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緒七年(西元1881年)初伏,一輪金燦燦的紅日高懸,此時為正午時分,在烈日當空之下,一群灶民正在自己的灘田上,用著鹽耙,扒著他們辛勤勞作下的成果,那就是海鹽。與海為鄰、以海為生,是世代身為灶民的他們,賴以生存的方式。這是大海贈與他們的禮物,所以他們感念這片海,感念這片位在福州湄洲灣南岸的海域。這片海域孕育出讓泉州成名的鹽場—山腰鹽場,讓全福建的人,家家戶戶都可以輕易的取得鹽,所以這是一個對朝廷來說,至關重要的鹽場。它掌握著東南沿海一帶平民百姓的民生需求,也掌握著一個朝代的經濟命脈。
一位身穿靛青長袍,年約舞勺之年的男孩,和另一位看起來也似是這般年紀的男孩,他們正在一塊大土塊上比肩而坐並望向前方。
此時身穿靛青長袍的男孩指著前方問。「金福,前面那些人在做什麼?」男孩看不懂前面那群挽起褲腳的人在做什麼,只見那些人似乎拿著一根長長的器具將眼前白花花的東西推成堆。
「少爺,這您可就沒見過了吧!」金福得意地說,因為一直以來,都是他問他家少爺那是什麼,從未遇過他家少爺剛好也不知道的東西,所以這種難得的機會,他當然要顯擺顯擺。
「的確沒見過!所以那些人究竟在做什麼?」靛青長袍男孩對於金福自鳴得意的模樣倒是不在意。
「他們正在曬鹽!」金福說。
「曬鹽!你是說那些白花花的東西是“鹽”!」靛青長袍男孩聽金福這麼說,他詫異不已,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是從書本上和透過嘴認識“鹽”這種東西,至於親眼見到鹽是如何製造的,這倒是頭一回。
「是呀,少爺!咱們每個人每天都會吃到鹽,但是究竟它是如何製成的,卻沒有人願意花時間去瞭解。」金福說著他的感嘆。
「那你怎麼會知道?」
金福滿臉羞澀的搔頭。「少爺,我們家也是灶戶,您忘了!我老家就在這兒—泉州。」金福家中也是世代的灶戶,但是他從小就被自家老爺給買回去,他自進到這個福州有名的大戶人家之後,就被安排待在他們家少爺的身邊,成為照顧他生活起居的小廝。
「你不提,我倒忘了。」靛青長袍男孩揚起他稜角分明的嘴角。正說著時,他看見眼前有一個景象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其中一座灘田裡有位蓄鬍大叔,蓄鬍大叔身邊跟著一位看起來個頭比他還小的姑娘,那小姑娘兩腮早已被曬的紅彤彤,而額頭和鬢角旁的碎髮也被那如雨般的汗水濡濕,她跟著一旁的大叔正用力的扒著海鹽,即使烈日當頭她還是揚著她的笑容,眉眼彎彎的看著她眼前白淨如雪花般的結晶鹽花,看得出來,眼前的小姑娘很喜歡她腳底下的那白色產物。
雖然頂著豔陽天,但是小姑娘的膚色卻並未因烈日的荼毒而致深沉、黝黑,反而是被照的更加明亮、耀眼。
看著小姑娘無邪的笑容,他被吸引了。「金福,筆、冊子!」他頭也不轉,直接伸手要金福將他的畫圖用具拿給他。
金福聞言馬上照做,因為他知道,他家少爺又看見了喜愛的東西了,只要一見喜愛之物,不馬上把它們留在紙上的話,他家這位少爺回到家後,肯定會念念不忘、悔恨不已。
靛青長袍男孩專注地看著小姑娘,他在畫冊上一筆一筆的勾勒出眼前姑娘天真靈動的模樣。須臾間,畫冊上便出現了小姑娘熠熠生輝的倩影,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畫冊。
「少爺,我們要不要回去了?」金福問。
「我想再逛一會兒。」他邊說邊收起筆和畫冊。他好不容易利用這個跟著自家親爹來到泉州出差的機會,他當然要借機出來逛逛,不然一天到晚的被他那滿頭儒學思想的爹拘禁在書房裡,整天與書為伍,他難受的要死。
就這樣,他們在這個臨海的小村落裡,開始漫無目的的遊走,走著走著他們走進了樹林間。
「少爺,我們這樣胡亂逛著也有一個時辰了,也沒發現什麼新奇、有趣的東西,我看,要不咱們回去吧!」金福抬頭看著他頭頂上的陽光,已經被林間的樹葉給遮擋住,他有點害怕他們會迷路。
但是靛青長袍男孩卻不理會他的話,他逕自的往林間深處走去,因為他想找個目標,好為他的畫冊裡再添一幅生動有趣的畫。倏忽他聽見不遠處有一個稚嫩又宏亮的聲音傳來。
「快從我褲襠子底下鑽過,那麼我便饒了你。」
他一聽見聲音便快步地往聲音方向走去。
「少爺,你別過去呀!」金福見他家少爺一點也不害怕的往前走,他低聲地說著,但是靛青長袍男孩並不理會他的話,他還是繼續朝聲音處走去。
他們來到一個矮樹叢旁躲了起來,只見前面四個看起來和他們年紀差不多大的孩童,正圍著另外一男兩女的孩童,並強迫其中的男孩,要他鑽過一位眼尾下垂的粗眉男孩褲襠子底下。
「夏臨冬,你還是乖乖的聽話鑽過我的褲襠吧!」粗眉男孩手插著腰,兩腿張的大大的等著夏臨冬鑽過去。
「憑什麼要我大哥鑽過去!」忽然其中一名女孩開口,她個子不高,但聲音卻飽含著不屈不饒。
靛青長袍男孩看向出聲的女孩,竟是那名剛才在灘田上,讓他筆下留影的小姑娘。他看著小姑娘手插著腰,兩條小辮子掛在兩耳旁,張著圓潤的杏眼瞪著威脅他們的那群人。
「我說的是妳大哥,不關妳的事!夏逢春,走開!」粗眉男孩推開了逢春,往逢春大哥走去。
夏逢春這下子可不服氣了,因為她的潑辣可是全村出了名的。她將衣袖挽了起來,氣沖沖的走過去,伸出雙手將推開她的男孩用力推了一把,只見被推的男孩因重心不穩往前趴了下去,這一下他面朝地上,跌了個狗吃屎!
「哈哈哈哈!姐姐,妳真行!」另一位女孩見對方重重一摔,她開心的拍著手讚許著逢春。
跌倒的粗眉男孩站起身來,此時他早已氣得跳腳,雙手直往逢春而去。
夏臨冬見狀,他趕緊將粗眉男孩抱住,不讓他欺負自己的妹妹。
結果在一旁看戲的其他人也都圍了上去,一時間,一群孩童全圍在一起打起架來。
「少爺!我們快走吧!不然萬一被他們看見了,會以為我們是一夥的。」金福看著那四個大孩子正開始揍著那一男兩女,他害怕他們會被波及到。
此時看著自己畫冊裡的小姑娘被人按在地上打著,靛青長袍男孩攥起拳頭並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欸!少爺、少爺!」金福看著自家少爺居然不怕死的走上前去,他趕緊跟上。「少爺!咱別理這事兒行不行?」
他不理會金福的話,走到按著夏逢春的粗眉男孩身後,他用手拍了拍那男孩的肩膀,粗眉男孩下意識轉頭看,一轉頭後便被直飛而來的拳頭擊個正著。
粗眉男孩眼冒金光,他甩甩頭,看著揍他的人拉了夏逢春起來,於是他兩眼發火的朝那人揮拳而去。
「小心!」逢春想出聲提醒救她的人小心,但太遲了,那個人被對方的拳頭直面痛擊。
「少爺!你流血了!」金福看著自家少爺鼻子紅腫起來,並流出鼻血。
「怎麼!還打嗎!」粗眉男孩大聲說。
靛青長袍男孩用手背擦掉自己的鼻血,他咬著牙往粗眉男孩走去。打!當然打!他這輩子長這麼大,還真沒好好的打過一場架,這麼難得的機會,他怎麼可能會放過呢!
於是夏逢春看著救她的男孩將粗眉男孩按在一棵樹上,然後拼命地往粗眉男孩臉上及肚子上揮拳,她有點害怕,她擔心粗眉男孩會被救她的男孩揍死。
「少爺,別打了!」金福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這要是讓他們家的老爺知道了,他肯定是吃不完兜著走的。
一旁的其他人見粗眉男孩被揍得不成人形,紛紛停住了手。
靛青長袍男孩感覺到原本吵雜的聲音忽然間安靜下來,他停下手轉頭看,發現所有人都看著他,於是他鬆開粗眉男孩。
只見粗眉男孩按著自己的腹部和臉頰。「你……你……你給我等著!」說完便和其他三個人跌跌撞撞地快步離開,消失在他的眼前。
「謝謝你的仗義相助!」夏臨冬拱手道謝,他沒想到居然有人會突然出現救了他們,讓他們避免了那群小惡霸的禍害。
靛青長袍男孩看著眼前全身黝黑的人。「區區小事,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掛齒!」他謙虛地說,這是他一直以來跟著自己的文人爹爹學到的舉止言行。
「你太厲害了吧!連朱雲那種體格的,你也打得過。」夏逢春看著眼前的人,看起來不過是大她兩、三歲的年紀,那薄薄的身板,居然連朱雲那種小小年紀便可舉起一頭小牛的人也打得過,她真的不可以再以貌取人了。
看著小姑娘看他的眼神裡充滿崇拜,一時之間他竟覺得開心且得意。
「對了!請問公子如何稱呼呢?」夏臨冬問。
「我們家少爺……」金福欲說,但靛青長袍男孩打斷他的話。
「我姓陸,叫陸廉臣。」陸廉臣覺得自己的名字理當由自己親口說出才對。
「那陸兄弟,為了報答你的仗義相助,要不你到舍下坐坐吧!」夏臨冬提出邀請。
陸廉臣正欲答應,但金福的聲音響起。「少爺!我們真的出來太久了,得趕緊回去了。」他怕出來太久了,會被他家老爺責備的。
陸廉臣聽著金福的話,他有點不悅。
「大哥!」最小的妹妹夏迎秋,她拉著夏臨冬的袖子衣角。「你忘了我們家……」她低聲提醒。
對了!此時夏臨冬才想起家中的屋頂還破著一個大洞尚未補好,他為難的看著陸廉臣。「那個……對不住……」
「我帶你去海邊玩吧!」夏逢春截胡了夏臨冬說一半的話。
海邊!這個提議引起了陸廉臣濃濃的興趣。「好啊!」
「少爺!不行呀!」金福此時一點也不想他家少爺和那些人在一起,因為再這樣下去,他們會來不及回城裡去的。
但是陸廉臣並不理會金福的制止。「好呀!我正想去海邊走走。」家就住在福州,但這輩子他卻還未見過大海,因為自小他就一直被自家爹爹逼迫學習,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機會與外界接觸,以致於他連大海也未曾親眼見過。一聽見小姑娘的提議,他當然毫不猶豫的接受。2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HREzriNLz
「非經取得作者授權,不得任意轉載或公開傳輸」2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rPtdHezT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