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把我拉到一間東方氣息非常濃厚的連鎖速食店,這個品牌在自治區裡也有分號,是一間突然冒出來的馳名老店。但那些曾遊遍整個大陸的老頭們都說,完全沒有聽過這家所謂老店的名字。
踏入速食店後,一個打扮不東不西的男人侍應引領他和我入座。
「請坐這桌。」
在抵達座位之後,這個男人終於鬆開了右手還我自由。畢竟在速食店裡是十分安全的,就算真的有人類想把我拐走,也不可能在眾多食客和職員的包圍下直接動手吧。
然而,在開手之後他莫名奇妙地站在座位旁邊深深吸了幾口氣,耐心地調整了呼吸的節奏,最後才以生硬的動作緩緩入座。才牽手幾分鐘而已,已經對他構成如此嚴重的打擊了嗎?
於是,我理所當然地是跟著坐到他的旁邊,讓他一度緩和下來的心跳和呼吸再次加速。
「你你你先看看,想想要吃甚麼。」他以微微發抖的右手把餐牌塞到我手中,說話仍然有點結巴,但程度顯然是輕微了許多。
畢竟才剛體驗過牽手的恐懼,只是單純坐在旁邊已經不再可怕了吧。
暫且把餘興節目擱到一旁,我開始翻閱手中的餐牌……哇,明明只是速食店,這價格有點誇張了吧?自治區的那家也是這麼貴的嗎?還是開設在市區的這家特別調整了價格?
考慮到這個男人是住宿舍的,遠遠談不上富裕,點太貴的說不定會惹他生氣啊,找找有沒有一些便宜又能入口的東西吧。
「這頁是午市套餐精選,要不要考慮一下?」這個男人拿起了另一本餐牌向我推薦。為甚麼啊?是肚子餓了想趕快下單嗎?
那就按照他的意思從這些精選裡面選一個吧,最低限度不會因為價格過高而惹他生氣。
在低頭挑選套餐的時候,我突然察覺到這個男人的呼吸逐漸變得又急又重,是恐女症發作了嗎?明明沒有身體接觸啊?
我轉過去抬頭一望,在四目交投的瞬間,他的神情隨即變得緊繃僵硬、滿臉都是慌張和心虛……好可疑啊,難道這些精選套餐藏著甚麼陰謀詭計?
「你、你有沒有看……看上哪一個?我可以介紹一下。」
「我選這個。」我再次低頭望向自己手中的餐牌,配合著滑動的指尖進行速讀,飛快地搜出了這頁裡面最為安全的選項:「這個水煮魚,配白飯。」
「……呃……那個……」
他似乎完全沒料到我會拒絕那些精選套餐,霎時間反應不過來、腦袋直接當機,支支吾吾了好一會,才勉強擠出兩句話來:「這裡的水煮魚好像很辣,你確定?」
他的腦袋似乎尚未恢復運作,說謊完全不打草稿的。水煮不是超清淡的嗎?怎麼可能會辣呢?
「沒問題。」我斬釘截鐵地回答,展現出絕不動搖的決斷。
他總算知難而退、放棄了隱藏在精選套裝裡的陷阱,安安份份地招手喚侍應過來下單。這次來了是一個女性的人類。明明正在工作,還不忘以充滿敵意的目光偷偷瞪我。為免跟她對上視線,我只好低頭下去,假裝閱讀餐牌。
男人固然是麻煩,但女人更加危險。
在施虐的時候,男人是為了發洩慾望,重點是他自己爽不爽,手感和視聽效果到位就可以了,只要別遇上那種罕見的血腥性癖,往往就只是一點皮外傷而已。
然而,女人對我們施虐是為了發洩怨恨。女人認為精靈把本應屬於她們的男人搶走了,所以要讓我們感到痛苦。同為女性,她們清楚甚麼地方是要害,亦俱備識破演技的能力。
後來,男人為免自己心儀的玩具被頻繁地送進醫院,開始限制這些女人的暴行,卻因此再度加深了她們的怨恨。即使變得無法明目張膽地出手,但動不動就會搞點小動作,一旦抓到機會更是——
突然,身旁的這個男人用手掌擋住了我的眼睛。
我疑惑地抬頭起來,他隨即向我問:「老婆,你要不要飲料?」
我看了看桌上一個裝滿清水的大玻璃瓶,覺得足夠了,便輕輕搖頭拒絕。
「明白,請兩位貴客稍等。」女人侍應終於離開了。不知道她是抱著甚麼想法叫我貴客,但畢竟還有這個男人罩著,送過來的餐點是應該不會被加料吧。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來,在速食店裡應該是相當安全的。閒著沒事做,我便試著研究手上的餐牌,看看他在裡面到底藏了甚麼陷阱。
這本餐牌裡的精選套餐跟他給我看的是一模一樣,所以並沒有被偷偷換頁……等等,他好像簡短地說了甚麼?是不是說了老婆這兩個字?難道是在叫我嗎?
我再次抬頭望向他,他也低頭看著我。默默地、不明所以地對望了一段時間,他卻還沒有說出下一句話,難道他剛才不是在叫我?是我把甚麼東西誤聽成老婆了嗎?
疑惑的我再度低下頭去研究餐牌,「老婆。」,卻又聽到了同樣的發音。比剛才的清晰許多,應該不可能聽錯了。
「找我?」我不想再來一次大眼瞪小眼,便鼓起勇氣地直接向他確認。
「剛才點飲料的時候,其實我叫過你好幾次,但你完全沒有反應。我覺得,你也許還不太習慣老婆這個稱呼。」
剛才叫過我幾次?怎麼我完全沒聽到……但既然他說有,就當作是有吧。
「對不起。我沒有聽到。」
「不用緊張,小事而已,今後多聽幾次就會習慣……只是,剛才的場面實在有點尷尬,別人開始懷疑我們不是真正的夫妻。」雖然這個男人表現得一派輕鬆,卻提出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他申請異族配偶的原因有兩個,其一是恐女症的治療,這是長遠而艱鉅的目標,相對地次要;其二是消除自己的同性戀嫌疑,此乃攸關人身自由的燃眉之急,是他申請結婚的最主要原因。
但假如結了婚卻演得不像真正的夫妻,就是此地無銀,反而更加可疑。
「對不起。今後,我一定更加注意。」我語調堅定地作出承諾,希望他能既往不咎,原諒我剛才的失誤。
「話說起來,你好像沒有叫過我老公?要不要試著叫叫看?這樣效果應該會更好。」為了讓我演得更像真正的妻子,他又提出了一項建議。
男性人類經常會要求我們使用老公、達令、爸爸之類的愛稱,即使只是敷衍了事地叫個一兩聲亦足以讓他們非常興奮。然而這個男人患有恐女症,效果理應是反過來的。
他沒有懲罰我剛才的演出失誤,要是我轉個頭就害他病發,是不是……有點沒品?
「我……我沒問題。但你的方面,會不會太急?進展太快?」
「我們已經是夫妻,太見外反而不自然。」
這個男人回答得很快,顯然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只顧著降低嫌疑,完全沒考慮過自己的承受能力啊。但這是他自己要求的,我也已經提醒過了……應該不能怪我吧?
嗯,這可不能怪我啊。而且他是個人類啊,為甚麼我得顧著他呢?
「嗯。」我決定答應他的要求,讓他病發個痛快。
撐著桌子稍微站起身來,把雙唇貼近到他的耳邊,以最嬌柔的聲線說出了那個無比甜蜜的愛稱:「老公♥」
說完之後,我拉遠距離仔細一看……呃,不妙,這個男人快要暴斃了。
身體僵直,雙目無神,似乎已經失去自主能力。心跳劇烈跳動,呼吸史無前例地急促,處於過度換氣的狀態,這樣繼續下去說不定真的會死啊。我嘗試以手指點了點他的肩膀,希望他能清醒過來,沒料到輕輕一碰就讓他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往前仆倒。
在即將撞個頭破血流的瞬間,這個男人猛然地伸出雙手撐住桌面,千鈞一髮地復活了過來。「吁……吁哈……哈啊……吁哈……」他轉頭面向著我,嘴巴一開一合的似乎是正在說話,但喘息的存在感遠大於話音。
我完全聽不懂他正在說甚麼,卻又完全明白他正在說甚麼。一定是叫我別突然在他的耳邊說話對吧?
「嗯。」為免他繼續勉強自己,連忙點頭答應。
雖然情況比想像中嚴重許多,但我早就提醒過了,就算真的暴斃也不能怪我……吧?不,假如真的不小心把他弄死了,我就算能夠僥倖逃過謀殺的刑責,亦必定會惹上大量麻煩。
今後還是小心為上吧,這個男人是不折不扣的易碎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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