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實的改變往往在實際感受後才真正認知到。例如上大學搬進宿舍前開始整理行李,才發覺自己真的即將成為大學生,例如身下睡的床墊已變成帶有竹子味的塌塌米,才認知到身處異鄉的事實。
被硬是修剪成及肩的深棕色長髮從乾癟的枕頭上灑下,女孩躺在鋪在榻榻米上的被褥翻了個身,熟悉的兩個深藍色行李箱安靜地立在角落,小型高度及膝的茶几上擺了一盞小檯燈,是當前李千穗房間裡唯一的燈光。房間天花板鑲嵌了一盞圓形日光燈,可此時她不知怎麼就是不想打開。
日本K大提供外國留學生的一棟獨立的國際宿舍,外觀由灰色水泥建成,2層樓共有12間單人房與2間共用浴室。李千穗的房間在2樓的中段,鐵灰色的門扉下方有著投信孔,進門左側是直立式鞋櫃玄關緊連著小型廚房,右側有個小廁所。廚房與榻榻米房間隔了一扇拉門,推開即是約6坪的房間與嵌入式衣櫃,最深處的半面牆是落地窗陽台,零星幾支前住客留下的衣架掛在吊桿上迎風搖曳。
2天前李千穗踏上日本K市,隨著隊伍下了飛機時還沒有什麼實感,出了海關後才逐漸感受到耳邊的語言已變成日文,目擊的文字皆以日文為主,不禁下意識地緊張了起來。到櫃檯領取包裹時,開口發出的聲音像是新生的小奶貓般嬌小,聽得店員疑問地又問了一次。
依著店員指示領到包裹後,李千穗將這2盒包裹塞入後背包,拖著行李走進一旁的全機場最便宜的商旅,選了其中最簡單的房型付了嶄新的紙幣後鑽了進去。2盒包裹外箱皆寫著她名字的羅馬拼音,用鑰匙划開封箱口後取出了一支白色手機與SIM卡。她將手機開機,撥通第一個電話。
「喂?」婦人的聲音熟悉卻聽來冷漠。
「喂媽,我到日本了。」
「哎呀寶貝!拿到媽媽訂的手機了嗎?」
「對啊。」
「媽媽給妳訂了新款還是妳喜歡的白色,以後就用這跟媽媽聯絡啊,知道不?」
「好的,謝謝媽。我差不多要搭車去學校了。」
「去吧,路上小心啊。」
電話切斷後,她拆起另一個包裹。是一部黑色手機與SIM卡。
被迫在家的幾個月裡,她趁著李媽外出的空隙,像是演007電影般偷拿李爸手機查資料,幫自己偷訂了部手機送到機場。
她點開通話頁面打算撥通電話,可在腦海中搜尋了一番才發現自己只記得媽媽的號碼,這號碼從小到大就刻在腦子裡,反射性地能背出來。而現代人依賴手機通訊錄,怎麼記得只輸入過一次的號碼。
吐了口氣,她在這部新手機裡翻看,這將是她未來幾年使用的貼身工具,必須熟悉一番才行。這時黑色手機忽然收到了2封來自電信公司的開通簡訊,李千穗仔細地讀過上面的日文,生怕日本的電信收費制度不同,可這只是罐頭簡訊,任誰開通這間電信的手機都會收到。
在跳出簡訊畫面前半刻,她想起從前在C大宿舍點外送餐點,林萱總怕店家聽不清,便都會大聲唸出自己的電話號碼,這串號碼在無形中悄悄地留在李千穗的記憶裡。循著腦中的記憶片段,她緩慢地敲出一段號碼,遲疑地按下撥通鍵。
嘟嘟聲響了一會兒,一道熟悉的女聲從通話孔傳出,她的信心瞬間增加不少。
「喂,你好?」
「喂,萱哥?」
「小穗?!是妳嗎?!!!」電話裡傳來砰的一聲,聽來像是椅子上的人忽然跳了起來,木製的椅子腳一下子被彈開的聲音。
「嗯!我到日本了,這是我的新號碼,妳記著呀。」
對方激動得口吃,難掩興奮。「我、我、我要把它置頂!然後抄下來貼在床頭書桌、還有手機背面!」
女孩噗哧一笑,嘴角勾起,露出久違的弧度。
「至於嗎?不知道的以為我是妳男朋友。」
「那、那也不耽誤我找男朋友…反正也找不到。」
幾個月不見,林萱還是林萱,還是那個三兩句就讓人開心的林萱。電話掛斷後,她將這部黑色手機的第一個號碼存好,設定了鬧鐘後倒頭便睡。
凌晨5點左右,李千穗被鬧鐘準時吵醒,由於一進門沒有換衣服就睡,她將2支手機收好,攏了攏衣服拖上行李便走出商旅往售票口前進。
K大開學日是9月1日,雖然還有2天的餘裕,但這意味著她還需在多花一天的住宿費,對現在尚未收到公費補助的她來說實在不友善。她買了5點半發車的第一班巴士,抵達K大約莫是3個小時後的事。
拖上行李循著地址,從K市車站徒步近一個小時才找到宿舍,行李箱在地上摩擦的喀啦喀啦聲一路引起不少路人注意。抵達宿舍門口時,正好遇見4個亞洲面孔從一輛酒紅色箱型車上下來,見她這生面孔與一旁的行李,一眼便認出了留學生的身分。
「留学生?」(留學生嗎?)從駕駛座下來的男人用一口純正的日文向她確認。
「あ、はい。」(啊、是的。)還不太適應用日語說話,李千穗的反應慢了一點。
由於沒有事先通知K大抵達日期時間,她是這期留學生裡唯一一個自行抵達宿舍的人,這不禁讓大夥兒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後邀請她加入一會兒的入住說明,大家分別拿到房間鑰匙,互相介紹後交換了聯繫方式。看到自己在巴士上辦的新帳號頭像出現在留學生宿舍群組後她才鬆了一口氣,幸好老天還是照顧她的,照她這簡陋的事前準備,能找到這不起眼的國際宿舍根本奇蹟。
轉動眼前掛著204門牌的陌生鐵灰色房門,映入眼簾的是屬於她的新房間,以及全新的生活,來自榻榻米的淡淡竹子味撲鼻而來,她拉了拉稍沉的黑色背包背帶,向前邁出嶄新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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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附近超市打折時間是晚上7點半,了解垃圾分類的規則與日期,明白宿舍共用浴室與洗衣房的使用注意事項後,一天的時間便在這適應的過程中過去。
K大國際事務處的松本老師招集了所有留學生在開學日上午舉辦了留學說明會,包含選課、原學校學分認定、指導員分配,每個留學生各自領了一袋厚厚的全日文文件。要把這看完可真要花上不少功夫,何況李千穗的日語閱讀能力還沒完全適應,她開始有點擔心,翻閱時不經意蹙起眉頭。
「不用那麼認真,這不過是些學校介紹,沒什麼用。」身後一道男聲傳出,李千穗回過頭,面露驚訝地望向發聲的男人。
他竟然說中文!
在國外遇到同語言的人有如海中載浮的人抓到一塊浮木。
彷彿已預知一般,男人沒等女孩開口,接著介紹起自已。
「我是趙驍,A市人,日文可以叫タケ。」
「我是李千穗,日文還沒取。」她抬眼望著這個人,身穿白色T恤與銀色項鍊,一頭無瀏海的直立短髮沾了些髮膠作造型,濃眉下一雙桃花眼笑盈盈的,雙耳戴了極小的銀色耳釘。
由於說明會尚未結束,兩人互相簡單自我介紹打過招呼後,李千穗轉回面向講台繼續聽講,後面的人也沒再搭話直到說明會結束。
趙驍背起斜背包轉到身後,向前走到她旁邊。「那疊資料只有一個東西有用,想知道嗎?」
「哪個東西?」方才的說明會上老師講的快,雖然搭配了點英文講解,可李千穗也沒完全聽明白,她想找指導員問問,卻不知道指導員是誰。
「最後一張表格。」
聞言,她翻開文件最後一頁,是一張留學生指導員分配的表格,自上而下找到自己名字後往右看去,上面寫著四個字:タケ(趙驍)。
「是我。」抬眼對上男人的桃花眼,他的眼底閃過一陣得意。
女孩莞爾一笑。「你是大三的學生嗎?」
挑挑眉,趙驍將手插進牛仔褲,兩人並肩走出階梯式會議廳。「很高興妳把我看的這麼年輕,可惜我是碩一,後藤研究室的。」
「噢,我需要叫你せんばい(前輩)嗎?」
「那倒不用,聽來更老了。」他點開手機亮出QRCode示意交換聯絡方式,女孩連忙拿出黑色手機掃碼,螢幕立刻跳出一個背景是一片銀白世界,中間有一個人穿著滑雪套裝的頭像。
確認雙方加了好友,他把玩著手機在眼前晃了晃。「有問題直接傳訊息問我吧,爭取第一時間回答妳。」
「好的,謝謝。」
眼看對話結束,她打算回宿舍自己做點東西當作午餐,正想開口和趙驍道別卻被對方搶先。
「妳下午有安排嗎?」
她轉了轉大眼思索。「應該、沒有。」
「下午有個國際交換生歡迎會在國際會議室,妳去嗎?」
乍聽之下是個活動邀約,可一口答應好像太過沒有防備,女孩快速思考著該如何婉拒,卻又被猜出心思。「是學校辦的活動,不只我,所有留學生都能去。」
不知是她把心思全寫在臉上,還是這人太過會揣測別人,從認識到現在的節奏總被他牽著走,這讓李千穗本有的戒心提高,她開始覺得這個人並不簡單,至少知識水平和經歷和自己不在同一個高度。
都說到這地步,要仍是拒絕的話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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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早上舉辦說明會的階梯式大型會議廳不同,歡迎會的場地是一間帶有咖啡吧台與幾組沙發座位的討論室,平常提供學生討論或一些定期活動使用。由於K大的國際留學生不少,為多多誘導學生之間的互動,將討論室做得跟咖啡廳一樣,一整面落地窗讓室內採光良好,飄著咖啡香的氛圍讓日語尚不流利的外國人,或是想練習外語的日本人都能放鬆地交流。
吧台與桌面上擺滿了壽司、披薩、咖喱、炸物等餐點,學生們將寫著自己名字的名牌別在胸前方便認識,可這卻難倒李千穗了。
她趴在吧台上提筆猶豫,要是只寫姓氏好像有些怪,可又不知道自己的中文名該怎麼用日語說明給人聽,她的口說能力還沒那麼流利。
「叫ちほ吧?」
她抬頭一看,趙驍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看了一眼女孩筆下空白的名牌,又對上她小鹿般水靈的雙眼。
「ちほ?」
「千穗這兩個字在日本也是有人用的,唸作ちほ(chiho)。」
他拿過她手上的黑色麥克筆,在黃色名牌上寫上ちほ兩個字,將名牌放進透明名片夾,作勢要幫她將其夾在衣領上。
女孩見狀立刻接手拿過。「我自己來就行,謝謝。」
見她的反應,他收手後撓了撓頭。「妳跟我妹妹長得有點像,把妳當作她了,別在意啊。」
「可別後來發現你是獨生子呀。」
「那倒不會,我怎麼會騙妳呢。」話雖這麼說,可從他的眼裡卻看不出一點誠懇,他的桃花眼總讓人感覺他正帶著某種目的笑著。
松本老師上台說了幾句開場白,在場除了日本學生外,還有世界各地各個年紀的留學生,德國、法國、義大利、美國、韓國、越南、泰國等十幾個國家,大家互相介紹,有的已在日本待過幾年,有的跟李千穗一樣才到日本來,日語好的幫日語不好的翻譯,要是詞不達意就用英文來湊,有些遇見相同語言的人便開心地聊了起來,討論室裡頓時充滿了各國語言。
在經歷幾次生硬的自我介紹後,李千穗大致上已擬好方便介紹自己的一段日語,打算和下一個留學生認識時用用,可沒想到下一個認識的女孩的母語也是中文。
「妳是…ちほ?中文怎麼寫呀?」
「我姓李,千萬的千,稻穗的穗。」
「千穗呀?這名字真好聽!我是汪貝,可以叫我カイ(kai)。」女孩微卷的短髮梳成小巧的公主頭,指著自己胸前的粉色名牌,上面寫著:汪貝(カイ)。
「妳是不是那個自己到宿舍的女生呀?」
聽到這問法,她遲疑地反問。「怎麼、這麼問?」
「我那天就在那輛車上呀,我還想怎麼有人不搭學校的接駁車用走的呢。」
「原來是這樣。」為了逃避正面回答問題,李千穗眨了眨眼別開視線。
「要是有需要,能請指導員幫忙載,像是接駁車接送也是學校派給指導員的工作,可別讓他們白白領薪水,哈哈哈。」
原來指導員不是志工,還有薪水可領的?
「我晚點要去附近的商場買東西,已經約好指導員的車了,妳要不要一起?」
初到K市第3天,李千穗的必需品尚未買齊,K市的大型商場在搭公車30分鐘的郊區,買了東西又沒有車子接送實屬不便,她想了想便直接答應了。
「好呀。」
汪貝的指導員是個就讀碩一的日本男生叫做佐佐木,一頭日系長瀏海和主人一樣沈默地垂在額前,和趙驍是同研究室的同學,開著從二手車市場買來的三菱酒紅色箱型車,一車四個人在商場裡逛了2個小時,採買的商品正好放滿一整個後車廂,把兩個主動擔起提東西重任的男生累的。
李千穗買了鍋碗瓢盆生活必需品和食材調味料,佔了後車廂大半部分空間,相較之下汪貝的戰利品少了多,兩三袋亮面粉色紙袋裝著幾件洋裝和外套,以及一小袋零食,不知道的以為她只是剛好來逛逛街,一點也不像剛落地日本的外國留學生。
「還好我也來了,要不佐佐木得累死。」聽到女孩們要外出採買,趙驍頂著指導員的名義也跟了去,說是當搬運工也好。
起初在百元店裡買完生活消耗品,李千穗自個兒提著一大袋白色塑膠袋,趙驍見狀開口花式說了各種理由要幫忙提,可她就是不鬆手。
讓男生拎包什麼的,對她來說只代表著自己正在帶給別人麻煩的事實,她是不願的。
哪知進了超市將袋子放進推車內,結帳時趙驍大手一伸就將東西提走,結完帳趁著李千穗收拾單據,另一手又提起超市買的一大袋食物。要是還將東西搶過去提,反倒太過刻意,便一直到採買結束都讓他提著。
「謝謝兩位了~晚上請你們吃飯呀。」汪貝說著和李千穗交換了眼神,兩個指導員幫忙了一下午,也該請人家吃吃飯。
於是李千穗連忙搭腔表示同意。「是啊。」
搓搓手掌緩和拎重物的酸脹感,趙驍提出意見。「說來可巧了,今天晚上有留學生派對自助吧,就一起去當作吃頓飯吧?」
「好呀!」汪貝想也沒想地就答應,笑盈盈地望向提出意見的人。
「千穗也去吧?」
派對是學校舉辦的,參加也不用門票,對尚未拿到獎學金只能買超市打折便當的她特別友善。剛才買的食材留到明天用也無妨,自己也不排斥多認識點留學生同學,她想不到不參加的理由打算一起參加,在開口回答前卻被手機鈴聲打斷。
原廠預設的鈴聲從白色手機流露,李千穗的神經立刻被拴上發條,她從後背包翻出白色手機,走到一旁拉開點距離才接起。
「喂媽。」
電話那頭響起熟悉又親暱的聲音。「寶貝呀,在做什麼呀?」
「和同學來商場買東西。」
「在哪?怎麼去的呀?」
「宿舍附近的郊區,開車不用半小時就到了。」
「那好吧,早點回去啊,日本時差快了1小時,妳那要7點了。」
她吞了吞口水,正打算和媽媽說等會兒派對的事,沒到開口就被一道男聲打斷。
趙驍拉下副駕駛座車窗探出頭,往她站著的方向喊道。「ちほちゃんー、パーティー間に合わないぞー」(小千穗,派對要來不及囉。)幾個人已先上車等著她。
她根本沒功夫吐槽這親暱的叫法,連忙遮住手機通話口,身後的發條被擰到最緊,差一點就要鑽進身體裡的程度。
可惜電話那頭還是聽到隻字片語。「那是誰?怎麼有男生呢?」
她收緊指尖,稍長的指甲刺進掌心也沒意識到疼。「是其他商場的客人,不認識。」
「女孩子在外面要小心啊,妳才到日本幾天還不熟悉,趕緊回宿舍。」
「知道了。」現在身處國外,媽媽沒辦法現場突擊檢查,要是去派對應該沒有關係。她心裡這麼想著,卻被媽媽下一句話推翻。
「到宿舍打給我呀,去吧。」
這明明是句關心的話語,可聽在她耳裡卻是個負擔,背上憑空加了袋裝滿石頭的麻袋。掛斷電話後,她小跑回車上。
「你們去就好吧,我有些不舒服。」
依照對自己母親的了解,下一通必是視訊電話。剛抵達宿舍的那晚,李媽便讓她用視訊的方式將她的房間看得一清二楚,她可沒辦法在派對開到一半躲到廁所打電話。
方才是4個人都會參加的氣氛,這突然的轉變引起汪貝的關心,少了一個女孩子陪伴讓她覺得有些可惜。「欸?還好嗎?」
「沒事,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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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車和車上的3位朋友寒暄了幾句後,李千穗便提著採買回來的東西回宿舍。將需冷藏的食材放進冰箱,原本空無一物的小冰箱逐漸被填放,闔上門發出砰的一聲像是冰箱打的飽嗝。
她起身打算收拾剩餘的日用品,這時來自白色手機的同一個鈴聲再次響了起來,螢幕上同時顯示撥話端的鏡頭畫面,是那張熟悉卻面帶嚴肅的母親的臉龐,彷彿手機是待審的嫌疑犯。
「喂媽。」
螢幕中的女人用視線掃過周圍的環境,才將目光放回自己的寶貝女兒身上。「妳回宿舍怎麼不先打媽媽?」
「剛回來沒來得及打…」
李媽撇了撇嘴,眼裡貌似有些不滿。「每次都是媽媽打過去,妳有沒有把媽媽的話聽進去啊?」
「我下次會注意的。」就算其實她只是想把採買的東西收拾完再打,覺得媽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到的宿舍,晚幾分鐘打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並不是叛逆不回撥電話。
況且,她哪敢叛逆呢。她從小就沒有叛逆過。
別的女孩在國中情竇初開時,和男同學放學後牽著小手在公車站等車,她的國中生活只有家裡學校兩點一線,還是每日李媽親自接送;怕她早戀影響學業,高中直接唸了女校斷開所有懸念,且依舊親自接送,只有每週一次的數學補習班才由她自己步行前往,從學校到補習班的這10分鐘路程是她一整個禮拜唯一算得上自由的時間,不過她也沒有藉此機會談談戀愛,那時的她連屬於自己的時間這簡單的事都尚未滿足,根本無暇留意他人。
「妳接著要做什麼?」
「做飯,然後準備明天開學…」
「那去吧。」
像是軍官查崗一般,確認人確實在指定地點後,在慘白的空白表格上勾選確認的選項,隨後便結束。
望著通話掛斷後熄滅的白色手機發了個小呆,李千穗感覺這通電話只是用來查崗,裏頭感受不到關心的成份,但她仍然慶幸方才選擇婉拒和同學的派對,要不又多造就一個錯誤。
錯誤會傷害她和媽媽的關係,能避免就避免才行。只不過就算成功避免錯誤的發生,似乎只保持了媽媽對她最基本的信任。
將手機放回小茶几,她轉身關上拉門走到廚房做起獨自一人的晚餐。約莫晚上9點半,204的房門被人敲響,她隔著灰色鐵門試探地問。「誰ですか?」(請問是哪位?)
「是我,汪貝!」
聽見是認識的聲音,她才解開門鎖開門。門前的汪貝面色紅潤,口紅比下午掉了些,提起一杯飲料遞了過來。
「這個給妳,喝點熱可可或許能好些。」
她差點忘了自己是因為不舒服先回的宿舍,怔了半秒才反應過來。接過印著Starbucks的飲料杯,李千穗有些受寵若驚,這還是熱的呢。「謝謝妳。」
門外的女孩一派輕鬆地聳聳肩,和她互道晚安後轉身走向隔壁房間,邁出的第一步尚未落地卻又想起什麼。
「對了,妳有沒有興趣一起去餐廳打工?」
打工?
見李千穗貌似感到意外但不排斥的表情,沒等她開口就接著說明了起來。「是學校經濟學院側門的一間中式餐館,老闆娘是R市人,最近幾個留學生畢業回國了缺外場人手,時薪800日幣,一次3小時。」
時薪800日幣在日本工讀薪水屬普通水平,不高也不低,對於尚未收到獎學金的女還來說有點誘人,一週打工3次,一個月就能有近3萬日幣,足夠她省吃儉用到獎學金撥款了。幸好在海關時她順便提交了打工許可,本來打著備用的心理,沒想到現在能派上用場。
只不過打工還是得謹慎,新聞上被騙的案例還是不少的。
「那餐廳叫什麼名字啊?生意怎麼樣?」
汪貝歪著頭望向走廊天花板回想。「好像叫做金澤中華料理吧,生意好像不錯,佐佐木常帶他家人去,松本老師也常吃。」
將腦袋歪向另一邊,她繼續說了下去。「我打算試試,看起來不怎麼難,但想找個伴。」盤起手臂,將視線放回面前的女孩身上。
聽著不像假餐廳才放鬆了些戒心,可李千穗卻仍然怕怕的。她吞了吞口水,試探地問道。「那、需要什麼技能嗎?」
她怕自己日語不流利,在國內也沒做過餐飲服務,雖說這工作看著不難,可陌生的工作內容還是讓她感到些許膽怯。
「不就點菜、端菜、收銀,猴子都行吧?」汪貝蠻不在乎地欣賞起出國前新做的粉色漸層美甲,她只擔心到時候洗盤子會不會太常碰水讓美甲開膠,如果真如此她就能再換新款式了,也不是甚麼大問題。
李千穗尷尬地扯了扯唇。
猴子都行…她要是搭了腔沒做好不就連猴子都不如?
「明天下午妳有空吧?一起去看看?」週五一早第一二堂的日語會話課是K大為留學生共同舉辦的必修學分,也因此每個留學生在週五的課程是一樣的。
雖有些猶豫,打工這事兒她從未做過,何況現在在國外,且早有聽聞日本的餐廳文化和國內多有不同。但任何事總有第一次,這次還有伴一起,了解看看也不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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