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的亞瑠 - Cycas 11　子霽

車水馬龍的市中心，在某處辦公大樓，透過一塵不染的落地窗能窺探裡頭景象。

橢圓形長桌雖坐滿人，卻一室俱寂，與室外的喧囂形成極大反差，安靜得只剩下投影機運轉的低鳴，和主位者手中鋼筆敲在桌面發出的聲響。

咚……

古銅色的面龐陰沉，彷彿將雨午後，看上去霍鳴軍情緒極糟，而坐一旁的大兒子也同樣臉色不愉。

咚……

二人口角的導火索正是會議主題，任誰都沒想到最後會升級成繼承與否的爭執，員工們個個噤若寒蟬，只敢眉來眼去，誰都沒膽子上前勸，這問題牽涉的層面，並非他們基層所能置喙。

咚……

在筆蓋又落下後，霍鳴軍將筆收入前襟，起身時扣上背心的鈕扣，「散會，下午再繼續。」

霍子璋立刻站起身，「爸！」

男人抬起眼眸，瞅了兒子一眼，「你跟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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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漸行漸遠的皮鞋聲，伴隨著稀疏而微弱的呼氣，員工們著手整理桌面的文件和一切設備，鄰近午飯時間，部分人先行離開會議室。

「翊寧，」剩下幾個和汪翊寧關係不算差的同事追著他詢問，「副總，長假期間發生什麼事嗎？」言語中帶點打探意味。

霍子璋剛回公司就升上副總經理，現在算是較敏感的時刻，更應謹言慎行，助理並沒有正面回應的打算，「都好。為何這麼問？」

「欸……這不是覺得他最近很奇怪？」和以往的行事作風略有不同。

其他人也附和道，「對、對，我也這麼覺得。」

汪翊寧只是蹙眉，沒有接著問下去，一群人則七嘴八舌的開始閒聊。

「以前有這麼急嗎？」

「沒有，之前溫和多了。」

「你剛剛有看到？他要我們加班修改欸！」

「明明老闆說不用。」

「該不會一樣，換個位置，就換個腦袋吧？」就像某些高層主管，升遷之後開始用鼻孔看人，態度趾高氣昂。

這話延伸的意思是，如果霍子璋也同那些主管一樣變得勢利眼，說實在頗令人失望，汪翊寧聽在耳裡，感覺不大愉快，眉頭更是深鎖，他低頭裝作不在乎、繼續收拾。

「果然還是太年輕。」

「就是，總經理才多少？」

「呃……58、59？」

「他要退休了？」

「現在哪家上市公司的老總不到60就退休？」

「噢……說話小心點。」

禍從口出，指的就是這些不經大腦的發言，而且還在自己面前，真不曉得他們到底有沒有警覺心，汪翊寧嘀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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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身為貼身助理，他對上司的變化不會全然未察。

汪翊寧思索著，這年紀的男人(包含自己)，生活的目標到底為何？

他只能想到——事業，所以在這節骨眼上，他不認為霍子璋的拼勁何錯之有，但同事們乃至總經理似乎都不這麼認同。

究竟那對父子在總經理室談了些什麼，想到前幾日老闆與他提及的話題，汪翊寧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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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子璋吐出一口氣，試圖把胸腔裡的煩悶和急躁也吐出來，回到崗位後，他總感覺業務比想像要繁忙、高壓，有些喘不過氣，連帶著無法維持以往的冷靜形象。

提出加班也是不得已，稍後他還得向謝昕歆賠罪，因為今晚約好一起出門運動。

目前來說，霍子璋依舊傾向把工作放在第一位，而謝昕歆那裡只能先——

霍鳴軍掛上電話，中斷霍子璋的思緒，「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

「下午……」要繼續進行的會議內容，稍早兩人有部分意見相左，也許該在午休結束前先有個定論。

父親卻打斷他，「不是這件事。」

「那……」霍子璋腦子一片空白，不是談工作還會是什麼？至少他暫時沒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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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兒子一臉茫然，霍鳴軍揉了揉額角，「讓你休息，你是怎麼搞的？」

沒來由地提起前段時間的休假，霍子璋毫無頭緒，他訥訥地回應，「是休息了……」

「那你告訴我，前面兩個月你去了哪裡？」質問的口吻強勢。

霍子璋一時間答不上。

雖然沒有溫靜穎那般靈活的思路，但霍鳴軍還是了解自己的孩子，「別以為我不曉得，那段時間你老是叫翊寧幫你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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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沒有進公司，他還是藉助理之手處理公務，沒想到這一切都被父親看在眼裡，他心虛的繼續沉默。

良久，在腦中整理好說詞的霍子璋重新找回聲音，「……我只是希望自己盡快進入狀況。」

「是要進什麼狀況？」霍鳴軍皺著眉，一臉困惑不解。

「爸，你說之後公司要全權交給我，我覺得……」應該盡快熟悉上層的業務，好讓父親能早點退休。

卻不想，父親直接打斷他的解釋，「我哪時這麼說？」

霍鳴軍的語氣讓他產生動搖，呼吸變得有些困難，連帶說話音量也變小，「去年……」說會讓他提早開始熟悉業務，總不會自己從頭到尾都搞錯吧？

而父親的話印證了他的預感，證明兩人在關鍵上有很大的歧異，「我那是詢問你的意見。子霽很明確的告訴我，他之後沒有要進資訊部門。」

心臟幾乎要瞬間凍結，霍子璋屏息著、雙手不安地收放，然後在膝蓋上摩娑，神情緊張不安，「可是，我覺得我應該……」

「沒有應不應該，我會坐在這，為的就是你們兩個。」霍鳴軍指著自己桌面上的職位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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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子璋並不懂這舉動的用意，僅看了一眼，便把視線轉到父親身上。

他現在微蹙著眉，眼尾的紋路明顯，而鬢角延伸到腦後的銀絲更是日漸猖狂，即便看上去仍身強體壯，可衰老終究還是會到來，霍子璋擔憂著。

他無法像弟弟那般灑脫，說不管就撒手，「可是公司……」

「公司還沒唱空城，用不著你操心。」一樣是不容置喙的口吻。

霍子璋不理解父親的意思，只是坐立不安、頻頻搓揉著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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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鳴軍望著兒子，心中千頭萬緒，卻道不清，「你怎麼就不能像子霽那樣，腦袋靈活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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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察覺父親語氣中的閃躲，只因拿弟弟和自己比較的舉動完全模糊了焦點，腦子更是莫名一熱，衝動的站起身回嘴，「可是霍子霽根本不想管！」

父親比自己矮一些，可眉宇間的威嚴仍不容質疑，「先管好你自己！」

他稍微瑟縮了一下，試圖據理力爭，「我不就在幫忙？」

但，又聽父親再度強調，「過好你的生活。」

霍子璋不明白，他是30歲，不是3歲，「我可以照顧自己。」為何連父親都要把他當作小孩看待？

霍子璋悶著一肚子火氣，父母接二連三的干預，滿腹委屈無處宣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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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鳴軍語塞，端起桌上微涼的茶盅，撥著茶沫、思索片刻，「反正……你們都沒有要接管的意思，之後我會找職業經理人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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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兩人一來一往、談論半天，完全在不同頻率上，氣焰像破洞的氣球一般，瞬間消下去，「爸，我沒說我不管。」

卻見父親忽然瞪著眼，掃過來的目光嚴厲，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且絲毫不給他機會再辯駁，相當蠻橫，「從今天開始，回去幹你的法務，並且5點準時下班。」

「爸！這……」，霍子璋還想抗議，為什麼要降職？而且，5點下班？！

但霍鳴軍不由分說地終止談話，還下了逐客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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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寧大學化學系

將燒杯至於桌面，打開儀器開關，護目鏡下的神情專注，檢查測量電極，一切正常後，準備進行今天的實驗量測。

自從被「半強迫」進行體能訓練後，身體的明顯變化讓謝昕歆訝異，精神容易集中，進而提高了讀書效率，且運動結束的當晚她都只想趕快躺床，洗澡的步驟間接變得潦草，也較少察覺到不適。

「謝昕歆！」

女孩抬眸，將思緒從待會下課之後的行程安排拉回。

「你是，呃、范……」她回憶著學生名冊，依稀記得是開學沒多久、想約她出遊的那群人之一。

對方搶在她想起之前回答，臉上洋溢著笑容，「范澤庭。」

她點頭、默默記下，「什麼事？」

對方直接了當的表明來意，「上次沒約到，何時有空？大家想幫妳辦個歡迎會。」語畢，表情興奮期待的看向她。

那熱烈的目光多少讓謝昕歆感到不舒服，類似上次那種發炎反應，她強壓下反胃的噁心感，回道：「歡迎會？」

以前在潯大沒聽過這種活動，而且，原來化學系有這麼清閒？唱歌、聚餐，會佔用不少學習時間，她下意識想拒絕。

開學沒多久就先到系上的王教授那裡報到，根據排程，接下來只會越來越忙，有時候甚至得在實驗室待上12小時，她正煩惱之後的交通問題，畢竟睡在實驗室裡，畫面有點悽慘。

謝昕歆問：「你們實驗做完了？」

聞言，范澤庭表情呆滯，回頭貌似和其他人交換了個眼神，「我們系沒有論文的門檻。」

「噢……」這點她確實清楚，但當時只想著能儘早離開，學分、實驗和專題都能後續補上，看似考慮周全，卻沒想到這可能成為與同學間的隔閡。

她的遲疑被當成猶豫，所以對方又拋出邀請，「是學校後面的餐酒館，東西很好吃。」

「抱歉，我今天還沒做完。」這是實話，尤其現在已耽誤了點時間，下課後可能會趕不上和霍子璋的約。

男同學臉色微滯，貌似口不擇言地說：「我還以為妳從高雄上來，是想體驗都市生活。」

謝昕歆蹙眉，這是什麼城鄉的刻板印象發言？

他們不用寫作業，可自己還得趕上前一學期的進度，所以現在的生活幾乎是學校、家裡兩點一線，再擠出時間運動，她覺得已經相當吃緊。

何況，老家那邊不知道何時會察覺異狀，生活費能省則省，算是未雨綢繆，一些不必要的社交花費就先暫緩。

即便沒有姚思睿在身邊，她也該試著學習拒絕，「謝謝你們，不過，不用再約我了。」

語落，同學們錯愕的表情，好似將她心底泛起的不適感給隔絕，雖然有些抱歉，但謝昕歆卻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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