頂端的金屬置物架上。
「妳的行李要放上去嗎?」
「不用,謝謝。」
程以默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貌似思考著什麼。女孩見狀,以為自己的行李擋到人家的大長腿了,便立刻改變主意。
「還是放好了。」起身打算扛起行李箱往座位上方的置物架放去,稍重的行李讓她略顯吃力,眼看將行李箱推了近一半到架上,可礙於身高關係,踮了腳也沒辦法將行李箱整個放到架子上。
糗了。她心想。在出糗紀錄裡又多了一條:在眾目睽睽之下因身高不足放不到行李。
在內心掙扎要將行李拿下來繼續擺腿邊,還是奮力一跳將行李推上去時,身後一隻白皙的大手輕輕地將她的行李往裏一推,灰色行李箱便安穩地放到了置物架上。
此時月台響起了笛聲,列車發動的頓挫感讓還踮著腳尖的女孩穩不住腳,直接倒在身後人的胸膛上。撲鼻而來的是淡淡的清香,是常見卻想不起的味道,好似在春季海邊微風清徐,溫柔地帶著薄鹽的海風。
程以默下意識扶住她的右肩,她那不愛運動的肩膀和手臂格外柔軟,雖在之前險些遭遇交通事故時就已碰觸過,但他仍感到緊張,指尖隔著衣服的觸感傳達到心臟某一塊柔軟的地方,好像有點缺氧的感覺卻沒有一點不適感。
車廂外的站務員鳴笛警示離列車過近的旅客,連續幾次笛聲吸引了車廂內的注意。可此時李千穗什麼也聽不見,只聽到自己心跳先是漏了一拍,又逐漸加速,噗通噗通地離嗓子眼越來越近,她吞了吞口水,站穩腳步,轉過身和眼前的高個子拉開距離。
「謝謝。」剛才雖慌亂,但這點禮貌意識還是有的。
他愣了愣道。「嗯。」
女孩坐回剛才的位置,高個子坐在了垂直的另一側,兩人的距離恰巧是勾股定理中最長的邊。
車輪在列車行進間喀啦喀啦地快速轉動,把車廂內少數的交談聲蓋了過去,她尚未從剛才預料外的發展中抽離,只覺得一股熱流從脖頸竄到了耳尖,她好想戴上口罩遮一遮,可惜手邊沒有資源。怕鄰座的人發現她的異狀,她側過臉,裝作被車廂壁上的吸塵器海報吸引住的樣子盯著那個方向。
即便是坐著也擋不住程以默優越的身高,他肩膀的位置遠超過椅背,他將上身向後靠了靠,順著李千穗盯著的方向看了過去,又將視線移向她的側臉。她穿著杏色V領毛衣和深灰色翻領大衣外套,棕色的長髮披在肩上,頸間戴著與自身風格截然不同的紅繩垂在凹凸有致的鎖骨。
「沒想到妳會戴項鍊?」
女孩聞言轉過頭,耳尖還帶著點紅,沒想到他會向自己搭話。
她低頭用指尖摩挲了一下紅繩。「家裡給戴的。」語氣平穩,卻沒有想多說明的意思。
「保平安的?」
「是吧。」
程以默微微偏著頭看了她一會兒,她垂著眼只能看到長長的睫毛像羽毛般動了動,臉上沒有情緒。
察覺到她的反應,他一時有點不知所措,沒想到這是她不願向他提及的事。在程以默的觀念裡,他會避免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出現在身邊,可這項鍊看是常年配戴,繩上殘留了白色的水漬。
難道,是被迫戴著的…?
他沒有繼續提。接著換了個話題。
「妳聽過HITORIE嗎?」聊音樂應該不會錯的。
「一個人?」這名字和日文的一個人發音相似(ひとりで)。
「是一個日本樂團,很有特色。」程以默點開手機將音樂網址傳給她,她點開對話框時忍住想點進對方頭像的慾望,將手機音量調為靜音後才點開網址。
看了一眼曲名和風格感覺是自己會喜歡的,便將手機關掉。發現新的樂團讓她感到興奮,雙眼都亮了起來。「我回去聽。」
「你怎麼發現這個團的啊?」
「演算法推薦的。」
她眨了眨眼。「在上繪圖課的時候?」
他靦腆一笑,但透著一絲狡捷。「妳可記得真清楚。」
知道對方聽懂她的挖苦,李千穗也笑了笑。「你是學得慢還是學不會的那種?」
「很有自知之明的那種。」
「自知之明?」
「只畫得出火柴人的那種。」
她忍住笑意,上揚的嘴角擠著雙頰鼓鼓的。「樂觀點,你還會畫火柴人。」
「那還真是謝謝妳的鼓勵。」他挑了濃黑的右眉。
李千穗的爸爸是個兼職畫家,運氣好遺傳了點爸爸的藝術細胞,雖不致於能徒手畫出繪師等級的作品,但美感與靈敏度較一般人強了不少,簡易臨摹還是難不倒她的。
「不過你繪圖課期末作業怎麼辦?交火柴人作品?」
「阿澤包了。」
「啊?真的?」
「幫他交一次C#作業的條件。」
「但、他靠譜嗎?」
「靠譜。」他將上身離開椅背,向前靠了點,揚起狡猾的嘴角。「他只能靠譜。」
「我感覺妳對他做了什麼,可我沒有證據。」
「在他手機裡留了個刪不掉的東西。」他挑了挑瀏海下的眉。「而已。」
最後這兩個字落的刻意,李千穗此刻已在心裡為阿澤默哀三秒,願他平安無事。包含他的手機。
「你寫程式和畫畫的能力該不會成反比了?」
「自信點,把該不會去掉。」
程以默沒有什麼藝術天份,畫畫是他的死穴,但在邏輯思維上有強大的天賦,小學時獨自在家找到本程式設計入門的教學書開啟了他學習軟體工程的道路。
「那Java期中考那回是真的了?」
「要是假的,讓其他人怎麼辦?」他提高語調驕傲地說。他臨時起意寫了另一個版本給他的好室友,後續被流傳出去被幾個人抄去,要是寫錯了那不少人都得補考了。
「那次我…」差點脫口而出自己進門就發現他還沒到,李千穗及時意識到並立刻改了口。「我也差點睡過頭。」
「那最好是在繪圖課的考試上。」
「幹嘛這麼詛咒我。」還好他沒有發現她剛才吃的螺絲。
「這樣才能像我一樣用最短時間成為第一名啊。」
這聽來是誇她,實則連帶炫耀自己堅強的實力。女孩無奈地翻了白眼,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誇自己的人。
她記得Java期中考前天晚上熬夜讀到半夜2點,看得懂的就那幾行代碼,以為後面的章節或許有機會看明白,可沒想到只捏起一疊厚厚的天書。室友們的鼾聲催促著她就寢,眼皮子重得向掛了鉛塊便索性闔上課本,在心裡祈禱出席率滿分可以在總成績為她爭取到及格。
隔天李千穗掛著兩個黑眼圈應考,進門瞟了眼某區座位沒看到預期中的人,走到座位眼看離考試時間剩沒幾分鐘,點開他的對話框輸入了段字,手指停在發送鍵附近遲遲沒有落下。
在她猶豫期間,鐘聲按時響起,她關掉手機戰戰兢兢地點入試題網址。
盯著電腦螢幕上的考題,把知道的都填上了,不知如何作答的題目和她的腦海一樣空白,尤其最後一大題程式編寫,教授留了一整頁A4紙的空間讓學生發揮,只不過會作答的沒幾個。
考試時間過去了一半,她呆呆地來回滾動考題頁面,等著何時靈光乍現寫出段什麼來。忽然教室門鎖被轉動,走進兩個男生,是阿澤和阿泓。亂糟糟的頭髮和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已訴說他們遲到的現況,急急忙忙地入座便開始答題。
過了一會兒,一個高挑的身影快步走入教室,和教授說了幾句話後入座,髮梢帶了點濕。
程以默沒想到貪黑又愛睡覺的壞習慣能帶給自己這麼刺激的驚喜。被歷史系的室友叫醒後,三人從床鋪上跳起,阿澤和阿泓想都沒想,抓起件衣服帶上手機便衝出寢室。程以默倒是看了看手機,掐算了下距離考試結束還有40分鐘,洗臉換衣服5分鐘,走到教室5分鐘,看來還能整理個頭髮?
Java入門考題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常識般的難度,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動作,10分鐘後便按下交卷按鈕打算回去補眠,抬頭看見對面阿澤無助中帶著邋遢的呆滯表情,他竟被逗樂了。
他在桌面創建了個記事本,快速地將佔分達30分的程式編寫題答案用另一種寫法寫了出來,臨走前扔到寢室群組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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