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吃飽喝足,AA制結了帳便各自離去。回程已是晚上8點左右,剛換季衣服穿的不是很足,再加上騎車的風速降低了體感溫度,讓李千穗打了個哆嗦,她拉上外套拉鍊,將一隻手躲進口袋取暖。
他們騎上了和來時相同的路線,兩人一樣沒什麼聊天,她這次不數車,垂眼盯著空氣中的一個點思考起那串電話號碼。
在剛開學時,班級代表搜集了全班的聯絡電話與地址製作成通訊錄,經投票同意發到班級群組裡作為公開的秘密,李千穗想著都是同學了總有一天會用到電話,不如先存起來之後用著方便,便一個個複製了號碼貼到手機通訊錄裡,只不過全班近50人,貼不到一半就累了,於是中途改變主意打算之後需要再記。
後來有一次和三三約了討論報告,到了約定時間沒看到人,便撥電話過去。
「喂~三三妳在哪呀?」
「喂?」竟是一道男聲。難道是三三的男友?
「不好意思,我找楊珊珊。」
「同學妳打錯囉。」男人毫不猶豫地回答,語調很輕,背景裡隱約聽到了滑鼠的按鍵聲。
「抱歉。」電話掛斷後,李千穗便重新更改了通訊錄裡三三的號碼,對照班級通訊錄一看,果然貼錯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通誤打的通話裡,男人的語氣聽來無奈,聲音扁扁的,帶了點慵懶的音調確實和程以默十分相似。
原來啊,他們在無人知曉的情況早就在對方的生命軌跡裡重疊。
從思緒裡回過神,周圍街景還在回宿舍路程的一半,感覺時速好像比來程慢了?她挺直腰桿瞄了一下儀表板,發現時速顯示在45至50公里間跳動。
「你是不是騎得比較慢?」
「怕妳吃撐了吐我一身。」
「你才吃撐了。」你要是撐吐了我一定第一個給你錄影!李千穗咬著嘴唇在心裡咒唸。
程以默吸了吸鼻子。「就是有點冷。」
「我可沒外套給你披啊,我也冷。」說著收緊了灰綠色外套,尼龍布料摩擦出沙沙的聲音。
程以默無奈地笑著,這人怎麼都不照劇本演?
兩人一來一往開玩笑,氛圍已無來程那份拘謹,女孩看著路過的街景發呆,不知是腦子抽風了還是怎麼,沒來由地問了。
「你怎麼都不換頭像啊?」
「嗯?」
「頭像看著是很舊的照片。」說的是通信軟體的頭像。照片裡他穿著黑色毛呢外套坐在一群紅色沙發座椅裡,臉上的微笑像是肌肉勉強拉扯擠出來的一般。
「國中去聽我妹的音樂會拍的。」明明是沒頭沒尾的問句,可程以默卻聽懂了。她將側臉往他的肩上湊了過去,怕他的話被風吹散了。
「噢。」
「我沒有什麼照片。」
「不喜歡拍照嗎?」
「倒也不是。」
她點點頭,但她忘記他可能不會看到。兩人沒有再說話,只剩下風聲不斷從耳邊經過。
他緩緩變換車道繞過柏油路上的人孔蓋和窟窿,在紅綠燈由黃轉紅前停下,另一車道一個外送員搶了黃燈加速通過,嗡的一聲讓地面隨之震動。
後座的人抽動了一下,止住呼吸身體一動也不動地生怕這動靜被發現,然而待綠燈亮起,駕駛轉動油門,彎過街道駛進了市民大道。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回到宿舍已是晚上近9點,李千穗推開寢室門映入眼簾的跟出門前差不多,林萱的畫架依舊擱在窗戶邊,散亂的軟管顏料仍躺在地上,桌上則多了幾包零食。
她脫下外套將背包掛上椅背,正打算攤在椅子上盤算自己這餐要胖幾斤時,林萱抱著淺綠色臉盆,穿著灰白條紋睡衣進了門,看著是剛洗完澡。
「回來啦?那間烤肉好吃嗎?」
「還行吧。」
「保留食力了嗎?食物的食。」
「妳讓我回來陪妳吃宵夜呀。」女孩們堅信甜點和正餐是不同的胃,她剛才只吃了正餐,現在吃點甜點也算合理?
「這還差不多。」
林萱將毛巾晾了起來,掛在衣櫃的小掛鉤,瞄了一下攤在椅背上的好友。「那個薯條小偷有去嗎?」
「什麼薯條小偷?」
「就約妳吃薯條爽約的那個人。」約妳吃薯條爽約還把妳的心偷走的人簡稱薯條小偷。林萱在心裡補充。
「噢,那是誤會吧。」
「那他今天有把烤好的第一塊肉夾給妳嗎?」她不知從哪聽說烤肉時烤熟的第一塊肉會給最愛的人。
「滿桌都是牛肉啊,給我也不能吃。」
「那就可惜了。」林萱收拾好盥洗用具,瞥了一眼地上的瓶罐和顏料,將視線移向桌上的零食。
反正都要整理,不如吃完宵夜一起整理。
捏起包裝紙拆開了一包原味洋芋片,裡頭的份量不如三分之一個包裝袋,要不是包裝上寫的是洋芋片,否則林萱都要懷疑自己買了氮氣送洋芋片。
李千穗擰開了一瓶水果茶遞給林萱,拿起另一瓶和她碰杯,寶特瓶輕輕碰撞發出悶悶的聲音,學期有如在她們手中碰撞的瞬間正式劃下句點。
盥洗完畢後,兩人各自鑽進被窩,一上一下舖的日子意外的過了一個學期,李千穗盯著天花板的吊扇,因為睡在上舖的關係,她在住進來第一個禮拜就發現葉扇上積了一層灰,蓋過了原本的木紋成了灰黑色,和宿舍阿姨反應了也沒有後續便繼續擱著。她還記得剛搬進宿舍那會兒睡的特別不好,但一覺醒來卻被林萱投訴。
「妳昨天是不是很累啊?」
「還行,但第一次睡宿舍沒睡好。」
林萱抿了抿嘴,看著還沒挑選好用詞。聽著對方沒了聲音,李千穗停下泡著麥片的攪拌棒轉頭看了過去,只見她穿著睡衣長髮散亂,睡眼惺忪的樣子。
「妳也沒睡好嗎?」
「還...好。」
白皙的手想拿張面紙擦嘴,因為尚未適應新環境擺設伸錯方向,撞歪了黑色的檯燈。把檯燈扶正後,她突然想到了甚麼,動作停了下來。
「我...昨晚有打呼嗎?」
「有。」想不到其他措辭不如說少一點,少說應該能少錯?
「很、很大聲嗎?」語落的下一刻,李千穗便後悔了。我怎麼會問一個被我的鼾聲吵醒的人鼾聲大不大聲?!!她在心裡吶喊著。
「大概、差我爺爺一點。」說著還用兩指捏出手勢。
竟然和她爺爺不相上下,不是爸爸!並且在心裡再次吶喊。她意外地在意這奇妙的地方。
早晨的新生寢室陷入尷尬的沉默,有空無一人的床鋪,有賴床不起的人,還有掛著黑眼圈在一堆條紋衣服裡挑選著裝的人,以及猜想著校內便利商店有沒有賣抗噪耳塞的人。
積了不少灰的吊扇一如往常地在空中轉動,一個學期的相處時間讓素不相識的兩人成了好友,雖是過個寒假就能再見,可在回老家前的最後一晚還是讓李千穗感到有點寂寞。
「萱哥睡了嗎?」她輕輕地問道。
「嗯...?」聲音聽來朦朧,看來快睡著了。
「等我回到T市,去K市找妳玩吧?」
「好啊。」翻了個身,拉攏了淺藍色條紋的棉被。「帶妳去吃好多好吃的...」
聽著下鋪的人說話聲音漸小,上舖的女孩將棉被蓋過肩膀,把身體調整成最舒適的姿勢準備培養睡意。
「妳要是、和那薯條小偷出去的話,記得、小心啊。」明明意識已在夢境與現實間游移,還惦記著好友的感情生活。冷不防的一句叮嚀像是戳著臉頰的手指提醒著她K市還有另一個人在。
從枕頭下摸出白色手機,李千穗點開通訊錄停留在某一個聯絡人上,螢幕的光在滅了燈的寢室格外的亮。那個聯絡人和其他的不同,人名前沒有縮寫分類。她緩慢地眨眼,手指點下編輯按鈕打算修改甚麼,動作卻又停了下來,點了取消按鈕。
每個人其實在認識對方的十秒內就在心裡給了對方一個分類,可能做朋友的和不想做朋友的,允許對方靠近的和不管對方怎麼靠近都想保持距離的,以及自己想靠近的。
既然不知道他屬於哪個分類,就放著吧。她在心裡下了這樣的結論,將手機點入飛航模式後塞回枕頭下。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C大男宿5樓5105室在學期的最後一天晚上9點25分仍和平常一樣,椅背上掛了不同季節且不確定洗沒洗過的衣服,桌上吃了一半的零食旁邊放著亂成毛球的數據線,地上到處都有垃圾但就是沒有整理好的行李。
阿泓正和歷史系的室友打把雙排沒察覺到程以默進門。他將摩托車鑰匙隨手放上書桌,外套也沒脫就坐在床沿。
目送她走進女宿後,他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走到校門口提款機左邊第7個人行磚。吐出淡淡的白煙,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薄煙越來越遠直至與空氣融為一體。
某次手機忘在外套裡收進了衣櫃,讓好室友打他電話找找,同是一個班一個寢室的阿澤和阿泓個別給他的聯絡人備註便不同。阿澤填的默仔,阿泓填的默哥,一個帶著幾分親切,一個帶著幾分敬意。
於是他就想,那她呢?
沒來由地看別人通訊錄,人家就算願意也會存疑,好不容易遇到了遊戲的機會順理成章地看,卻和預想的所有可能性不同。
Classmate、Friend、Member、或是單純的全名他都想過,只不過沒想過人家可能沒有他的電話,僅是一股腦兒地揣測著他能出現在她通訊錄的哪個分類裡。
他淺淺抽了一口,修長的雙指輕夾著Caster7垂在腿邊,緩慢燃燒的香料飄出細細的白煙。
我想知道我是妳的什麼,沒想到在妳那裡,還沒有我呢。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冒著水氣的胖子推了開寢室門,肩上掛著淺藍色毛巾,穿著鬆垮的睡衣和聒噪的浴室拖鞋進門。將換洗衣物扔進大賣場20塊錢一個的紅色臉盆,再將其踢進衣櫃底下,邊大搖大擺地走到書桌前,邊用肩上的毛巾來回搓了搓短短的頭髮。
程以默看著阿澤一系列大叔動作,在他伸手打算按下電腦電源鍵前出了聲。「喝飲料嗎?」
兩人來到了離第一校區最近的便利商店,阿澤挑了瓶可樂坐在面向街道的座位,透明玻璃讓裡外兩側看的一清二楚。程以默想都沒想就到冰櫃拿了根哈密瓜雪糕坐到阿澤旁邊,他盯著玻璃外的空氣,雙手熟練地拆開雪糕的包裝,三兩口便吃完了。
阿澤咕咚咕咚地喝下可樂,見身旁的好室友離開寢室後沈默到現在,面無表情地拖著下巴盯著窗外,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又繼續喝著可樂。
一米一的長腿隨意交疊成舒適的坐姿,一身黑的穿著襯得皮膚更加白皙,俐落的下頜線與輪廓分明的眉眼讓側臉顯得特別立體,稍長的瀏海覆在額前,像極了漫畫裡走出來的角色。店裡閒逛的女孩不時往座位區偷瞄但仍保持距離,沈默的人完全不當作一回事,吃完雪糕後活像個雕像般保持著相同的動作。
不像阿澤給人的氛圍毫無疑慮的是搞笑歡脫,程以默的身上好似有一層看不見的空間,一個沒有禁止任何接近但卻鮮少有人會觸碰的領域,就算觸碰到了也好似靠近不了他,像是薄膜般隱密且安靜地貼在皮膚表層,只有在並肩時才能稍稍感受到他身上帶著的一股淡淡的清冷感。
僅長達十分鐘的沈默已讓阿澤忍受不了,一口喝光瓶裡最後一點的可樂,起身走向冰箱拎了兩罐啤酒放到程以默面前,逕自開了一罐喝上一大口。
仍是沈默的人伸手拉開拉環,淺淺地喝了一口。
三分鐘過去,阿澤耐不住這平時和他嗑嘮一針見血的好室友如此陰沉一言不發,早已在心裡腦補各種告白被拒的場面,正打算開口安慰時,程以默突然想起了什麼,垂著的睫毛動了動。
「幫我拍張照。」他順了順頭髮,理了下外套的帽子。
「蛤?」阿澤臉上的肥肉都因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要求皺在了一起,活像個剛出鍋就被人一把捏過的饅頭。他接過程以默遞來的手機,狐疑地將鏡頭對準身旁的好室友,也不知角度、構圖好不好看就按下快門。
程以默檢查了照片能看清臉,便將手機收回口袋,喝了大半罐啤酒,麥子發酵的味道飄散在第一校區旁便利商店的座位區。
店門前突然騎來幾輛摩托車,一小群大學生走進商店讓人瞬間多了起來。程以默側過頭看向阿澤,舉起握拳的右手在耳側。阿澤見狀,慌亂地舉起慣用手出拳。
程以默出了布,阿澤緊握著肉嘟嘟的拳頭出了石頭,勝負一目了然。
「為什麼?!」他的單眼皮使勁兒睜得老大,後悔地看著自己的拳頭。「你又作弊了?!」
「垃圾記得扔。」猜拳輸的扔垃圾是5105寢室的習慣。他起身準備離開,人多的地方他不喜多留。
阿澤不情願地收拾起瓶罐和雪糕包裝袋,用嫌棄的語氣隨口說道。「你怎麼每次都吃這個啊?」
「好吃啊,我只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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