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的午夜時分格外黯淡，彷彿蒙上一層黑布，沒有絲毫月輝星光能窺探大地。
始終守在徐昭亭營帳外的趙慕恆，還是忍不住跑去找了個士兵問戰況。楊駿早就領著先鋒隊潛入蘭州城內，楊顯亦在他回來後的那一刻立馬率軍進攻。
趙慕恆甚麼也幫不上忙，無力感走遍全身，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往回踱步到徐昭亭帳外，躡手躡腳站好，靜靜地守著。軍營只剩下不足一萬人留守，冷清與空蕩令本就悶悶不樂的他倍感鬱悶。
他在帳外躊躇少時，最終還是忍不住，朝內揚聲喊了一句，不得回應，便小心翼翼地掀起帷幕，露出一個小縫隙，鬼鬼祟祟地往裏頭瞄了一眼。裏面只點了一盞熒熒如豆的油燈，火光幽微之下，映著徐昭亭平靜地昏睡的臉。
周遭沒人，他索性在帳外席地而坐，望著暗無星月的夜空發呆。
連日趕路奔波，趙慕恆睏得很，眼皮快要撐不住，可他就是沒有想睡的感覺，心裏總是不太踏實。
北邊的春夜依舊寒冷澈骨，雙目無神的趙慕恆見遠處有士兵肆無忌憚地生火取暖，才恍然感知氣溫驟降，雙掌冰冷，轉頭瞥了眼營帳，站起來欲尋炭盆。
趙慕恆正大步流星往主帳走，耳邊傳來柴火劈里啪啦之聲，覺得寧靜裏的星點煙火氣反而令人心安，不自覺側耳傾聽。劈啪聲不斷，未幾，趙慕恆感覺聲音不再定神，卻惹人急躁，耳尖的他聽出一絲薄弱的鐵器聲，心生詫異。
他轉而往聲響源頭的方位疾步，銅鐵輕碰之聲愈昭，他不禁慢下腳步，發現已經踏出了軍營外沿。
專心聆聽之際，不察腳下，他踩到被地上的斷枝，與地上雜草磨擦出沙沙聲。
幾乎同時，彷彿萬馬奔騰之聲響徹暗夜，趙慕恆不遠處的漆黑裏倏忽一股浪般湧出許多騎兵，個個手裏拿著彎刀，直往趙慕恆跟前狂奔！
他慌忙大喊一聲「敵襲」，附近休息的士兵反應極快，拾起身旁的長刀，便隨即衝向趙慕恆。
本欲去找炭盆的趙慕恆手無寸鐵，猝不及防地踉蹌著往後退。奈何對面為首的騎兵窮追不捨，眨眼便追上他，彎刀帶著破空聲往前劈，在趙慕恆後頸方橫掃！
趙慕恆感覺一陣風撲向後腦勺，不及多想，回頭一瞧，只見一把強而有力的彎刀，就架在下巴前，近在咫尺！
「鐺」一聲，另一把長刀揮至眼前，與近在咫尺的彎刀狠力相撞，幾乎碰出火花，還未反應過來，趙慕恆的肩膀被一推，跌跌撞撞躲開了彎刀的襲擊。
頸側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伸手摸摸，一看，發現是還溫熱的血。驚險之下，還是劃了一個小口。
趙慕恆撒腿就跑，不知所措，腦海根本一片空蕩，身邊一個可靠的人都沒有。他強行令自己靜下心來，腳下交替不停，開始梳理思緒。
我方派人出去半夜偷襲，對方應不知曉，除非有內奸。可方才趙慕恆匆忙一看，他們人其實並不多，大概不超過五千，想必大部分軍士被楊顯拖住腳，還在城內奮戰。如此想，他們應當是不知道偷襲計畫，否則不會中計。
可他們不管城內戰況，也要偷襲我方軍營，是為了甚麼？這裏只剩下不足一萬人，看管著輜重。
或許是因為他們的糧倉被楊駿燒了，來偷軍糧的！
他立即停下，拉住一個士兵：「快，帶人守住軍備和糧食！」吩咐完，他自個也往糧倉趕去。
抵達時，糧倉外已有多人持刀看守，可見士兵們效率極高。趙慕恆回頭一看，卻發現敵軍的火把沒有往這邊延伸，而是去了主帳那邊。
趙慕恆心道糟糕，算錯了。
以防萬一，他沒有讓糧倉外的士兵全部撤走，而是帶著一部份人折返主帳支援。
難道北燕的糧倉沒有被燒？不可能。他們如今沒了糧食，即便打贏這一仗，也支撐不下去了，北燕甘冒大險突襲，卻不為偷竊糧食，是為了甚麼？軍營裏還有甚麼值得他們如此做？
他千絲萬縷的思緒打了死結，腳下不留神，差點扭了一下，身後的兵趕忙伸手扶住他胳膊，驚呼一聲：「殿下！」
思路被一聲「殿下」侵入，趙慕恆卻如醍醐灌頂，好像明白了對方來襲的目的。
這個軍營裏，除了輜重，就只有他這位「不學無術」的易王最有價值。若他們戰敗，虜走易王，還算有資格與大嬴談判。無論一個皇子受寵與否，被敵國俘虜，損害的是皇帝和整個大嬴的顏面。
不曾想，他孜孜以求的價值，居然體現在這種狀況之下。
果然，北燕軍以最大的主帳為中心，逐個帳篷闖入，查找他的下落。趙慕恆想起了還昏迷著的徐昭亭，只怕敵軍搜到她的營帳後會傷害她，這邊一定要速戰速決。
方才在營帳外沿，為首的人一出手便是殺招，想必漆黑裏沒有看清自己的臉和衣著。
主將的盔甲比尋常兵士更繁重，而且樣式也不盡相同，以方便麾下將士辨認主帥。鐵製的玄色肩甲上浮凸出一雙凶狠的獸頭，瞪眼張牙，辨認度極高。
趙慕恆把心一橫，就地把甲統統卸掉，隨手找了一套尋常盔甲草草套上，規規整整沒有多餘的裝飾，轉眼間淹沒在千篇一律之中。
即便趙慕恆猜測對方的目標是自己，也沒有一刻想過避而不戰。除了對自己身手的自信之外，他還是留守軍士們僅剩的主心骨。如果連他也懦弱退縮，沒有人會浴血奮戰。
他現在需要做的，就只有力撐到底，不是撐到眼前敵軍潰敗，就是撐到城內楊顯凱旋而歸的支援。「各位，隨我死守軍營！」趙慕恆照葫蘆畫瓢，喊了一聲以振軍心。他扯開嗓門，不曾想自己聲線能發出如此堅定的吶喊。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ELOh67nLt
「死守軍營！」眾士嘶吼般兵回應，久積的烏雲都被宏亮劃一的呼喊震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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