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未央(上部)–此情可待成追憶 - 第4-2章重逢（上）

今日廉臣跟著陸韶禮來到泉州的府衙裡，梁學甫依然親自迎接。

「這賢侄，幾年沒見，愈發俊俏了！」梁學甫當著陸韶禮的面讚美著廉臣。

廉臣聞言頷首道謝。「梁叔叔，您客氣了！」

「不不，我說的是實話。」梁學甫看了眼陸韶禮，這次他倒是沒有阻止他稱讚廉臣。「韶禮兄，不知今日前來可是特意來探望小弟的？」他覺得陸韶禮愁顏不展似有心事。

「學甫，你可知朝廷設立鹽運使司一職做何目的？」陸韶禮問。

「掌管一省之所有鹽務。」

「嗯！」陸韶禮點頭。

「韶禮兄此次前來，為的可是鹽務一事？」梁學甫問。

「近期沿海各省陸續傳出有場商開始收購灘田，而導致食鹽價格不穩。一直以來這場商向灶戶們收購鹽後就轉賣給運商，他們向灶戶收購的鹽價原本就低了，爾後再提高價格賣給運商，且場商並無鹽稅的責任，這導致鹽價長期被這群人把控著，若收購灘田一事屬實，那麼這群人將更肆無忌憚。我因居住於福州，所以皇上特要我將福建此地的鹽場徹查清楚，是否真有此事。」陸韶禮說著他此次來到泉州的目的。

聽到陸韶禮這麼說，廉臣終於明白為何他爹會前來泉州了。

「韶禮兄，我們福建這裡的鹽法道原是漳州知府，他是在兩年前調升為鹽法道的。」

「你指的可是郭徵！」陸韶禮說。

「沒錯！兩年前，他還是漳州知府。」

「那他為人如何，你可有耳聞？」

「韶禮兄，你該知道我從不道人長短之事，不過對於他從事知府一職，我秉持著有事說事。我只給一句話，那就是無所作為。」梁學甫就他所聽過關於郭徵的風評，他給了個這麼一個評語。

看來福建的鹽法道必須好好的瞭解一番才行，陸韶禮此時暗忖著。

倏地一位衙差匆匆忙忙走了進來。「大人，外面來了一群人，自稱是惠安縣的縣民，他們請求見大人一面。」

「惠安縣民！」梁學甫站了起來。「可知是為了何事？」

「他們說要親自見到大人才肯說。」衙差有些苦惱。

梁學甫蹙起眉頭，究竟是什麼事，竟讓惠安縣民越過縣衙直接到他這兒來。「讓他們進來。」他吩咐衙差讓那些人進來。吩咐完後他轉身對著陸韶禮說。「韶禮兄，能否請先進入後廳休息，等我見了這些人後再與你詳談？」

「學甫，你忙你的，不用在意我們。」陸韶禮轉身要廉臣跟他先進入後廳。

半晌後，衙差領著一群惠安縣民進入內堂。

「我等惠安縣民參見梁大人。」說話者正是逢春，她和大家一起跪在梁學甫面前。今日她領著夏大勇和山腰、普安、葉厝等山腰鹽場的灶戶，一起到泉州府衙來。

「各位，快請起！」梁學甫伸出手示意要大家起來。

逢春將夏大勇扶起。

「各位可是惠安縣的縣民？」梁學甫看著眼前一群膚色黝黑的人。

逢春他們點頭。

「為何你們到我泉州府衙來？可是遇上什麼難事是縣衙無法解決的？」梁學甫問。

「梁大人，我們是被逼得走頭無路才到您這兒來的。」逢春說。

「哦！」梁學甫看著眼前的姑娘，一對如翠羽般的蛾眉，一雙似是會說話的杏眼，膚色白淨，倒不似其他人暗沉的膚色。「姑娘，此話怎講？」

只見逢春拿出了兩張信箋來。「大人，請您過目。」

衙差將逢春遞出的信箋拿給梁學甫。

梁學甫看了裡面的內容，不久後他的臉色愈發凝重。「這是從何而來的？」他問。

「這是這一個月來，惠安的衙差送來給我們灶戶的。」逢春答道。

梁學甫面帶慍怒，他用力將兩封信箋拍打在桌子上。「去請陸大人。」他喚來衙差，要他去將在後廳的陸韶禮請來。

不一會兒陸韶禮來到梁學甫身旁，廉臣也跟在一旁，他看著內堂裡站了滿滿的人，只見站在這群人當中最前面的人竟是一位姑娘，看起來，這位姑娘似是領頭的人。

他看著這位姑娘的眉宇之間，還有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眸，他內心驟然一顫。是她嗎？

梁學甫將信箋拿給陸韶禮，陸韶禮仔細觀看。不一會兒陸韶禮放下信箋。「學甫，這信……」

「是這些惠安縣民帶來的。」梁學甫說。

「請問這信是從哪裡來的？」陸韶禮問逢春。

「是縣衙差發給我們這些在山腰鹽場的灶戶們。」逢春說。

山腰鹽場！廉臣看向眼前說話的姑娘，此刻他可以明顯感受到他的內心似有萬馬奔騰。

「梁大人，這很明顯就是惠安縣令勾結場商欲收購我們這些灶戶的灘田，請大人一定要替我們這些無所依靠的灶戶們主持公道。」逢春拱手拜託。

「請大人替我等草民主持公道。」其他的人也都紛紛跪了下去。

「大家請起，惠安縣本就是我泉州府衙的管轄範圍，這件事我本應當負起追查責任，請各位放心，我定會詳盡調查並給各位一個完整的交代。」梁學甫扶起其中一位縣民。

大家聽完後紛紛開心的揚起笑容。

逢春開心的看著夏大勇。

「姑娘，這些人是妳領來的嗎？」梁學甫問。

逢春看著梁學甫，她發現大家謠傳的果真沒騙人。「梁大人，您和外面說的真的是一模一樣。」逢春露出她那對彎彎飽滿的臥蠶看著他。

「哦！外面的人都如何說我？」梁學甫很好奇外面的人都如何謠傳他。

「大家都說您是一位堂堂正正、清廉正直的父母官。」逢春說著她聽來的話，就是因為聽見大家都這麼形容這個人，她才會起了直接來找他的念頭。這件棘手的事與其自己抱頭燒，還不如直接找上可以有效壓制的人，這樣不正好可以免去一場風波。

「哈哈哈哈！學甫，看來你在泉州的風評，可是人人頌聲載道。」陸韶禮也忍不住讚揚梁學甫。

「姑娘，可否將妳的姓名及所居之處留下，因為到時可能還需要妳的幫忙。」梁學甫怕日後還有需要逢春的地方。

「行！」於是逢春留下自己的名字和聯絡之處。

「夏逢春！」梁學甫看著逢春的名字，他抬眼再將她看仔細。

而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廉臣當然也沒錯過梁學甫嘴裡唸出的名字。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廉臣看著眼前的逢春，那是他放在心上已經有五年光陰的人。

梁學甫看了廉臣一眼，從廉臣驚喜的臉龐，他得知他果然沒記錯人。

當逢春一群人步出府衙後，廉臣還是戀戀不捨地看著她的背影，他低頭思忖，於是喚來金福，要他幫他帶話，說是五年前在樹林中救她的人要和她見面。

金福照做，他追了出去。到了府衙門外，他喊著逢春。「逢春姑娘！」

逢春聞聲停下腳步，她轉過身，只見一個帶著瓜皮小帽奴僕打扮的人叫住她。「你找我嗎？」逢春問。

金福走到她的面前。「沒錯！逢春姑娘，我家公子想見妳一面。」金福說。

逢春聞言狐疑地看著金福。「你家公子！」她語調提高。「你家公子認識我？」

「認識認識，姑娘可還記得五年前，在鹽場附近的樹林中，有位少年……」

「逢春！」忽地夏大勇的聲音響起。

「欸！」逢春轉過身，她看夏大勇似乎有話要跟她說，於是她也不再理會金福，便逕自的跑向夏大勇身邊。

金福眼睜睜看著逢春跑掉了，他有點不知所措，他家少爺交代他的事，他居然沒完成，看來少爺一定會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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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棧後，金福將他沒有約到逢春一事告知廉臣。

「是嗎！」廉臣一臉失望的模樣。他好不容易再見到她，但是卻又讓她不經意地從身旁溜走，此時他感到無比惆悵。

「少爺，你為什麼非得要再見到那位姑娘呢？我見那位姑娘她似乎並不在意五年前的事。」這是金福的感覺，他覺得逢春應該早已不記得當年的事了，而且逢春給人的感覺就是一位大喇喇的姑娘，不似一般處在深閨裡的小姐，所以這種幾年前的事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聽金福這麼說，廉臣更顯得失落。「是嗎！」

金福見廉臣有點消沉的模樣，他覺得他似乎將話說重了。「少爺，其實也不全然這樣，要不咱們再找個機會去見她。」

機會！忽然廉臣烏黑的瞳仁泛起光芒。「金福，謝謝你！」他向金福道謝。

金福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家少爺。

廉臣也不做解釋，他打開房門往陸韶禮的房間走去。

陸韶禮此刻正看著梁學甫交給他的那兩封信箋。「有什麼事嗎？」他看著廉臣走進來。

「爹，今日在泉州知府發生的事，可否告知於孩兒？」廉臣問。

陸韶禮從信箋中抬頭。「你想知道！」

「是的！」廉臣語氣堅定。

陸韶禮沒想到廉臣居然會對造船以外的事感興趣，這讓他很是高興，於是他將那兩張信箋遞給他。

廉臣取過觀看，不一會兒他放下信箋。「爹，這分明是官商勾結的手段。」

「這場商勾結惠安知縣欲收購灶戶們的自有灘田，此事應該不只是一個小小的知縣推得動的。這鹽務之事通常需經過掌一省鹽務的鹽運司，所以此事應不單純。」陸韶禮解釋著。

「您指的是福建鹽法道郭徵！」廉臣可沒忘記今日聽見陸韶禮與梁學甫談論此人。

「沒錯！郭徵的為人在福建這一帶，我早有耳聞，他不過就是個唯利是圖的人，福建這裡位居產地，但鹽價卻屢高不下，這裡頭肯定有他的手筆。」陸韶禮早就認為郭徵在處理鹽務上的事不單純，而且自郭徵兩年前接手鹽法道一職後他便懷疑，郭徵從那時就已經開始在鹽價上動手腳。

「爹，您打算如何做呢？」廉臣問。

「此事目前涉及惠安知縣王庚錫，所以必須和你梁叔叔商量商量，再山腰鹽場與場商之間的紛爭也必須解決，如果事情處理得宜，則可免卻一場風波。」陸韶禮認為場商與灶戶們之間的利益若能達到平衡，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只不過一方是商人，他覺得這並不好解決。

「爹，倘若請那些灶戶和場商坐下來面對面直接溝通呢？」廉臣提出建言。

「面對面！」陸韶禮衡量這方法的可行性。「我怕……」

「您怕會起衝突！」廉臣點出陸韶禮所擔憂的地方。

「嗯！因為這個場商看起來就不是個容易商量的人。」沒錯！因為收購價格不增反減，這的確不是一般的生意人會做的事，陸韶禮覺得對方一定是位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的人，因為他看透了人性的弱點。

「這還不簡單，到時您和梁叔叔當居中協調者，這樣雙方便會賣你們的面子，而不敢有所動作，你們剛好也可以藉此機會訂定鹽價的漲跌起伏，將鹽價制定一個標準，這樣也就不會有場商剝削灶戶的事發生，也可以防止有心人在鹽價上大做文章。」

陸韶禮聽廉臣這一建議，他有點不可置信，想不到廉臣已經不再是他那需時刻叮囑的孩子了，他反而是一位能有自己一番思維的人。他欣慰的拍拍廉臣的背。「好！就照你說的做。」

聽見陸韶禮採用他的建議，廉臣欣悅不已。「爹，孩兒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到時若開立協調會，不知可否讓孩兒從旁觀察？」

「你想參與！」

廉臣點頭。「爹，可以嗎？」

「好！我答應你。」陸韶禮原本就想讓廉臣逐步的瞭解這國家民生之事，想不到廉臣竟主動提出，所以他當然不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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