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恆頭一回身披鎧甲，領著軍隊騎在馬上疾行。他從汴京到蘭州這一路上大反常態，一個笑臉也沒有露過，除了軍務沒有多言，讓楊駿一頭霧水，終於在離蘭州幾步之遙的時候忍不住開口問道：「殿下，您在擔心蘭州軍情嗎？您放心，楊將軍縱橫沙場多載，即便這次真的失手了，肯定能與殿下聯手扳回一局。」
楊顯自少年意氣風發時從軍，領兵東征西討，去年攻入南雍皇城那一仗便是他領兵。這十年來的大小戰役他不是沒有敗過，但每次最終都能凱旋而歸。楊顯為兒子樹立了一個榜樣，楊駿多麼渴望像爹一樣上陣殺敵，捍衛大嬴。
趙慕恆自然對蘭州軍情上心，雖說北燕入侵蘭州是針對皇宮的緩兵之計，但趙慕恆不知道叛賊給北燕的報酬有多少，不確定北燕會不會臨陣負約，繼續侵略其他城池。他難以相信大嬴內部的叛賊會下令讓北燕屠城，若這是北燕自做主張，那麼北燕的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
想到蘭州被屠，他便心如刀絞。
而且，她怎麼樣？好久不曾見她了。
他現在只覺得心情忐忑。
趙慕恆一行人抵達軍帳時已日上三竿，中午刺眼的白光射落地面，趙慕恆身上的甲熠熠生輝，一行人曬得鼻子通紅。楊顯前來恭迎風塵僕僕的易王。趙慕恆翻身躍下馬，拍了拍馬的頭，讓人牽去馬廄。
「楊將軍，情況怎麼樣了？」趙慕恆穿著甲渾身不自在，喉乾舌燥，打開了水囊灌上一大口涼水，都溢出嘴角了，他用手背隨便一擦。
楊顯對於朝廷派這麼一個不學無術且無權無勢的皇子來十分滿意。楊駿且年少，未有戰績，貿然讓他當主帥，只會讓世人認為楊駿是依靠門蔭的紈褲子弟，難以服眾。更何況，派沒經驗的新人支援，更是對楊顯領兵能力深信不疑的肯定。
「北燕狡詐，我軍誤入圈套，那一仗打了兩日一夜，雙方都疲憊不堪，北燕退守蘭州城內。就在昨日午時，敵軍再次偷襲，但並未戀戰，很快便撤離戰場，似乎只是稍作試探。」楊顯即便心裏看不起他，外面的禮節還是做足，肅然回答著。
趙慕恆又問起傷亡，楊顯心裏一沉：「折損了一萬六千員，重傷三千。」
楊顯領著趙慕恆去其中一個安置傷員的營帳，他們一踏進去，便見滿地躺著被白色布條包裹著手腳的士兵，角落裏是兩個累得坐著打瞌睡的軍醫，趙慕恆游目間沒有看見徐昭亭，有些許失望。他壓制著自己去尋她的念頭，心裏不斷念叨著「軍務為重軍務為重軍務為重」。
趙慕恆似模似樣地說這一番振奮軍心的話，這都是趙昕瀾教他的。他讓楊顯帶他走過全部營帳，重複著同一段話，可他在每一個營帳都沒有發現徐昭亭的身影，心中頓生不安。
回到主帳，楊顯坐在主位與趙慕恆商討著進攻蘭州的戰略，美曰其名為商討，實則楊顯沒有允許旁人插話。
「殿下，末將打算在明夜突襲。他們窩在城內，易守難攻，只要他們不出城門，便難以攻破城牆。末將打算派楊駿帶領先鋒連夜繞到蘭州城北門，潛入城內放火，先燒了他們的糧倉，從內打出破綻，再長驅直入，奪回蘭州。駿兒？」
這回輪到楊駿不對路，他也變得沉默寡言，垂首坐在趙慕恆對面，看似沒有認真在聽。「楊駿？」楊顯稍有不悅地喊道。
楊駿這才回過神，茫然抬頭看向楊顯，後面的小士兵彎腰靠近他耳邊說了幾句，他才恍然大悟般起立應道：「領⋯⋯領命。」
趙慕恆心裏不是滋味，但也無可奈何，楊顯是戎馬倥傯多年的大將軍，威名令人信服，而且戰事期間軍中不宜內鬨，這次還是退避三舍，就當來學習吧。
楊顯忽然轉而對趙慕恆說：「殿下，這次北燕一反常態，看似底氣十足，末將心中生疑。」
趙慕恆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他不能如實向告，真相只會動搖軍心：「應是受了哪國的協助。總之，一切小心為妙。」
楊顯安排趙慕恆此夜留守軍營，趙慕恆倒是莫名其妙得了空閒，想去找徐昭亭聊聊天也好。他跑遍了每一個安置傷兵的營帳，每次掀開營帳的帷幕，都只有一張張錯愕的面孔，他對那些人點點頭，就轉身繼續找，久久沒能瞧見她。
他攥著拳頭不斷搓著手指，邊穿梭於營帳之間，邊東張西望尋找著，又拉著一個路過的士兵的手臂問道：「徐太醫在哪？」
那個士兵大吃一驚，哈腰垂首答道：「殿下，卑職不知，但自從昨日軍醫們從戰場回來，就未曾見過徐大人身影。」
趙慕恆緊捏著他手臂的手慢慢鬆開，生硬地吞了吞口水，手指在空中捲縮成拳，說了句「謝謝」，便又倉促地轉身小跑起來。朝堂上幻想出來的那個畫面倏然冒出，徐昭亭血流滿面，毛骨悚然的感覺悄然而生。
趙慕恆拔腿就往軍營外跑，他急躁的腳步聲和雜亂無章心跳聲交替，讓他心急如火燎。
「殿下這是要去哪？」整裝待發的楊顯全副盔甲，腰間配著長刀，伸手攔住趙慕恆。
趙慕恆語氣焦急地回答：「我去戰地轉轉。」
楊顯卻失笑，道：「殿下，戰地不是宮苑，都是死人，沒甚麼好看。況且我們快要開戰了，殿下還是留在營中為好。」
趙慕恆沒時間和他胡扯亂掰，索性如實說：「徐太醫昨日起就不見蹤影，很有可能還在戰場上，我去找找，很快回來，絕對不耽誤正事。」
「徐太醫⋯⋯」楊顯沉思。「哦，那個小丫頭？別找了，過了一天多，若真在戰場上，活下來的概率不大。」
「那可是一條人命！」趙慕恆聞言，一怒之下衝著楊顯的臉喊道。
「她身為軍醫，為大嬴戰役而犧牲，有何不可！倒是殿下，莫為了私情壞了國家大事！」楊顯也被他惹惱，居高臨下地瞪著趙慕恆。
「讓開！」趙慕恆奮力將楊嫌一推，不管不顧往營外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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