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在辦理完入住手續之後,婚姻登記處的一個人類官員搶先拉走了我。他說不喜歡收容中心的氛圍和情調,在沒有任何競爭者的情況下,直接就把我外帶了出去。
在汽車後座安坐了一段時間,甚麼都沒發生便已抵達目的地。入口的牆壁上寫著公務員宿舍,竟然直接外帶回家裡啊?這倒是讓我有點意外。
他帶領我來到一間房子的門外,但並沒有掏出鑰匙,而是按下了門鈴。大門從裡面被打開,這位官員隨即以歡快的聲線喊道:「來!是新娘子!」難怪一直沒出手,原來是要與同伴共享。
但不知為何,對方在開門之後突然停止了動作,甚至不再呼吸亦不再眨眼,像是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標本,過度撐大的渾圓眼球散發著粗製濫造的氣息,位於眼球邊緣的血絲卻噁心得活靈活現,構成一種真假參半的錯亂感,使我感到不寒而慄。
這頭介於死活之間的醜陋野獸彷彿隨時會復活過來,捕食誤墮陷阱的獵物以滿足飢渴。我的求生本能響起警號,作出了逃離現場的指示,然而我們早已無處可逃,半調子的抵抗只會激怒他們而已。
「喂!你到底是要看多久!先讓她進門,以後隨你看!」官員嚴厲地發聲催促,勉強讓房子裡的他取回了一點理智。對啊,再怎麼飢渴也得先關門吧。
在進入客廳後,官員安排我跟這個野獸般的男人坐在一起,並從公事包裡掏出了結婚證書,開始講解相關的法律條文,意味著就是這個男人申請了我。
住在公務員宿舍意味著他是為國家辦事的,從外觀看起來也跟正常人類沒有太大分別……實在是匪夷所思,假若逢場作戲倒是能夠理解,但好歹是法理上的夫妻,到底為甚麼會選擇精靈?又為甚麼會選擇我啊?
一副缺乏曲線的貧乏身材,一頭暗淡無光、疏於打理的自然卷,如屍體般毫無血色的蒼白臉孔搭上一副活像死了全家的憔悴神情,最後還有一雙空洞無神、生無可戀、詛咒著整個世界的死魚眼。即使在自治區裡亦僅是雞肋般的存在,為何會被這個住在大城市的人類盯上啊?
呃,是名冊上的照片被美化過了吧?把胸部畫得很大之類?
但即使是被照片騙了,也不需要申請結婚吧,像這個官員般設法摻一腳、玩一玩不就好了?竟然淪落得跟精靈結婚,恐怕他是隱藏著某些嚴重的身體缺陷,或是秘密的異常癖好——
突然,他斜眼瞄向了我。
我隨即移開視線,並趕緊別過頭去,但這一切已經太遲了,我的鄙視目光已經被他察覺到了。這個男人生氣得完全無視正在講解法律條文的官員,朝著我的方向壓迫過來,粗暴地伸出右手,不知道是要抓頭髮、扇巴掌還是要勒脖子。
「來,簽這裡。」此時,官員把兩枝筆分別塞到我和他的手中。
這個男人的怒火被打亂了,暫且放下了施暴的念頭,默默開始在證書上簽字。但在簽字的過程裡他一直狠狠地盯著我的右手,似乎已經鎖定了懲罰的目標,好不容易才完全治好的手腕看來要在今晚再度報廢。
「現在本人正式宣佈,兩位已經結為合法夫妻。」
官員故作嚴肅地宣告前置流程到此結束。在我無奈地準備接受今天晚上的正戲之際,身旁的那個男人突然跳了起來,鬼吼鬼叫:
「等等!結為合法夫妻?開甚麼玩笑!我跟她才剛見面!怎麼可能突然就結婚!」
「甚麼開玩笑?在結婚證書上簽完了字當然就是夫妻。」
聽了官員的解釋後,那個男人隨即拿起桌上的結婚證書細看,激動得像是要把它直接撕毀一樣。他不知道自己簽的是結婚證書嗎?難道是不識字?但那個官員不是好好講解了嗎?是興奮過度、滿腦子淫穢所以沒有聽進去?
在我滿腦疑惑之際,官員搭著那個男人的肩膀強行把他拉到玄關去交頭接耳。那個男人剛開始還頗為激動,卻在三言兩語過後逐漸冷靜了下來,期間突然回頭望向了我,不明所以地擠出一臉恐怖的笑容,隨後便又回頭繼續跟官員談話,時而說說笑笑,時而情緒低落。
喜怒無常、情緒飄忽,簡直就是個精神病患啊。
但即使如此,也得有個導火線才會突然發飆吧?例如說這個男人根本沒打算娶異族新娘,只是付了錢給這個官員,要求對方把剛到埗的其中一個精靈族外帶出來,搶在被配發出去之前嚐嚐鮮,沒想到這個官員為了跑業績竟然欺負不識字的他,騙他填寫各種表格,讓他在不知不覺間成了申請者……但不識字也能住公務員宿舍?清潔工之類的有這種程度的福利嗎?
光靠自己的想像力瞎猜實在不是好辦法,雖然他們故意壓低了聲量,但在這個距離只要集中精神還是能夠聽見吧。
「我、我是為了你!」那個官員剛好突然提高了聲量,讓我聽得一清二楚。仔細一看,還發現到他激動得眼泛淚光,並在叫喊過後神情委屈地低下了頭來。
「別這樣,我已經……」氣氛頓時有點尷尬,背向著我的這個男人好像感到非常為難,完全不敢正視對方,僅是低聲地說了些甚麼來嘗試安慰對方的情緒。
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情況顯然並不單純,看來他們除了是異族新娘的申請者和負責證婚的登記處官員之外,還有著頗為深厚的私交。
繼續偷聽下去也許就能掌握真相了,但他們的交談已經結束。那個官員擦去了眼角的淚水,回到這邊取走公事包,笑容生硬地喊著「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便頭也不回地往玄關走去,留下我和這個很可能不識字而且是精神病患還有暴力傾向的男性人類獨處。
這樣也好,應付一個人類總比應付兩個人類輕鬆。
在官員正式離開後,這個男人刻意以極為緩慢的步伐逐漸逼近過來,以其兇惡的俯視目光威嚇著我,我沒有離開座位,甚至沒有移開視線,深怕這樣也會惹他生氣。
我們之間的距離僅餘一條手臂,明明他已經可以為所欲為了,卻不知為何只是默默地以眼神向我施壓,難道這是在等待我主動侍候嗎?還是經過專業修圖的照片跟實物的我相距太遠,落差之大讓他霎時提不起勁?
終於,他皺起了眉頭,臉露難色。
「……你是不喜歡我?」假如真的沒有幹勁就別勉強了吧,現在已經很晚,早點放棄早點睡覺,對大家都有好處。
「喜歡!當然喜歡!從打開那本相簿的瞬間,我就對你一見鍾情!在這三個月裡,每一天我都在期待著跟真正的你相見!剛才確實發生一點意外,但那只是一場誤會!我完全沒有半點嫌棄你的意思!我很高興、很榮幸能跟你組織家庭!」
他情緒異常激動、聲音亦異常響亮,急速轉彎而且無稽得不可置信的內容暫且不談,我更在意的是他到底在大聲甚麼?此時,我又隱約聽見門外傳來了的一點動靜,似乎剛才的官員並未離開,而是待在外面偷聽?
「雖然現在才說好像有點晚。但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夫妻,請多多指教。」
故意說給那個官員聽的嗎?為了錄下夫妻和諧的證據交給上級?無論如何,先配合一下吧。
「……請多多指教。」
「你有點太緊張。來四處走走、參觀一下這間房子的環境,這樣應該能幫助你進入狀況。」
這個男人總算開始向我下達指示了,但參觀房子到底算是甚麼概念的前戲?難道人類女性只要看見男方的房子很大很漂亮就會發情?可是這裡又髒又窄完全沒有半點可取之處啊?
無法理解,亦別無選擇,我只能聽從他的指示開始參觀。肉眼所及的每個角落和每件物品我都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卻仍然沒有任何頭緒,當然也沒有任何進入狀況的跡象。反倒是藉由電腦和書櫃的存在確認了這個男人是識字的,所以申請異族新娘一事應該並非被設計陷害,而是出於他自身的選擇和意願。
我在被他尾隨監視的情況下持續參觀了大約五分鐘,終於發現了一扇緊閉的門。明明其他的門都是敞開或是半開半掩的,為何只有這扇門被關上了呢?是有甚麼違法的東西藏在裡面了嗎?我稍微衡量了一會,然後轉頭向他問:「這個房間是?」
「門沒鎖,你可以打開來自己看。」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展出一副無比奸狡的微笑。毫無疑問,門的背後就是這趟參觀的終點。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慎重地探頭窺看,直至馬桶和浴缸進入了我的視野……哎!還以為是甚麼酷刑室,就是個廁所而已嘛還故弄玄虛,這種程度死不了的,輕輕鬆鬆啦!
「我想你應該已經忍耐很久、已經非常難受?要不要趕緊用一下我這裡的浴缸?」
我隨即按照他的指示轉身走進浴室。原來如此,這是所謂的放置玩法,他故意甚麼都不做,以為我會感到寂寞難耐、自行發情。
然而,就算退個十萬步,假設這種技倆對精靈也能起效,但我踏進這間房子還不足一個小時啊,時間未免太短了點,難道人類的女性就是發情得如此訊速嗎?真不愧是全天候發情期的短命種啊。
「等等!你怎麼直接進去!甚麼都不帶的?」他又突然高聲呼喊把我喝停,是使用甚麼性玩具嗎?要用甚麼就自己去拿啊,我才剛來而已怎麼知道東西放在哪裡。
「……你的行李難道沒有?」這個男人滿臉詫異,似乎是把我當成上門服務的妓女,認定我會隨身帶著謀生用的性玩具。
「好,你稍微等我一下。」他隨後匆匆地轉身離去,我也跟著離開了浴室,遠遠地觀望他會拿些甚麼出來,不奢求有多溫和,只希望不是致命級別的真傢伙。
等待了好一段時間,他抱著一大堆衣服回到浴室這邊,並把全部都塞到我的手上。「數量有點太多。我拿不下主意,你自己選一套穿。」這個男人未免有點太興奮了吧,如此大量我根本拿不穩啊。
仔細一看,他交給我的竟然不是那種極端暴露的變態服飾,只是一些非常男孩子氣的便服而已。他的性癖出乎意料地溫和呢,但反過來說,光靠這些看似普通男裝的衣服就能興奮起來,可說是個非常講究的狂熱者。雖然從我的角度看來每件都差不多,但在他的眼中每一件都是難以取捨的珍品……
呃。
對男性服裝的喜愛到達難以理解的狂熱程度 ,在眾多精靈之中選上了身材貧乏毫無曲線的我,因為某種難言之隱而無法正常地女性人類結婚,自願簽下結婚證書卻又突然崩潰發飆想要反悔,跟負責證婚的男性官員之間的氣氛還非常曖昧怪異——這些線索總算是穿連起來了!這個男人有同性戀的傾向啊!
他本是打算透過申請異族新娘來徹底擺脫同性戀,卻又偏偏跟處理這樁申請的官員搭上,因而在同性戀與異性戀之間掙扎搖擺,導致整件事情變得一塌糊塗,多虧了對方的真誠勸告才總算下定決心,回歸原訂計劃接受配發下來的精靈新娘。
呵!這下子可真是有意思啊!只要我收集到足夠的證據,假如哪天頂不住了就可以抓住這一點來威脅他,甚至能夠透過匿名舉報直接把他送去接受強制矯正啊!
出乎意料的驚喜使我的嘴角不禁地微微上揚。為免被他察覺到異樣,我趕緊轉身過去放下手中的衣物,藉此把難以忍耐的愉悅隱藏起來。
「啪」的一聲,門被關起來了。我疑惑地回頭一望,確認那個男人並沒有在廁所裡面。
恐怕是同性戀的他不想看見女性的裸體,要我先換好衣服才正式開始吧。我識相地選了一套寬鬆方便的衣服連同一條男裝內褲,從內到外全部換好了,便坐在馬桶蓋上等他。等著等著,感覺有點不太對勁,為甚麼他還不進來呢?快要十分鐘了吧,就算不進來也該敲敲門催促一下啊,難道是我誤會了甚麼?
我一邊等,一邊想,一邊轉身扭開水龍頭。放滿了一整缸熱水,那個男人仍未進來,我便直接躺進了浴缸裡繼續等。在浴室被侵犯早晚會沾濕的,而且他剛才也有提及到使用浴缸,說不定他就是喜歡泡在熱水裡面侵犯女性啊。
假如他進來之後說這樣那樣不對,就擦乾身體換上另一套衣服吧。管不了那麼多,因為溫熱又乾淨的洗澡水就在眼前啊!雖然是我自己放的。
久違地迎來寧靜和悠閒,即使只有一門之隔,此刻仍是難能可貴的獨處時光。不必為了應付人類而費神憂心,壓抑已久的疲勞頓時湧現,我徹底地遁入熱水之中,讓頭腦連同身體一同融化,放任不斷擴張的幸福感掩蓋理性的思考。
身心暫時沉醉於奢侈的安寧之中,我泡在浴缸裡繼續等待那個男人進來 ……並衷心希望他能永遠不要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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