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亭回太醫局後,爽快把手頭工作完成,一抬頭,見暮色蒼然而至,晚風習習,便收拾好後院的雜物,準備出宮回宅。
換回襦裙的徐昭亭,比先前更顯端雅清爽。只不過身上著的依舊是素淡簡單的米黃衣裙,頭上斜插著一支檀木簪子,把烏黑長髮鬆散地束起來。
沒有錦衣華服的過分雕飾,一身潔淨,宛如一塊未經琢磨的良玉,自然得賞心悅目,反而比那些濃妝豔抹,滿臉脂粉氣的貴府小姐們更引人注目,換句話就是濃彩艷墨裏的一滴清水。
都說字如其人,宅門掛著的牌匾上「徐宅」二字就出自徐昭亭之手,寫得瀟灑,單單兩個筆畫淺易的字便如群鴻戲海,可見執筆之人的灑脫,甚至比小楷更勝一籌。
門外沒有侍衛僕人守著,徐昭亭推開了大門,便走了進去。宅裏的陳設寥寥無幾,恍如一間棄置已久的空房子,無一處不散發著無人問津的冷清,閃過腦海只有四個字──門庭冷落。
徐宅位置偏僻,從皇宮走回來,天色早已全黑,夜幕早已降臨。銀白的月光隱隱約約灑進黑暗的院子裏,依稀看見朦朧的石階梯。徐昭亭走進屋子裏,點了燈。忽明忽暗的燈火搖曳,斑駁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婆娑舞動著。
她點完燈後卻沒有動,定定地站在旁邊。她耳朵在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幅度之下稍稍動了動,眼睛低垂,只見被陰影覆蓋的那邊臉嘴角微微一扯,右手手心閃過一絲銳利的銀光,一把柄上鑲著琥珀的匕首便被握在手裏。
與此同時,窗口的方向傳來刺耳的「嘎吱」一聲,窗戶被推開。徐昭亭驀地回過頭,眼神裏恍如藏著兩把鋒利的大刀,直向窗口劈去。一個如閃電般迅速的黑影在徐昭亭眼前閃過,向著徐昭亭奔去。
黑影手起刀落,完全不讓對方有遲疑的時間,哪怕彈指一揮間。可惜,徐昭亭的速度絲毫不落下風,右手匕首一揮,看似螳臂擋車一樣去擋黑影的長劍,卻能穩穩地把劍架住,恰好落在咽喉左側。
徐昭亭遂與黑影展開一場激烈的打鬥。起初兩人難分伯仲,都處於摸索對方弱點的階段。黑影的劍刺碎案上放著僅有的空瓷瓶,徐昭亭的匕首劃破牆上掛著的蒙塵字畫。頃刻,戰場便移施到後院,徐昭亭終佔上風,匕首鋒尖開始染上鮮紅血液。
再過一盞茶的時間,徐昭亭便把黑影制住,一腳踩在他的背上,黑影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撒在階梯前。徐昭亭的臉一黑,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腳,黑影悶哼了一聲。她平時可不怎麼清理後院,待會要費勁洗掉這晦氣的血跡,想想就心煩氣躁,恨不得多踹他幾腳,可又怕不小心把人踢死了,問不了話。
她出手快狠準,眼前一晃便點了那黑影的穴道,令他一動不動地像條死魚往地上躺。黑影很努力想要衝破穴道,額頭直冒冷汗,奈何徐昭亭身為首屈一指的大夫,自有一套獨一無二的自創點穴手法,只有她自己知道怎麼解,黑影無從入手,徒勞無功,只好認命。
徐昭亭嫌棄地拽著黑影的衣領,把他拖到一根柱子前,拿了條粗麻繩,利索地把黑影綑在柱子上,看著倒像待價而沽的畜牲。她在旁生了把火,取了套茶具,搬了把椅子在他前面坐下。
黑影臉上蒙著塊黑布,徐昭亭上前給他扯了下來。這才仔細瞧了瞧他的相貌,在黯淡的月色下是一張稚嫩的臉龐,看著不過十四五歲,也就比她小兩三歲。
「你想做甚麼?」黑影一雙圓滾滾的眼睛警惕地盯著徐昭亭。徐昭亭喝了一口剛泡好的茶,慢條斯理站起來走到他跟前,問:「你是郢王的人?」
那人嘴硬,一臉不屑地道:「休想套我話。」
剛才那把看著金貴的匕首不知道甚麼時候又出現在徐昭亭右手中,抵在黑影綁在柱子後的手指上,他看不見蠢蠢欲動的利刃,卻感覺到一股鐵器得冰冷,彷彿從他的手指根滲透骨縫之間。「我只有三個問題,給你一盞茶時間考慮,不想說就砍手指,一根一根砍。」
徐昭亭說這句話的時候依舊不露神色,漠然得近乎無情的神色令黑影看著頭皮發麻。最後那句話彷彿被拉長,一個一個字吐在他的耳畔,如同一下一下的槌子猛地敲著他的心臟。
他從小就差點運氣,即便是當了刺客,偏偏第一次任務就是如此匪夷所思的厲害角色。明明長得弱不禁風,武功竟還在他之上,而且不只一點,幾乎是遠遠拋離了他,真是令他汗顏。黑影打了個寒顫,汗毛全豎起來,想必小命是要留在這裏了。
黑影也試圖掙脫粗麻繩,想要拼盡最後一口氣逃走,但無論他怎麼使勁,四肢都軟糊糊的,力不從心,還是對被點的穴道束手無策。
黑影已認命,自然是緘口不言。現在和盤托出不也是個死,這人如此心狠手辣、殺伐果斷,不見得他知無不言以後還能保得住命。
徐昭亭也沒有著急,還是一副神閒氣定的模樣,好整以暇地喝著她手上茶香四溢的烏龍茶。
片刻過後,徐昭亭放下空蕩蕩的茶杯走上前,神出鬼沒的匕首在溶溶月色下閃爍了一下,手起刀落,黑影右手尾指乾脆俐落被砍斷,「啪噠」一聲掉在地上,無窮無盡的鮮紅血液從整齊的切口裏湧出來,「滴答滴答」往地上滴,堪比下雨時漏水的房簷。
黑影冷汗直冒,嘴唇發白,扯開嗓子慘叫,聲音如同兩塊生鏽鐵片互相摩擦時發出的刺耳聲響,十分慘烈。
正值深夜,各種聲音混雜,奏成可怖的樂曲,令人毛骨悚然。黑影慘叫過後,嘴唇張了又合,方才視死如歸的決心似乎有點動搖。徐昭亭回到椅子上,又斟了一杯茶。黑影手上的血沒有停止湧出,彷彿在替徐昭亭細細數著飛奔而逝的一分一秒。
此時,黑影開始感到一陣暈眩,臉色漸漸蒼白了起來,被皓白月光照得比紙還雪白。還算清明的神智好像正在一絲一絲地被抽走,瘋狂地抓也抓不回來。心口處又傳來一陣彷彿被緊束著的局悶,徐徐向上蔓延,呼吸漸漸急促,越來越困難,如同一雙無形的手死死掐住他的咽喉不放。
這是失血過多了,他感覺到死神殺氣騰騰地一步一步逼近。
血流滿了一地,地上的暗紅色在月光之下泛著一絲絲的紅光,恍如一個濃稠的小湖泊。血液漸漸順著地勢像一條蛇般蜿蜒曲折,恰好流到徐昭亭跟前,徐昭亭嫌棄極了,眉頭皺在一起,雙腿像被燙到一樣向後縮,隨即起身快手把椅子向旁邊移開。
黑影疼得要命,寧願死也不想遭受這蝕骨之痛,可徐昭亭偏偏不痛痛快快殺了他。徐昭亭處之泰然踱步到黑影的臉前,他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喊道:「殺了我 ……」
「你回答我的問題,我留你一命。」徐昭亭深不見底的雙眼直視黑影逐漸失焦的瞳孔,令黑影心中地動山搖,嘗過命懸一線的滋味後,生出貪生怕死的心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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