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總是令人匪夷所思,例如俾斯麥的腦容量,以及大學為甚麼會有早上八點鐘的這種上課時間。
上午7點55分,李千穗對著學院側門邊被擦得閃亮的金屬門框撥了撥劉海,順了順過肩的棕色長髮,黑白細直條紋襯衫映在金屬面上隨著動作變形著。黑色長褲與帆布鞋是她前一個晚上花了半小時選出來的開學服裝。
踏進教育學院,乳白色系裝潢的大廳沒有多少人影,前門大大敞著,任由秋風把釘在佈告欄上的新生迎新演唱會海報吹得搖搖欲墜,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音。
她走向大廳中央左右張望,回想著這節課的教室位置,像突然想起甚麼一般拉開黑色後背包拉鍊拿出手機,打開相冊點選前一晚事先查好截圖起來的課程大綱,然後抬頭向大廳左側走廊走去。
「104……104……是哪一間……」李千穗抓著手機邊走,嘴裡邊低咕著。
走到最後一間掛著01-104牌子的教室,小心翼翼往門口探了探腦袋,映入視野的人大約只有十來個,問了門邊正在玩手遊的同學確認這是不是要上管理學課程的教室,並獲得肯定的答案後緩緩走進教室倒數第二排又靠近教室後門的座位,輕拍了兩下連桌座椅的表面後坐下。
藉著把後背包從背上放下來的機會,她轉頭環視教室中在座的同學,有的戴著耳機看起來百無聊賴,有的男生扭著頭和剛認識的女同學套乎親近討論著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有的直接趴在桌上補眠。
很好,沒有比我長得好看的人。李千穗在心裡暗自這麼想。雖然她不是只看外表的人,但身為外貌協會的一員,還是稍微會在意外表的,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別人。
低沉的鐘聲響起,一小群男生有說有笑的結伴走進教室前門,跟在最後的男生由於他那過於白皙的膚色、高挑纖細的身材而受到些注目禮。高個子快速瞄了瞄講桌確認教授還沒到教室,便鬆了口氣自在地邁向教室的最後一排的角落,坐在一起進教室的小夥伴旁邊。
在鐘聲響起的幾分鐘內,教室逐漸被坐滿,有的成群結隊,有的倆倆交頭接耳,在座位幾乎被填滿時,教授手裡捧著厚厚的書本與一大包紙袋出現在門口。
是一位鄰近中年的女教授,也是這班的班導師姓方,一頭自然捲的中長黑髮戴著細金框橢圓形眼鏡,淺粉紫色波浪花邊短袖襯衫與卡其色西裝長褲,搭配著皮革原色的包鞋,在說話前推了推眼鏡。
「都到齊了吧?還是有人找不到教室?」說著,便用視線數著在場的人數,得到約莫等於班級名單上登記的總人數的數字後,方教授靠著講桌開始了自我介紹與該堂課的教學大綱。
在學生都差不多拿出手機開始刷社交APP時,她提高了語調,下了這堂課的第一個指令。
「所以,請學號尾數相同的同學一組,然後畫個小區塊坐下吧。」
語畢,學生們紛紛抬起視線左右張望,回溯起幾秒前在空氣中迴盪的聲音,互相問著對方的學號,發現數字不同便客氣地揮揮手問向下一位同學,數字相同的則互相寒暄,直到教室被一群又一群四、五人組成的小區塊明顯分割。
李千穗的學號尾數是九,問著問著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組別,定神一看,剛才那位受人注目的男生正坐在自己位子前面。
往座位裡坐下後,前面的男生轉過頭看了眼,又轉回去面對黑板。她不以為意地開始跟坐在旁邊的女同學聊天,試圖幫她取個好像很可愛的綽號。畢竟是剛開學誰也不認識誰的階段,只能做做樣子讓自己看起來很容易相處。
看著學生們大致分好組別後,方教授開始說明了分組的用意。她從牛皮紙袋中拿出一大捲各色空白海報紙、剪刀與膠水讓各組派人領取,並說明了這堂課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用這些材料在十分鐘內做出一個最高的建築,獲勝的組別可以在期末總成績加一分,語畢便拿出稍微泛黃的米色計時器按下開始按鈕。
聽到這好像不多但或許在期末關鍵時刻可以救人一命的獲勝獎勵後,學生開始討論了起來,李千穗和剛認識且被取了個叫做三三的綽號的短髮女同學互相看了看,正要說點甚麼時,坐在前面的高個子轉了過來。
「你們有甚麼想法嗎?」他挑了挑稍稍被瀏海遮住的眉毛。
「先捲起來試試?」三三發言。同組的男同學聽到女孩子出了主意便趕緊的做了做樣子,把海報紙豎著捲了起來立在地上,可惜一離手便緩緩倒下散了開來。
「黏起來試試?」高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抓起膠水單膝跪地在紙張邊緣塗上透明膠水。其他兩位男組員阿泓、阿澤看了也起身幫忙,但左找右找才發現每組只拿到了兩張紙與剪刀膠水各一個,明顯與組員人數不相符。
「澤哥,你是不是少拿了?還是送給隔壁組妹子了?」阿泓臉上帶著疑惑,雙手插在了腰上轉向阿澤挑了挑粗黑的眉毛。
「泓哥,你看我是這樣的人嗎?」被調侃的人睜大他小巧的單眼皮替自己辯解,說著便撇過頭看向教室另一個方向。
「我們系這麼窮的嗎?一年級就兩個班級,還沒辦法給我們一人一把剪刀用?」
對於物資缺乏的現況,疑惑與抱怨逐漸發散在教室,不少人東張西望看向其他組別,有的甚至直接跑到別組裡觀摩,試圖利用剛認識的客套話借來更多工具,但誰也沒成功。李千穗望向半跪在地上正在塗膠水的高個子,隨後打開自己的背包開始翻找甚麼。
「應該是一組只有這些材料吧。那個、泓澤來幫我壓一下這個角。」
兩人互相確認同款疑惑表情後,異口同聲說道。「你在叫哪一個?」
「都可以啦,快點時間要不夠了。」
說是為了比賽,但其實是為了快速帶過不擅長記人名字的事實。
三個大男生手忙腳亂地用著僅有的工具夢想蓋出一米七五的建築,把第二張紙剪成多張長條再捲起來想拼湊貼在主要的紙捲上,可惜貼得高度越高,重心越不穩,鬆開手後還是倒下了,紙捲滾啊滾的滾到了高個子的腳邊,他撿起紙捲,避開手指上黏糊糊的膠水,用手背撥了撥瀏海。
「看來沒有個底座是不行了。」
「是不是不要做圓的比較好?有稜有角的話應該比較有支撐點?」三三歪著頭望向李千穗想爭取肯定的回應,但卻發現她正在自己背包找著甚麼。
「那就捏個形狀出來……?」提議沒受到否定便被默認成可以試試的方法,只不過話還沒說完就有人開始對紙捲折出形狀。
「你這是打算捏甚麼形狀啊?」阿澤抓了抓後腦勺問道。
興奮的高個子用宣示偉大誓言的語氣回答。「三、角、形!」
這沒來由的亢奮感與答案像是某種神祕指令,其他兩位男性組員對此格外滿意,便湊過去幫忙。
眼看著時間過去了一大半,李千穗在自己背包裡苦戰挖找,終於拿到想找的東西ー原來是她的筆袋。她快速從裡面拿出自己的剪刀和膠水遞給在一旁圍觀的三三,然後開始對剛被剪裁好的紙張折折剪剪。
「妳怎麼還有剪刀?」三三還來不及發問,便被正開心的捏三角形的高個子搶先。
「我自己的。」邊回答著,邊上前用手掌大約量了三角形紙捲的邊長,又回到座位上開始做底座。
「有人會在上課帶剪刀膠水的嗎?」他瞇起眼睛望向身旁兩位三角形支持者,想著應該不是只有自己疑惑而已吧?
「高中上課作筆記會用到,就一直放在包裡了。怎麼了嗎?」
眾人互相看了看,繼續自己手上的作業,只有一個高個子像是看呆了般愣了一秒。
「同學剩兩分鐘囉!」設計這個活動的方教授為了蓋過吵雜聲提高了音量。
眾人開始加快動作,李千穗手邊的底座即將完工,三三用剩餘的紙張黏貼到紙捲頂端試圖增加建築的高度,三個大男生為了捏好形狀弄得雙手滿是膠水,最後三角形形狀的建築終於立了起來,鵝黃色的建築結結實實地站在乳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像極了特大號竹筍。
「好像哪有點怪啊澤哥。」
「再怪也沒時間啦。」果然下一秒方教授便輕輕敲了敲麥克風,帶著微笑宣布活動時間結束。
各組小心翼翼抱起自家純手做的建築來到講台前,單純比較高度還是相對簡單粗暴的,肉眼一下子便分辨出高下,最後剩下兩個建築的高度實在相近,方教授刻意站遠了些,定了定眼才說出比賽結果。
「雖然高度差不多,但還是看得出這個看起來是三角形的...應該是個塔高了一點,這恭喜這組同學囉。」
阿泓和阿澤舉起手想擊掌,但卻沒默契的落空;三三開心地用肩膀微微撞了撞李千穗,說還好後來加了個底座,要不然就像隔壁組的一到教室前就彎腰了;高個子雙手輕抱著胸,手裡掛著剛才為了勞動事先脫下的黑色棉質連帽外套,白淨的臉上掛著狡詰又滿意的笑,紅潤的唇間露出了一點整齊的白牙。
李千穗對於自己的小功勞有點不知道怎麼回應,靦腆地笑了笑,看了看左右想提出別的話題,然而卻沒有解決不擅長面對誇獎的尷尬氣氛。
收拾後的教室恢復先前的俐落,方教授講解著剛才那場活動的寓意,企圖應證這門課的重要性可以小至一場小小的課堂活動,也能大至一間公司的經營。有的學生聽得稍微入神,點了點頭集中目光到講台上;有的始終沒抬過頭,滑著手機的手指機械式地重複著相同的弧度在螢幕上來回移動。
具多年教職經驗的方教授對於眼下的景象再熟悉不過,她知道會聽課的學生哪怕是老師一句題外話都能記得,不在意學習的就算當眾提醒了也不會有效果。當然她也知道,就算肯認真聽課但卻學不出個結果的學生也大有人在,更不用說那些玩著手機甚至不來上課的學生裡,也有著早已學會整個課程,期中考總能第一個交卷且近乎滿分的人。
在稍微冗長的解說結束後,方教授又宣布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剛才的活動分組模式就是本學期的課堂分組了,請各組為組別取個名字,並提供名單上來,於是教室裡再次響起以討論之名,行聊天之實的談論聲。
「取甚麼?」坐在李千穗前的高個子轉過身發問,聲音懶洋洋的。
「對呀要取甚麼呢?」李千穗用手撐著腦袋假裝進入思考,視線移向別的小組觀察,但是獲得的結果不甚滿意。
學號尾數九的組員們陷入一陣思考的低鳴聲中,突然有個人迸出了一個聽來毫無關聯的詞。
「三角形!」
坐在前面的高個子同學嘴裡吐出了三個字,不過李千穗的腦袋上只冒出了個新鮮的問號。
「噢……你是說組名叫三角形嗎?是可以啊……」
三三解讀了他的發言後表示沒意見,感覺就只是個名字,大夥兒也不怎麼在意,三角形組就這麼成了他們這學期的代稱。
「你的名字怎麼寫?」
李千穗握著黑色中性原子筆,邊寫邊問著每個組員的學號和姓名,最後這個名字在筆尖寫完最後一個筆劃的那一刻起,她便有種微妙又難以描述的感覺。
「我叫ーー」
ns 15.158.61.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