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鵬飛最怕應酬場合,同袍說去吃宵夜,他推掉了,自己一個在重案組辦公室裡通宵當值。
他酒量不好,幾口啤酒下肚都能醉得暈頭轉向,也不跟同僚一樣抽煙,他看健康雜誌裡都說香煙有焦油和尼古丁、吸多了會致癌,更別說女兒總嫌他身上沾了同僚的煙味,捏著鼻子叫嚷「爸爸好臭好臭」,最近都不太讓他抱了。
一想起女兒他就發愁,摘了黑框眼鏡,在偌大的重案組辦公室裡癱著長吁短歎,梳得齊齊整整的頭髮抓得凌亂。
當丈夫當爸爸是真不容易,早知道就跟隊長一樣奉行單身主義了……每次值夜回家,只能看到睡著的妻子和女兒,平常已經說不上多少句話了,信誓旦旦能請假和妻子一起出席女兒的幼稚園畢業典禮,看她表演跳舞,也因為突發臨時出勤去不成。
別看小娃兒年紀小,記性可好了,和妻子一樣,好幾天生氣不理他,費盡唇舌地哄了又哄,妻女倆才破涕為笑。
不過女兒有一點好,興趣跟父親一樣,沒代溝。她喜好跟同學們不一樣,同學個個喜歡看魔法美少女卡通片,她只喜歡看書,最近還發現了爸爸業餘寫小說,變成了小書迷,半懂不懂地聽他唸完一套警匪小說,又央著他快點寫完手上的武俠小說。
江鵬飛嘴角禁不住微揚,又很快遺憾地垂下來。
其實要不是小時候家境不好,初中就輟學進了警隊,以他的成績一定能一直讀到大學的。
他那會兒夢想就是在大學裡讀文學系,希望有朝一日寫出不朽鉅著,就算當不了大文豪,至少也能當當語文老師、出版社編輯什麼的。現在呢,就只能在勞累的工作裡外擠時間寫寫小說,小小地自我滿足一下。
這時凌晨三點,天還沒亮,警局附近萬籟俱寂,天空下著毛毛細雨,一彎金弓般的月亮半掩在烏雲後。江鵬飛百無聊賴地瞧著瞧著,靈感來了,又戴回眼鏡,手指慣性推了推鼻托,趁辦公室裡沒其他人,掏出記事本,埋頭疾書。
子時三刻,一鉤殘月懸掛在揚州城郊的夜空,四處無人,本是最寧謐之時,卻被鼎沸人聲擾亂了,數十人的腳步聲踩在草叢裡沙沙響,惡犬狂吠不已。
「朝廷逆賊,竟敢行刺欽差大臣,還欲行毀屍之事!休要跑了!」
江明磊施展水上飛輕功,足尖輕點幾下河水,如一陣風般躍過了滔滔江水,背後是大批衙差巡捕,有的騎馬急追,有的舉著火把刀劍吆喝,還有帶著惡犬的,拼命地追趕。
江明磊氣不打一處來,遠遠傳音:「我說了我並非你們要找的人!我喬裝仵作潛入,並非為了毀屍滅跡,而是探明真相!我看得分明,那欽差胸口的掌印雖然烏黑,血為之凝,但非我獨門寒冰掌所致,刺客手掌比我大了一圈,顯然另有其人──」
衙差奉皇命行事,哪裡聽得進去?他們追不上,彎弓搭箭,一陣箭雨襲來,江明磊左右騰挪,終是寡不敵眾,肩上中了一箭,傷口迅速發黑,箭上竟然有毒!
他堂堂江家少主,從來未受過這種委屈,被當作逆賊,眾叛親離,落得個東躲西藏、獨自逃命的境況。他捂著箭傷,掙扎著,用盡畢生力氣向前逃跑,不知不覺中,逃到了一處崖上,前面已無去路,只有萬丈深淵,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崖上情勢生死一線,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追兵愈來愈近,老天也彷彿感覺到江明磊的絕望,落下傾盆大雨。絲絲冰涼的雨水打在江明磊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都說天不絕人路,但如今哪裡還有路?
跳?不跳?
寫到要緊關頭,他卡住了。跳?還是不跳?
肩膀被誰輕輕搭住,江鵬飛正浸沉在寫作裡,猝不及防,嚇得幾乎原地蹦起來。
「啊呀!誰?」
「飛仔,這麼好興致晚上趕稿?」來者是李廣,他們重案組的隊長。
在當值時間被抓包寫稿子,江鵬飛尷尬得只想找洞鑽。
「對,對不起廣哥……你,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完了,鐵定要被召去照肺(訓斥)了……最近是第幾次了?他身手不夠好,出行動好幾次險象環生,申請多做點文職的工作以後,又因為自己滿心撲在業餘興趣上,寫個報告書都心不在焉,有一次差點把腦裡的小說橋段寫進去了……
李廣果然招手叫他過去隊長位置旁了。
江鵬飛自知理虧,在李廣面前立正,老老實實地敬禮道歉:「Sorry Sir!」
「你寫的東西可以給我看看嗎?」
江鵬飛乖乖地交出罪證以後,垂手站著,準備挨訓,在桌燈冷冷的白光下,與實際年齡有些差距的娃娃臉上掛著拘謹的神情,不像探員,倒像個科科掛掉被老師約談的學生。
李廣拿著記事本看得格外仔細,就連空白頁也翻了個遍,最後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拉過一張辦公椅,讓江鵬飛也坐下。
江鵬飛愣愣地依言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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