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晚上9點半,三個人帶著一肚子的滿足和罪惡感走在市民大道,李千穗提著剛才從便利商店大手筆掃貨的零食飲料準備回寢室給室友們一個驚喜。
出門前都說了晚上留點肚子裝宵夜,應該沒有哪個傻豬已經刷好牙了吧?
怕飲料太沉弄壞塑膠袋,她只好改用雙手抱著袋子,畢竟和身旁兩位男同學不是甚麼特殊關係,也本就不該讓人家當搬運工。他們前後走著,夜晚的街道相對白天寧靜,來往的車少了,但不長眼睛的車還是有的。
輕快的來電鈴聲在安靜的夜幕下顯得比平常清晰,雙手已被占滿又不想把東西放到地上的情況下,讓別人幫忙從包裡拿手機出來應該是正常的吧?李千穗沒多想便對身旁兩個人提出請求。
「誰能幫我拿個手機嗎?」
走在她身後的高個子一個箭步走近,好像不給走在前面的阿澤反應時間似的。「放在哪?」
他剛才走在這個小不點後面,看她走幾步就左右確認東西有沒有掉,活像個剛準備好冬眠食物的小動物。
「背包外面唯一的分層裡,打開就會看到了。」她的腦子飛快地回想了背包分層裡有沒有放了令人尷尬的東西,還好自從上大學換了這個雙肩包,把衛生棉甚麼的都另外放在背包的內層,外層只放了常用的衛生紙和唇膏。
程以默拿起白色的手機,白色皮質的手機殼和之前在學生餐廳二樓看到的相同,螢幕上的備註顯示著:RM.林萱,他滑動通話鍵,用三指捏住手機輕靠在女孩的右耳。
「喂?」
「小穗!我學生證找到啦!!!」這語氣隔著手機都感受得到對方的興奮。
「真的啊?在哪啊?」
「總務處打工的小哥下班前給我打電話,說是有人撿到送過去了,不過現在總務處下班了,妳明天陪我去取吧?」
「好啊。」
「是說妳在哪啊,本大爺的起司條買了嗎?」
「買了一堆呢,快到學校了,等會兒啊。」她稍稍瞥了一眼幫忙拿著手機的高個子,對向的路燈讓視角背了光,她看不清程以默的表情,只聞到淡淡的像是洗髮精或沐浴乳殘留的香味,聞起來很清爽,但說不出究竟是甚麼味道。
「那妳路上小心,買多了等等去一樓幫妳扛啊。」
「好呀,等等見。」
看著對話結束,程以默才開口問道。「RM是甚麼意思?」
「Roommate,這樣通訊錄整齊多了。啊,手機麻煩幫我放一樣的位置,謝謝你。」
高個子確認了暗下來的螢幕,正把手機放進剛才的分層要拉上拉鍊時,一輛深色重型摩托車在剛才三人經過的轉角衝了出來,夜色昏暗視線不佳,再加上過彎時速度沒有調整好,眼看著要擦撞到路人了。
雙手抱著東西的女孩只看到一道強烈的光線逼近,地面因高速行駛而震動,當她意識到要閃躲時,一雙溫熱結實的手臂從側面抱住了她的肩膀向道路內側撲去,隨著速度流動的空氣迎面而來,摩托車駕駛抓緊龍頭把方向拉回路中間,因急煞導致輪胎與柏油地面發出的尖銳巨響在街道中響盪,路人因此紛紛投往目光,看著只有一對男女跌坐在地上,身邊一大包塑膠袋裡的東西散亂,看似沒有甚麼情況便又回歸各自的事情。
走在前面的阿澤見狀緊張地跑了過來,定眼看見程以默幾乎把人抱進懷裡。「你們沒事吧?!那個人會不會騎車啊?」
幸好兩人都穿著長袖衣褲沒有受到明顯外傷,大概是因為突發狀況導致心跳加快,程以默感覺呼吸有點急促,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想示意她站起來,卻發現她緊閉著雙眼,眉頭深鎖。
難道是摔到哪了?
「有沒有哪裡疼?站得起來嗎?」高個子眉頭一鎖,焦急了起來,扭頭看向了女孩的腿有沒有跌倒的污漬,正以為是摔到筋骨時,她才忽地開口。
「沒、沒事。」眨了眨眼,聲音小小的。她拍拍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拾起離自己最近的一包浪味仙塞進購物袋裡。看著應該人沒事,身旁的兩人便開始幫忙撿起掉落的零食。
「穗姊,妳真的沒事?」阿澤小心翼翼地確認,他聽說過有人出車禍外表毫髮無傷,隔天卻因內傷過重一睡不醒的,本想主動幫忙提零食,但仍被拒絕了。
「我沒事,剛才真的好險,我都要看到人生跑馬燈了。」
女孩想開點玩笑化解受到同學關心的尷尬情況,不過沒有成功,看起來反倒像受了傷不敢卻讓家長知道的孩子。她一直都不擅長被注目,無論是關心、稱讚或是挖苦的。
「等會兒一起去派出所報案吧,撞傻了還來得及調監控找人賠償。」轉了轉自己的手腕確認沒有疼痛的感覺,程以默把最後一包零食塞進購物袋裡。
這麼一說有點道理,但李千穗還是掙扎了。「人沒那麼容易被撞傻。」
「我也跌倒了。」
道理成立。「那好吧。」
這是她的壞習慣。若只有自己一個人便認為很多事情都可省略,尤其是會麻煩到他人的事情都盡可能避免,但要是多了自己以外有類似需求的人,不管多小的事情都會仔細對待。
例如眼下的情況。
在阿澤的堅持下,他一手提過整個購物袋,三人改道至學校附近的派出所報了案,所裡白熾的燈光在夜晚的社區顯得格外明亮。
負責值班的警員是個年近50的中年大叔,微胖的體型穿著海軍藍色的制服。聽了三人說明是來報案的便領了他們坐到值班台後的茶几,從抽屜拿出一份文件和筆,戴上黑框老花眼鏡在三人對面坐了下來。
「都沒受傷吧?」警察大叔環視了挨個兒坐的三人一圈。
女孩搖了搖頭。「沒有受傷。」
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抬眼接著問了下去。「還記得甚麼時候發生的嗎?」
「就…就剛才的事情而已。」阿澤伸出脖子,身體前傾將手肘撐在了腿上。
「剛才是多久?我需要具體時間。」警察大叔透著眼鏡定著眼看著回答的阿澤,頓時讓他感到些許心虛。
「這…大概…」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怎麼可能注意到這些細節,阿澤擠弄著眉眼回想著。正當氣氛逐漸安靜時,出現了確切的答覆,只不過不是來自自己。
「大約在9點30至45分左右。」
警察大叔將視線移往三人中的高個子,低頭將他答覆的事故發生時間寫了下來。藍色中性筆快速地在紙上磨擦的聲音在安靜的空氣中意外清晰。「還記得對方是怎麼樣的車嗎?」
「應該是150排氣量的黑色重型摩托車,在市民大道東往西的方向。」
「時速…目測至少60公里以上。」程以默轉動了眼睛補充道。
警察大叔得到所需的線索,稍微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將程以默的回答寫進筆錄裡。
由於沒有人員傷亡,也沒有東西損壞,筆錄進行約20分鐘便結束,大多由程以默代為回答。三人起身要離開時,女孩小心翼翼地開口。
「警察先生,這樣就可以了嗎?」
「叫我茂叔吧,筆錄是這樣就可以了,對方算是肇事逃逸,還好你們先來報案了。有甚麼消息再通知你們啊。」
「好的,謝謝茂叔。」聽著像告一段落,雖然實際上尚未結束,可李千穗還是鬆了一口氣。畢竟第一次遇見交通事故,報案之後的各項流程都不太清楚,甚至可以說停留在新聞提到過的幾個名詞,先後順序輕重緩急一概不知。
茂叔將幾張文件整作一疊,摘下老花眼鏡抬了頭。「沒事,快回去吧,學生這麼晚別在外面晃了。」
三人乖巧地應了聲便踏出派出所。
「東西我自己搬就行,再五分鐘就到學校啦,謝謝你們。」從阿澤手上接過塑膠袋,李千穗拍了拍袋子表面抱起購物袋便往第一校區的方向走去,甚至催促著身旁的兩人加緊腳步,否則要超過門禁時間了。
程以默看了看自己的黑色手機,時間顯示著10點16分,距離門禁還有快兩個小時。
難道是摔到腦子了?
但剛才抓住了她的肩膀,應該不會擦撞到才對。兩個男孩互相看了看,也不再提剛才差點發生的擦撞意外,加快步伐跟上她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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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集體外出回來時,男女孩們都會在校內便利商店前道別,各自前往宿舍,但這次兩個男孩堅持把李千穗送達女生宿舍,深怕她在這一小段路程裡倒在路邊,縱然本人一路上堅稱自己沒事。在宿舍裡的好友在收到訊息後的三分鐘內便出現在了女宿一樓,先是讚嘆了自己的好室友多麼大方,才從袋子裡拿出較重的飲料抱在身上一起上樓回寢室。
「對了,電話裡那男的是誰啊?」
這問題把李千穗聽得一愣。「啊?甚麼男的?」
「剛才打給妳,最後掛斷前我聽到男生的聲音呢。」由於林萱不喜歡掛別人電話,所以每次通電話都是李千穗這邊先掛斷,但這次不是本人接的,才發現了甚麼。
「噢,演唱會遇到的同學。」猶豫了兩秒補充道。「人…挺好的。」
「那有遇到帥哥嗎?」本來已經盤算好要怎麼跟好友交代自己怎麼跟兩個男的一起回學校,前因後果都準備好了,但林萱果然還是林萱,腦迴路總是令人出乎意料。
「演唱會那麼暗,怎麼可能看得清?」
「帥得發光的那種就行。」小麥色的臉蛋期待著她的回答。
李千穗瞇起眼睛,挑了挑眉。「確定不是油膩到光?」
「算了算了,不指望妳。」
一進寢室門,她們吆喝了其他室友一起,把椅子挪出空間,四個人坐在地上開了一包包零食,調味料的香氣從撕開的包裝袋撲鼻而來。在李千穗正替林萱擰開奶茶瓶蓋時,林萱像是突然想起甚麼般豎起沾滿海苔碎屑與油光的手指。
「對了對了,跟妳們說,我學生證找到啦!」語氣像是完全沒學習就考到全班第一名似的,左手仍抱著翠綠色包裝的海苔洋芋片。
「真的太好了,看妳下午一臉天要塌下來一樣,我們還在想要不要上網買幾張賢賢貼紙送妳呢。」室友喬喬邊說著,臉色明顯鬆了口氣,林萱趕緊塞了一片巧克力夾心餅給她壓壓驚。
「嘿嘿,那張貼紙是我考上大學後親自到韓國演唱會現場買的周邊,意義不同凡響啊。」前一句剛入耳,下一句便緊接著。「不過妳們要是想送的話我也不會有意見的〜」
「啊?妳說甚麼?」室友們不約而同地把手掌靠近自己耳邊,用集體選擇性失聰對付正含情脈脈眨著眼的林萱。
大概是氣味相投,四個人脾氣溫馴,才住在一起一個月的時間便能像好朋友一樣不用解釋地互相開玩笑,在假裝拒絕的背面有的人已經暗自高興地記下關鍵字,準備在某個時刻給好友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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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男生宿舍,阿澤看了浴室沒幾個人,抓了衣服和盥洗用品便衝進浴室洗澡。C大第一校區兩棟宿舍的浴室都是公用浴室,每層樓東西側各一間,裡面左右側又各分8間個淋浴間,到了晚上9點左右的洗澡高峰期總要排隊,搶浴室的戲碼幾乎每天上演。四人一寢中,其他兩個室友通常不到門禁前不會出現,程以默看了看空蕩的寢室,看著離門禁還有點時間,他決定去老地方抽根菸。縱然剛剛才回到寢室。
校門口提款機的螢幕固定輪播著反詐騙廣告,彩色的螢幕光在昏暗的夜裡顯得有點刺眼。高個子站在第7個人行磚,抽出一根Caster7用銀製防風打火機點燃,吸了一口。校門口種植了一整排榕樹,擋住了僅存的月光,他仰著脖子望向漆黑的夜空將灰白色的氣體吐了出來,菸草與香料刺激著他的嗅覺。
他自小對氣味敏感,遇到喜歡的味道便不願再去嘗試新的味道,對他來說,在嘗試中能獲得的快樂遠不如享受已知的愉悅,因此他的盥洗用品自高中以來都是同一款,忠誠度非常高。而對香菸也是如此,曾經試過同系列的Caster5,卻覺得味道太淡,為了不浪費便在兩天內硬是抽了完,才又再次買了習慣的Caster7。
對於氣味,程以默一直有自己的見解。
他認為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味道,或許是來自體味、香水,讓人一聞到就會想起那個人,在認識新的人時他會下意識地去留意對方周圍的空氣,這讓他在定義一個人時多了一個觀察的細節。雖然氣味的好壞、喜好因人而異,但不少人身上的味道總令人意外。他遇過長得漂亮的長髮大波浪女孩,身上味道卻是一進門就能聞到的濃厚檀木香,也遇過愛打籃球揮灑汗水的大男孩背包拿出的書本帶著小蒼蘭味。
大概是花香味。程以默點燃第二根菸,在腦子裡下了結論。
剛才替她舉手機的關係,兩人距離得近,再加上為了躲開摩托車意外短暫地抱住了她的肩膀,呼吸便聞得到對方身上的味道。她身上的味道很淡,是平常擦肩而過都不一定能聞到的程度,他嗅不出是甚麼花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來自沐浴乳還是香水,但他確定這是好聞的香味,來自某個眼眸清透的女孩。
眼看著第二根菸漸短,他彎腰將菸頭摁在人行磚上熄滅,隨手扔進警衛室旁的垃圾桶後,滿意地漫步回男生宿舍。
有一次他和阿泓下課從教室回來,看著宿舍電梯前排了一堆人等著,阿泓轉頭就走向樓梯,踏上第三個階梯時發現旁邊沒人,一回頭發現他的好室友排在電梯前的隊伍裡,覺得走過去麻煩便打了電話給程以默。
「默哥,電梯人那麼多你還排啊?」
「走到5樓太累了。」背景裡聽到電梯播放著「電梯下樓」的機械語音。
「等你排到電梯,我早就走回寢室開好電腦了,說不定還能泡個茶。」
電話那頭的人沒有遲疑。「那你就泡吧,順便幫我把電腦也開了。」
「默哥,你真懶啊。」
「你才懶,連電梯都懶得等。」
阿泓聞言翻了個白眼便把電話掛了,到底是誰比較懶?
晚上11點左右,男生宿舍一樓大廳燈光熄了一半,只剩下零星幾盞日光燈在大門、電梯和管理室附近,程以默走向東側電梯按下上樓的按鈕,電梯螢幕顯示的箭頭開始轉動。這時宿舍大門逼的一聲被刷卡打開,一個身穿軍綠色風衣外套的男生走了進來,看來也是住在宿舍的學生,他望向即將抵達一樓的電梯便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待電梯門打開,兩人照先來後到的順序進了電梯,程以默站的位置離操作面板近,按了5樓的按鈕後轉頭問了另一個人的樓層。
「3樓,謝謝。」他的聲音明亮而有磁性。
「不會。」按完按鈕,程以默往後靠了靠,方便較早下電梯的人出去。他稍微地用視線快速觀察了這個男生,身高至少一米八五,一頭俐落的韓系黑短髮低著頭閉目養神,電梯頂的燈光讓人看不清五官,駝著背但身上看得出訓練的痕跡,身上帶了點男性沐浴乳常用的麝香香料味,穿著以男生來說是乾淨的,可在這幾秒鐘的相處中卻已讓人感受到這個人身上的疲倦。
或許是半工半讀剛打完工的研究生。程以默對這五秒鐘的觀察下了結論。
以對於一個陌生人的觀察算是過於仔細,主要是因為這個人的身高比一般人高出不少,程以默自己一米八三的身材已算是高個子,能遇到比自己高的人不多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男生宿舍二到三樓是兩人住的研究生宿舍,三樓到七樓則都是四人住的大學生宿舍。C大的住宿費是出了名的便宜,但半工半讀的學生在C大仍不少見,大多人打工賺了錢就搬出去學校外住了,外頭租屋的空間就算合租也比宿舍四人一寢來的大。相反來說,能半工半讀卻依舊住在宿舍的,除了特殊原因外,就是為了省錢了。
幾秒鐘的時間過去,電梯到達了3樓,叮的一聲後電梯門緩慢打開,他目送了一米八五的背影走向三樓的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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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背影轉開寢室的喇叭門鎖,裡面漆黑一片。考慮到早出晚歸的作息會影響同住的室友,他憑藉著優異的成績取得了學校特別同意,讓他一個人以相同的價格住在兩人住的研究生宿舍。日光燈從天花板打下,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眉眼與硬朗的輪廓立刻變得清晰,他從衣櫃拿了新的浴巾便逕自走進獨立的浴室洗漱,水花濺落的聲音在浴室裡回響。
十五分鐘後,浴室門伴隨著咖恰聲打開,水氣一股腦兒奔向寢室內,肌肉線條鮮明的身材還帶著水滴,用浴巾大致擦了擦短髮後,他便像失去重力般倒向床鋪。
上午4個小時的課程結束後,他緊接著和指導教授meeting到下午4點30分,後便打算前往家教學生家裡開始他的兼職打工,不料在經過藝術系系館時撿到一張學生證,多事地看了一眼發現是個大一的女孩子,小麥色的皮膚,臉頰肉嘟嘟的,背面還貼了一個小男孩的貼紙怪可愛的。
想著丟失學生證的新生肯定著急,甚至連宿舍都進不了,他便趕緊送到總務處,快速填寫了遺失物登記本後便立刻直奔打工地點。由於沒時間仔細詳讀資料,他沒有留下自己的聯絡方式。
忙碌的一天到剛才躺上不算柔軟的床鋪上才算畫下休止符,不一會兒,一向安靜的寢室便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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