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於來到了爺爺的房門外,要是沒有幫傭先生幫忙,也許真的會迷路一段時間。
爺爺本來一直堅持要住在二樓,說是一樓的窗外景色令他難以安眠、無法靜心下來之類。但恐怕是雙腿的情況又再惡化,終於不得不服老了,為免每天上下樓梯而搬到一樓的空房間來。
由幫傭先生代我們開門,先是湧出一陣熟悉的古雅薰香,隨後則是床上捧著經書細讀的爺爺,也許是因為眼睛看習慣了走在前頭的幫傭先生,害得爺爺又更消瘦矮小了一些。
「爺爺。」
爺爺在聽到我的聲音之後歡快地放下了經書,卻在對上眼的瞬間突然神色一變:「你、你怎麼……不!不要過來!」爺爺先把經書丟到我身上,隨後滿臉驚恐地舉起床邊的那個薰香爐。忘記我的長相是常有的事,但這樣亂丟東西還真是第一次,果然連性情也會受失智症影響嗎。
「爺爺你冷靜點,別衝動……」我為免刺激到爺爺的情緒而開始後退,卻因此與反應不及的老婆碰撞起來。
分神之際,爺爺的薰香爐已經脫手而出。我本能地想要躲避過去,卻又馬上意識到老婆就在身後,只好慌忙伸出雙手捕捉香爐的軌跡,以狼狽不堪的姿勢把它從半空中攔截下來。墜落的香爐應聲在我的腳邊破裂開來,碎片與香灰四處飛散。
「歐來阻止爺爺!」幫傭先生抓緊爺爺暫時沒有手持武器的時機,當機立斷地衝到床邊把他壓制下來。
我則是還來不及站穩便立即轉身回去,匆匆忙忙地抱著老婆離開房間。但即使已經離開了、已經看不見了,老婆的雙眼仍然因受驚而睜得極大,並不受控制地牢牢盯著同一方向,像是要讓視線穿透牆壁那般,完全就是被嚇壞了。
「這裡交給專業人士來處理,我們先去消毒傷口。」不幸中之大幸是,香爐碎片把我的手掌都割傷了,帶來了離開現場的絕佳藉口。
驚魂未定的老婆僅是看了一眼我的傷口便馬上回神,眼前的危機迅速地取代了牆後的恐懼,促使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我的雙手,反過來攙扶我前往廁所。
為了進一步轉移老婆的注意力,我只有指示出急救箱的位置,隨後便安份地扮演傷者接受急救。仔細看下來,老婆的手法看起來有模有樣,卻其實不怎麼熟練,在過程中緊張得一言不發,還慎重過頭地倒了超級多的消毒藥水、又盯著傷口看了很久才想起要剪紗布替我止血。
不得不說,這種程度的笨拙實在恰到好處,惹人憐愛之餘又不至於讓傷者感受到生命危險,假如能換套護士服就更棒了。
進入止血的步驟,我被指示坐到蓋起來的馬桶上,由貼心的老婆站在正面替我壓著兩片紗布——鬆垮垮的衣領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出現在眼前,一對線條突出、深深凹陷的性感鎖骨展露無遺,又因為急忙起行而沒有帶備替換用的內衣,故此現在我只需要稍微調整一下坐姿,就能輕易窺見那雙羞於見人的稚氣曲線……
但這樣就未免太顯眼也太過份了,老婆專心致志地進行急救,我卻乘虛而入瘋狂偷窺,要是被發現一定會惹她生氣,到時候就偷雞不到蝕把米了。
然而,即使我沒有輕舉妄動,美好的光景亦沒能維持太久。因為我的傷勢已經暫時受控,老婆開始有餘力回想剛才的亂象。她首先默默地皺眉苦思,隨後欲言又止地躊躇了一段時間,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地向我傾訴:「老公,看爺爺剛才的激烈反應,他是不是非常討厭……」
「家常便飯而已,我們幾乎每次見面都會那樣,雖然這次是稍微激烈了一點點……但一切都跟你沒有半點關係。多想無益,趕快忘掉吧。」
雖然在這段期間已經淡忘了具體的暴力情景,但憂慮與不安仍然無可避免。畢竟老媽已經不小心開了一個最壞的頭,現在又換爺爺暴躁地亂丟東西,她當然會誤以為自己被討厭啊。
甚至我已經明確澄清了,老婆卻依然皺著雙眉。她無法辨別我的答覆是否毫無根據的善意謊言,只能悶悶不落地低下頭去,沉默不語地繼續壓著我掌中的兩片止血紗布。要再澄清一遍嗎?但我確實是毫無根據,爺爺的情緒如此反覆,誰能保證他在認出我之後就一定會接受精靈族的孫媳婦呢?
明明剛才還沾沾自喜地訴說愛意,此刻卻無法編織出足以自欺欺人的謊言,亦無力把徬徨不安的妻子擁入懷中。恐怕不僅是掌心,就連內心亦已悄悄地開始淌血,稠密而潮濕的負面情緒充斥著這個空間,幾乎使我在陸上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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