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十九年((西元1893年)。
青洲船塢終於竣工,這座號稱遠東第一大的船塢一興建完成後,立馬就著手建造朝廷下訂的船艦,而且更有多艘船艦,不管是國內的商船或國外的商船,都競相爭取進入青洲船塢以修護船隻,這種盛況比當初朝廷所預估的情況還要好。尤其外商船隻的維修訂單為最大宗,光是南洋船務公司就與船政局簽訂了五年的修護合約,更承諾五年之內會下訂三艘排水量四千噸以上的商船,這對船政局那入不敷出的財政赤字來說不啻是一個極大的助益。
自從青洲船塢開辦之後,船政局一時間湧入大量業務,身為船政局一員的廉臣,幾乎日日是披星戴月、夙夜匪懈的,就算回到家中,那餐食也只是隨便扒個幾口便又匆匆地坐在書案前繼續忙著他的公務之事。
逢春看著廉臣每日這麼忙碌,她心下不捨。「喝口雞湯吧!」她端來一碗雞湯。
廉臣看著碗裡面那金黃清澈的湯。
「這可是我用老母雞煨了快三個時辰,你可要喝完它。」這可是逢春今日用慢火下去煨的雞湯,那柴火也都是她自己親自添的,為的就是要將雞湯的精華給煨出來。
「辛苦妳了,頂著這麼一個肚子,還親自煨湯給我喝,這讓我怎麼過意的去呢!」廉臣攬著她的腰說,逢春的肚子現在已顯而易見了。
「所以你必須得喝完,這樣才不會辜負我辛苦為你煨湯。」逢春撫著他的髮鬢。
「好!」說完,廉臣便喝起那碗湯,半晌後他放下碗。「看來娘子的手藝也和娘子的人一樣,品嚐起來令人回味無窮。」
「你又胡說了!」逢春瞪他一眼。
「我沒胡說,娘子這湯的確是煨得好!喝完之後自有股神清氣爽的感覺。」廉臣解釋。
「那我可是加了好幾種補氣的藥材下去煨的,喝完了當然會神清氣爽。」這雞湯可是煞費逢春的苦心。
「逢春,謝謝妳!」廉臣拉起她的手凝視著她說。
聽廉臣發自肺腑的感謝,逢春揚起嘴角。她轉身欲收回碗,正巧看見書案上廉臣正在看的圖紙,那些圖紙呈現枯黃色,紙裡頭畫的東西,引起了她的興致。「你現在又在看什麼了?」逢春好奇地問,因為這次紙上的東西有許多都是她沒見過的東西,她翻翻那些圖紙,倏地她終於翻到一張她認得出的東西。
廉臣看她不斷翻看著,於是他唇角微勾。「妳覺得這些紙上畫的是什麼?」
逢春看著圖紙,她拿起那張她看得懂的圖。「船!」她自信的說。
廉臣聞言嘴角更是上揚。
當然逢春是透過圖的外觀才看得出那是艘船,所以她才直覺的說那是船。
廉臣拿起逢春翻到的那張圖紙。「這是船的佈置圖。」
「佈置圖!」逢春再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全寫上她看不懂的字,因為上面不泛是專用的術語,故即使寫的是漢字,她還是看不懂。「這佈置圖是做什麼用的?」她問。
「佈置圖主要是標示著這艘船的各艙室劃分及各種機器的分布位置、數量及組成,還有機器之間的關聯。」廉臣解釋佈置圖的作用。
聽廉臣這麼說,逢春大概懂了!「所以什麼東西在哪兒,哪個機器在哪兒,看這個圖就一目瞭然了吧!」逢春問。
「的確是如此!但是其實還有比這個目的更為重要的事。」廉臣拿起圖指著某個地方。「妳看這兩個地方。」
逢春朝他所指的地方看,只看見上面似乎還標示著數字,可是她不懂那上面數字的含義。
「妳仔細想想,一艘船,它的大小是固定的,但是船內要放入的東西卻是很多,那那些東西該怎麼把它們全部放進去呢?」廉臣問她。
逢春搖頭,看到一艘船時,她怎麼可能還會聯想到裡面的東西是怎麼放進去的呢!
「每樣機器或設備都有它該有的大小,所以想把這些東西全放入一艘船中,就必須清楚瞭解每樣東西的尺寸,而從佈置圖上就可以清楚地看見每樣東西之間的尺寸,進而就可以安排調整這些東西之間的距離,所以在建造之時,這佈置圖就起了協調的作用,這樣妳明白嗎?」廉臣詳細地告知她船隻佈置圖的用途。
「我明白了!」逢春如搗蒜般點頭。「所以機器和機器之間就不會發生撞在一起的問題了,對不對?」
廉臣很欣慰,他沒想到逢春居然聽得懂。「對!」
逢春再看一眼圖。「鎮——遠——號。」她照著圖紙上的大字唸。「這艘船叫鎮遠號?」她問。
「嗯!這是鎮遠號的設計圖。」他說。
「你是說這些全都是它的設計圖!」逢春張著靈動的眸子看著那些圖紙,那些圖紙少說也有五、六張。
「沒錯!這些都是鎮遠號的設計圖。」廉臣將圖紙排開,共有七大張。
逢春看著圖紙排滿了書案,她不可思議地搖搖頭。「你……每天都要看這些東西呀?」
廉臣唇角微勾點頭,他指著其中一張圖。「妳可知這艘船有“東亞第一堅艦”之稱嗎!」
「東亞第一堅艦!什麼意思?這稱呼聽起來好像很了不起。」逢春說。
「它當然了不起,因為它的船殼可是用十寸以上厚度的鋼面鐵甲打造的,所以稱它為堅艦不無道理,只不過……」廉臣看著設計圖。
「只不過什麼?」逢春注意到廉臣的眸子從剛才的熠熠生輝突然變得黯淡無光。
「沒……沒什麼!」廉臣並不想破壞這個號稱東亞第一堅艦在逢春心中的地位。因為那超過十寸厚度的船殼也只是在水線以上的部分,水線以下卻是換成熟鐵裝甲,所以防禦效果遠不比同等級的另一艘“定遠艦”。
逢春見廉臣似有難言之隱,她也不強迫他說出來。「那你繼續忙吧!我就在那兒,有事喚我一聲。」逢春不想再打擾廉臣了,因為她知道,廉臣此刻又陷入了造船的思緒之中。
「好!」廉臣看著逢春坐回不遠處的椅子上,他看她拿起針線繼續替他們那未出世的孩子縫製鞋襪。拋開剛才的惱人思緒,他看著逢春默默地陪在他身旁,他想起了這即是他所謂的歲月靜好,他希望他們往後的每一天都能這麼的祥和、平靜、無波瀾,他看著那再過三個月就能卸下重擔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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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正停在青洲船塢裡的龐然大物便是“鎮遠號”,它是清廷向德意志的造船廠訂製的,它隸屬於北洋水師,是北洋水師的主力戰艦,而與它同級別的還有另一艘戰艦,叫定遠號,這兩艘船號稱是遠東地區最大型的戰艦。
廉臣與站在他身旁擁有褐色毛髮、琥珀瞳仁的男子正專心一致的討論眼前的鎮遠號。
這名身穿白色上衣墨灰褲子的男子便是來自於德意志造船廠的工程師,也是參與打造鎮遠號的其中一名工程師,他被派遣至大清國來,為的就是協助鎮遠號養護一事。
「斐爾先生,經過您的說明,我對剛才有疑問的地方都已清楚了,非常感謝您!」廉臣說著一口流利的英吉利語向斐爾道謝。這位德意志來的工程師,對他真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對他真的是相當感謝,因為從他的身上,廉臣又學習到更多與船艦相關的新知識。
「陸先生,不用客氣,這本來就是我們的義務,這船是我們公司所建造的,理應就該對這艘船負責。」斐爾說。
聽斐爾這麼說,廉臣倍感欣慰。他這些年來所接觸到的洋人,多到不勝枚舉,雖然洋人和自己長得不一樣,但是卻跟國內的人一樣,做生意講求信用,而且他們甚至更是知道如何保障自己的權益。在與洋人簽訂合同時,他們會清楚明白的將內容和規定寫進合同裡,這樣即能免除許多額外衍生出來的問題,所以對簽訂合同的雙方都很有保障。
就像斐爾,他就是合同內的附帶條件,雖然造船廠已將船艦交付于朝廷,但是他們還是答應出現問題時會派遣製造該船的工程師前來做技術協助,所以廉臣才有機會與設計鎮遠號的工程師學習。
「斐爾先生,您初來乍到的,可嚐過我國內的食物嗎?」廉臣問。
斐爾想了一下。「魚丸!」他說。
廉臣一聽他說魚丸,笑了一下。「好吃嗎?」
斐爾露出了嫌棄的臉並搖頭。
廉臣見他如此反應,不自覺笑意更深。因為他知道,西洋人對於海鮮類的食物他們通常只會吃原型,且很少拿這些海鮮做成其他副產物。所以對於海鮮做成副產物時那獨有的鮮味,他們嗤之以鼻。見斐爾那嫌棄的模樣,他知道魚丸並不合他的胃口。
「斐爾先生,不如我帶您去嚐嚐這福州更地道的食物,您看如何?」他提議,為了感謝斐爾所做的事,廉臣覺得他應該盡一下地主之誼,為這位特地為了工作之事遠道而來的異鄉之人,略盡東道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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