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程以默到零萬辦公室上班的日子,李千穗就會在下班時間左右出現在他的辦公室,為此他直接額外準備了一張屬於她的辦公座位放在自己旁邊,要是她早到了或自己忙晚了就能做點想做的事,無論是處理公事或休息都方便些。
也因為常出現在零萬的緣故,大夥兒也逐漸認識了起來,新零食在被擺入茶水間的同時也會放一些在那張她專用的桌子上,見著人還能聊兩句有說有笑的,知道的記得她是員工家屬,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零萬的編外員工。
看著自家的小貓在自己的工作環境溜達得這麼自在,程以默不禁感到驕傲,他喜歡的人就是這麼可愛又討人喜歡,縱使天天見面,有時上班到一半他都想看見她,就算是匆匆一眼也好,她的身影好似維他命補充劑,看一眼心底就有源源的活力湧出來。
正如今天下午盯著螢幕忙了一陣子,抬眼看見身旁的空座位便開始這麼想,原本在鍵盤上忙碌的雙手停滯了許久,上千行五顏六色的程式碼冷冷地掛在編輯器上,一個念頭直奔他的意識前端。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他點開對話框便給人發了訊息,要過去還是得確認人在不在,畢竟他的小貓偶爾需要往外跑。
*m:「在辦公室嗎?」
訊息才發送出去不到一分鐘就收到回覆,只是正如他所猜想的,她正在外頭。
李千穗:「在客戶這兒,結束應該直接過去零萬了。」
*m:「我正好等會兒要出門,順帶載妳回來?」
李千穗:「要是順路的話。」
*m:「順路。」
忽然意識到還沒問人家地址就說順路,稍微一想就知道哪怪怪的了,於是他立刻補上一句。
*m:「C市就這麼點大。」
李千穗:「嗯,晚點發地址給你。」
*m:「好。」
接下來的時間對程以默來說都變得片段了起來,全身細胞有些按耐不住地蠢蠢欲動,寫了幾行程式碼便看一眼時間,每一秒都好似比平常慢上一倍,看見面前顯示的分又等不及想看見下一個數字出現。
他知道現在的他已經沒有辦法靜下來工作了,要是硬是寫點甚麼,回頭來反倒看不明白,和現在就停止撰寫是一樣的。等待的訊息尚未收到,黑色襯衫靠到了辦公椅背上漫不經心地點開其他訊息,大致看過幾個群組後,他點開一個應該是狐狸或是貓的卡通頭像,細長的眼睛上有尖尖的白色耳朵。
程以柔:「和朋友來C市玩,徵求親哥哥贊助。」
*m:「??贊助甚麼?」
原是十幾分鐘前的訊息,才發出回應不到十秒就再次收到回覆,根據以往訊息半天才回一句的經驗,程以默感覺這小鬼肯定又要坑人。
程以柔:「你的房間之類的。」
*m:「請問贊助商能獲得甚麼?」
程以柔:「妹妹的愛啊,愛心無價,你可賺了。」
*m:「那妳睡公園吧,C市選擇挺多的。」
照他的理解,他的妹妹聰明如狐狸,甚至有些狡猾,是不可能毫無準備就和朋友來外地玩過夜的。事出反常其中必有詐,這是程以默多年來總結出的心得,況且他知道要是有急事,程以柔才不會只丟個這樣的訊息過來。
按下發送鍵後,唯一置頂的對話框亮了起來,從預覽格窗看來是一串地址,椅子裡的男人立刻坐了起來,快速關掉電腦後,拎起椅背上的大衣往門口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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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時候,工作對於李千穗來說是種對她能力的挑釁,以至於她經常為了完成工作而犧牲睡眠加班或延誤吃飯。
和程以默交往後加班次數少了,可午飯仍一如既往地耽誤,平時在公司有林萱催著,外出工作的話便一直拖著,腦海中某個謎一般的部位營造著再一點時間就能完成工作的幻覺,直到身體深處發出強烈的飢餓感刺激著她,才不捨地暫放工作,在所在地附近隨意找間賣吃的店面或便利商店解決,然後接著下一個工作排程。
偶爾,她也會像今天一樣到了下午鄰近五點左右才進食,吃的不知道算是午餐還是晚餐。
今天客戶的公司在市中心,辦公室空間相對小了點,但地點特別好,就在C市車站步行5分鐘的距離。會議結束出了辦公大樓時,正好對街一個穿著工作圍裙的女孩從白色系裝修的餐廳走出來,在門口旁的A字型木造支架上擺上粉筆寫的菜單,綠燈信號一亮起,李千穗便朝那走去。
推開玻璃門,她找了空間最小的座位,依著習慣從價格最便宜的品項看去,從品項名稱藉著光映入她的視野,至決定點餐之間只花了3秒,下一秒要起身點餐時想起了甚麼,視線又重新放回菜單再一次看過品項,感受味蕾在舌尖的思考,3分鐘過去後,她準備了全新的決定到點餐櫃檯。
她想慢慢改變甚麼,讓自己認真生活,才好和那樣好的他在一起。
只是她可能無意間走進間熱門店鋪,排隊時間好像比想像中久,張望了一下店內發現已有約七成滿的客人,櫃檯旁的透明冷藏櫃裡擺放的甜點剩下不到一半,在這上班時段還能有這樣的人潮,大概真的是間網紅店。
觀察完店內環境,排隊隊伍好似沒有前進的跡象,櫃檯比剛才多了一位女人貌似和女客人溝通著甚麼,尷尬的表情看來雙方尚未達成共識,李千穗側耳細聽,熟悉的語言和聲調讓她怔了一秒。
「おーんーどー!This!Hot,cold!」稍有年紀的日本女人手邊拿著餐廳販售的旅行杯,指著杯子焦急地說著,看似要將會念的英文單字都說完了一般。
原來是因為這樣隊伍才排了這麼久。
排在前面的黑色長髮女孩毫不要緊地玩著手機,白皙的手指在螢幕上刷著短影音,一會兒切換畫面回個訊息,動作十分流暢,絲毫沒有排隊排久了的急躁感,李千穗看了一眼手機顯示的時間,算上出餐和用餐時間,要是讓來載她的人等了就不好了。她邁出步伐走出隊伍,繞到櫃檯旁禮貌地向店員詢問,原本負責點餐的女孩繫著馬尾,像是看見救命稻草一樣感激地點了點頭。
「すみません、大丈夫ですか?」(不好意思,請問需要幫忙嗎?)
女人聞聲抬頭,驚呼說道。「あ、日本語大丈夫?!」(啊,妳會說日文嗎?)
「はい。」(是的。)
「良かったー!私、このボトル買いたいですが、何度まで熱に耐えられるかな?」(太好了!我想買這個水瓶,但不知道耐熱到多少度?)
原來是想問耐熱溫度啊。李千穗抬眼問馬尾女孩,對上視線的瞬間,女孩的目光裡亮著崇拜的光。「這杯子能承受多少溫度的熱水?」
「啊,大概是85度。」女孩轉了轉眼睛,回憶員工訓練的內容後回答道。
得到明確回覆後,李千穗轉頭便翻譯成日語。
「85度ぐらいです。」(大約85度。)
終於聽見對應的答案後,日本女人才鬆了口氣。「そうですか、助かりました、お嬢さん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這樣啊,真是幫了大忙,小姐謝謝妳。)
「いいえ。」(不會。)
揮了揮手,李千穗回到隊伍最後面重新排起,不一會兒隊伍便向前了一步。日本女人點完餐手上提著裝滿紙盒的紙袋,經過時再次向她微笑點頭致謝。
輪到她點餐時,方才來到櫃檯的女人立刻湊了過來揚起笑容。「小姐,剛才謝謝妳,我想請妳吃份蛋糕。」
「不客氣,這小事而已。」
「不行不行,妳一定要挑一款,我們蛋糕很好吃的!」
這對她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可是店家如此邀請下仍然回絕就有些不近人情了。「那我能挑這個鹹派外帶嗎?」
「沒問題!」女人拍了拍馬尾女孩的肩示意,女孩便立刻彎腰拿出白色紙盒推開冷藏櫃,動作靈利地將外帶包裝整理好遞給她。「餐點稍後會送到您的座位呦。」
「謝謝。」
雖然客人多,可店家出餐還是快的,不到十分鐘時間一份帕尼尼三明治和檸檬水就被送到李千穗桌邊,發了一則訊息給那個人後,捧起三明治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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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來自身體的飢餓後,李千穗算著時間在店外等著,鄰近春季的天色還是暗得早,傍晚5點半的天空已經染上夜色,路燈在人們不注意時亮起,整個城市在進入黑暗前被再次點亮,若是從幾十層樓的高處往下看,或許就能看見電影裡說的,撒上金粉一樣的城市。她嘗試著想像,腦海裡卻浮現去年初在前公司加班時,屬於K市燈火通明的夜景。
有些過去讓人懷念,可卻沒有人願意再次經歷,更何況她已滿足於現況。
「姊姊,」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女孩揹著中型黑色後背包,黑色長髮披肩,齊瀏海下是深邃墨黑的眼眸,深藍色牛角扣外套將她的膚色襯得雪白,粉色的薄唇勾著微笑。「能借個火嗎?」
她怎麼知道我有?李千穗邊疑惑著,從公事包裡拿出銀色防風打火機遞了過去。
女孩接過銀色長方體,手裡傳來冰涼的觸感,她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掀開蓋子,咖掐一聲轉動齒輪,菸草被點燃的味道忽地便在兩人之間飄散開來,風不知是不是計算好的,讓她站在下風處不讓這個借她火的女人接收到二手菸。
金屬蓋子清脆地闔上,再次遞回主人手裡。「謝謝妳。」
「不會。」
接過東西時,她重新望去才認出是剛才點餐排在前面,悠哉玩著手機的女孩。
女孩銜著濾嘴抽了一口,吐出一團哈密瓜味的白煙,然後她們沒有再說話,菸草揉合著涼意和甜味瀰漫在空氣中,李千穗第一次知道有這樣的菸。雖然某種意義上她有5年的菸齡,可自始都只買同一種菸,也從未想過要了解其他菸種,對菸的了解其實並不多,或許知道的比身旁這個女孩還要少。
她想起5年前第一次買菸的時候。
那是在K市的商場,扔出寶特瓶時自動門感應到她的存在而向左右敞開,抬眼映入眼簾的是販賣香菸的櫃位,那個從未有過的念頭佔領了意識裡某個安定的區域,她在夜裡、雨裡、雪裡獨自燃起菸,雖然她總是維持著生存的基本需求,可是菸卻沒有斷過。這麼一想,好似從和程以默交往後,她點菸的次數少了,包裡那包菸還是上個月初買的,從前一個禮拜要買兩包呢。
意識到這個變化,女人深吸了一口甜甜的空氣,然後慢慢吐出來。
她究竟是變好了。因為遇見他。
又或是允許自己獲得好的日子。
她彎起淺淺的笑,在對街等著紅綠燈的人群裡一眼認出那個熟悉的高個子身影,待綠燈亮起,他一路小跑穿過人群逐漸接近,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他來到面前時,好像往身旁的女孩多看了一眼,不過她不是這麼小心眼的女人,見到好看的人會想多看一眼是正常的,而那女孩長得確實好看,感覺像小雪狐一樣聰明靈巧。
「等很久了?餓嗎?」他語氣溫柔地問道。
她搖搖頭。「剛吃了點東西,不餓。」
這次程以默正眼看向那個女孩,眉間蹙起疑惑。「妳們認識?」
「應該不認識。」只是借個打火機的關係,算是不認識吧。
「那走吧,車子停在對面。」
他們牽著手,通過馬路走在人行道上,彎過轉角才發現那個女孩走在他們後面,戴著藍芽耳機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
或許是同路。女人這麼想著,繼續和身邊的高個子分享今天的趣事。
「然後店家就送了我一塊鹹派,你吃嗎?」其實那就是為他挑的,她知道他不嗜甜。
「好啊,一塊兒吃。」
幾分鐘過去便看到那輛熟悉的白色轎車,奇怪的是那個女孩也停下腳步,卻一點也看不出她的意圖,李千穗正想和身旁的男人說說,可男人卻早已瞪著女孩,墨黑的眼神裡沒有敵意,而是無奈。
「妳會嚇到她。」男人對著女孩說道,明明是句警告,可是語氣卻不甚嚴厲。在他眼中,她好似比小動物更加脆弱,可實際上她是個獨立規劃案件金額達百萬的企劃課副課長。
也許她的耳機裡沒有撥放任何聲音,像是早就知道會跟她說話一般立刻攤了攤手。「我甚麼也沒做。」
聞言,程以默質疑地挑了挑眉,來自血脈的壓迫隔著空氣忽地改變了她的態度,女孩直起腰桿,雙腿併攏,儀態一下子端正了起來。
見著自己的眼神達到嚇阻的作用,男人轉過頭面向手裡牽著的女人,安撫般將聲音放輕,和剛才對女孩的態度判若兩人。「還好妳不餓,我想我們今天會晚點吃晚飯。」
「嗯?」
「這是我妹。」嘆了口氣,側過臉萬般無奈地將視線射向人行道上笑得像惡作劇得逞的長髮女孩。
妹妹?這是他妹妹?
「妹妹?」以前就知道他有個妹妹,只是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見面認識,難怪剛才在餐廳外見到時,就覺得有種熟悉但說不出的違和感。
「嗯。」這位哥哥扶了額,看起來承受了想像之外的煩惱,有這麼可愛的妹妹需要煩惱?
才剛結束不算盛大但尷尬的認親儀式後,女孩三兩步跑了過來,一臉新奇地看向今天第一次認識的,哥哥的女朋友。「姊姊好呀~我叫做程以柔,前兩個字和我哥一樣,可以叫我柔柔。」
一個多小時前餐廳裡遇見的女孩,現在正在眼前向她自我介紹,李千穗回應的同時不禁在內心感嘆人際關係的奧妙。「妳好。」
「上車吧小鬼。」程以默瞥了瞥下巴,轉身拉開副駕駛座車門,將手搭在李千穗肩頭示意她上車。
見著這雙標的親哥哥,女孩不以為意,乖乖地坐進後座,畢竟她肚子裡一堆話想問姊姊,可不能連車都上不去。
白色轎車才剛發動,程以柔便將小臉湊到駕駛和副駕駛座中間的空隙,滿眼期待地發問。「姊姊妳日語好像很厲害呀。」
「還好,以前在日本工作過。」
「程以柔,離遠點。」男人警告著,他可不允許任何奇怪的人靠近他的小貓,只是這個奇怪的人沒有坐回後座,將臉轉向駕駛座方向。
「哥,晚餐吃甚麼?」
這麼一說,李千穗才想起剛才太過驚訝導致忽略問題:妹妹跟晚點吃晚飯有甚麼關係?她本想開口問,兄妹間接著的對話正好解釋了原因。
「妳來C市做甚麼?」
「都說了來玩啊。」女孩刻意地眨了眨眼。
「來玩不訂住宿?」
「這不是有你嘛。」兩人一來一回的對答,一個不給對方思考時間,一個早有準備對方會這麼問。
前方紅燈亮起,白色轎車的煞車被緩緩踩下,完全停下時沒有讓人向前撲的頓挫感。「朋友呢?」
「他們在別的地方逛。」縱然事實早已被看穿,可女孩就是嘴硬。
「在哪?捎妳一程。」
「...她和男朋友逛,我不當電燈泡。」
而親哥哥給她留的台階大約只有3公分寬度。「那可真是好朋友,逛街都不一起的。」
如此明顯拆穿她來意的話讓程以柔無言以對,要是再懟下去,沒有台階下的是她自己。
「和爸吵架了?」
她捧著小臉,表情臭的像根管治療中的小學生,只能眼看著別人吃著自己最喜歡的零食,延續的沉默代替她表達了肯定的回覆。
「怎麼不去找媽?」距離紅燈結束倒數3、2、1,綠燈亮起,然後油門被輕輕踩下,繼續往市中心駛去。
「她最近加班挺多,見不到人。」所以才來找哥哥。要不她才不想花了車票錢跑大老遠來C市投靠這個酸梅腦袋,一句話不酸她就渾身不對勁兒一般。
了解人出現在這裡的前因後果,程以默嘆了口氣。「真是個好妹妹。」
對程以柔來說的拷問告一段落,她轉忙繼續副駕駛座的姊姊聊天,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可不知為何就覺得喜歡這個人,好看而內斂的眼睛讓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溫柔的。「姊姊,妳試過Winston哈密瓜口味嗎?」
Winston。李千穗知道是個日本的香菸品牌,只不過她沒有抽過。
在女人開口前,男人早一步替她回答,語氣輕描淡寫卻堅定。「她不抽菸。」
「不抽?」女孩歪了歪頭,狐疑地回想起稍早在餐廳外借過的銀色打火機,冰涼的觸感和表面幾處凹陷的粗糙感還殘留在手中,這清晰的記憶總不是幻覺,況且她就是嗅見她身上的菸草味才和她借的火,她對氣味很敏感,是不會聞錯的。「我才借過打火機呢。」
「說了她不會抽菸。」男人加重語氣再次說道,彷彿這是不容質疑的信條。
副駕駛座的女人張了張口,聽見男人的回答,嘴角轉而化成微笑。
車身沿著筆直排列的路燈前行,道路左側大型看板張貼著C市商場的廣告,不遠處一座遼闊的購物商場逐漸拉近。「先帶妳去換身衣服,晚點我打給媽,再送妳去車站。」
「晚餐呢?」要買衣服給她,她當然樂意,可是還有心心念念的晚餐呢。
「餓不著妳。」駛進C市商場專用停車場,大約因為是晚餐時間的緣故,離商場入口進的位置全被停走了,他們只能繞遠一些。「甚麼時候開始抽的?」
她的視線漫無目的地落在排檔桿上,斂起剛才調皮的笑臉。「忘了。」
「別讓爸媽知道,懂嗎?」男人的語氣如常,淡淡的沒有過多起伏,叮嚀的同時又不失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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