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我老婆正在煮飯，要叫她也過來？」
「不用，現在這樣正好。」女特務看準了我忙著準備晚餐的這段時間，在玄關與那個男人低聲交談：「其實……很抱歉……今天上司又……」
「沒問題的，我能理解。」他的聲音則是相對地清晰明亮，有一種凌駕著對方的自信和氣勢。
「謝謝。那……我就直接……希望先生你能……」
「為甚麼是明天？有點太倉卒。」
「很抱歉，我已經盡力，但實在沒有辦法……但這個可說是為你們……保證對你們絕對是百利而無一害……假如……感到不滿意……請你去舉報我，我能以此作為擔保。」
前面的部分都含糊不清，只有最後的兩句特別堅定，也讓我聽得特別清楚。她似乎受到了來自上司的某些壓力，為此遊說那個男人在明天出手協助。
「你的心意我們已經收到了。」他明顯沒有被對方說動，一如往常地以話中有話的方式回應：「但我實在不可能為了去這種地方緊急休假，所以……」
「誒？原來先生明天有要上班？只打算在晚上慶祝？」話鋒與氣氛一同扭轉，女特務的聲音突然響亮起來，並大膽地打斷了那個男人的說話。
「……甚麼意思？晚上慶祝甚麼？」
「這個嘛……」女特務重新把聲量壓低，似乎是靠到了那個男人的耳邊輕聲細語。
「總而言之，你的……我、我接受！」口齒不清的他明顯已經喪失了原有的氣勢，對方竟然只用短短的一句話就令他落入下風。
「感謝先生你的接納和信任。下次我一定為您帶來最好的賠禮。」
但女特務仍然表現得十分禮貌，可見他們之間並沒有哪一邊佔據著絕對的主導地位，而是互惠互利並互相握著對方把柄的平等結盟。
這個男人承諾了明天出手協助，隨即就忙碌了起來，匆匆忙忙地同時操作著電話和電腦，又突然一言不發地低頭沉思。
無法確認他還有沒有用餐的餘暇，但我仍然默默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做好晚餐的佈置。
「老婆，今天吃飯時可以開著電視？」
「……嗯？當然可以。」
本以為他是要透過新聞台確認一些時事情報，但仔細一想，看新聞這種小事只要上個網就能更迅速更有效率地解決了。
正如我所預料的，他觀看的並不是新聞台，而是……動物頻道？在晚餐時間看這種充滿糞尿和屍體、隨時血肉橫飛的節目？
「大自然真是殘酷。」看見三顆鳥蛋從巢內被摔到地面之後，嘴角上揚的他深深感嘆。
為甚麼他能笑出來啊？難道是代入點的問題嗎？他代入的對象是杜鵑鳥那邊？
弱肉強食固然是大自然的定律，我幾乎每天都在廚房裡無情地煎魚烤肉、斬瓜切菜，但要代入杜鵑鳥這種剛出生就本能地開始殺戮的鳥類？難度未免有點太高了吧，天下間恐怕只有人類這個壞到骨子裡的種族才辦得到。
看著一對父母辛勞地捕獵食物餵養殺害牠們兒女的杜鵑幼鳥，我不禁地聯想到精靈的財富正被人類們胡亂揮霍，藉此維繫這個龐大得不合理的邪惡國度。要是我們稍微貧窮一點，這個國家就能更早一步崩潰解體了吧。
但根據長輩們所描述的，這些財富其實是連他們也意想不到的。
當年他們的投資都順利地在百年之內迅速轉虧為盈，又因為股票交易的發達和銀行系統的完善，在不知不覺間，就像玩遊戲般只是隨意地揮動手指，便已積累了足以讓後代一生高枕無憂的可觀財富……明明只是為自己的後代築巢而已，卻因此招來了這群貪得無厭的人類……
令我難以釋懷的杜鵑鳥段落很快就結束了，接下來的是關於海豚養殖的研究，人類真的非常熱衷於養殖啊。過去的是為了解決因過度繁衍而產生龐大糧食需求，著手嘗試養殖各種各樣的植物和禽畜，現在則是為了樂趣不管甚麼東西都來養一下。
但這些人類準備的水池實在太狹小了，恐怕永遠無法成功。他們應該要把分散在各個設施的資源集中起來，使用一個更寬大的水池集中養殖，這樣大約只要幾千年就能夠把海豚馴化得像貓狗那樣。
「還以為這種搞表演的設施都會虐待動物，沒想到海豚們其實過得這麼開心、跟訓練員相處得如此融洽。是因為海豚比較聰明，很快就能夠學會技藝？」這個男人又突然發表了感想，並且向我拋出一條奇怪的問題。
養殖海豚在如此狹小的水池裡也能感受快樂，是因為牠們生來就沒有接觸過海洋啊，這應該是基本常識吧。這個男人故意搞錯重點，令我想起了他在晚餐前的忙碌，此刻突然打開電視觀賞動物頻道絕對是另有目的。
「……嗯。」
電視機上繼續講述著關於養殖海豚的研究，卻我卻莫名地感到不太舒服。同時，他的那段話語開始在腦內不斷迴響，表演……虐待……海豚和訓練員……快樂與融洽相處是因為比較聰明？
難道是在描述我的處境嗎？
「老婆，暫時忘記深森，你再怎麼惦記著也是無能為力。看看海豚，你看牠們多開心。」他發出了赤裸裸的威脅，突然在晚餐時間觀看動物頻道原來是要警告我。
「……嗯，我能明白這個道理。」
但為甚麼是在這個時候？跟他承諾明天協助女特務有關？原來我也得參與其中嗎？
「所以……明天是不是有甚麼特別安排……」我不希望繼續被他繼續利用動物頻道折磨，嘗試直接詢問關於明天的安排。這就是他所要求的聰明對吧？
這個男人因為我的詢問而稍稍遲疑，隨後鬼祟地把右手探入褲袋。
「就是……其實人類有著一種叫作紀念日的文化，例如我們明天就結婚滿一個月。」他以無關痛癢的文化知識轉移焦點，趁機取出兩枚細長的紙片塞到我的手中：「這裡有兩張自然主題樂園的特級門票，我想要以此慶祝我們新婚滿月、祈願今後的共同生活也能稱心如意。」
……嗯？就這樣？就是又要演約會的戲碼而已？這麼說來，事情牽涉到我就意味著跟權力核心無關，當然只能是這個方面吧？
但女特務因為上司的緣故，匆匆忙忙地前來拜託這個男人，竟然是要求他明天帶我去主題樂園再約會一次……果然昨天的約會實在太奇怪了，調查報告再怎麼編都沒辦法幫他洗刷嫌疑啊！難怪女特務只用一句話就令他氣勢盡失並改變主意，因為這一切完全就是他的責任！
但這次補考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扣分了，剛才那段邀請，聽起來就像為了配合紀念日文化才勉為其難地去慶祝一下啊，難道沒有這種奇怪的理由就不能帶妻子去主題樂園遊玩嗎？
為了協助這個毫無經驗的男人完成約會補考，我確實必須全力以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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