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見他已無大礙，頓時鬆懈下來，欣喜地蹭了上去，任由封璐察看牠的傷。
逸散的破界之力在牠身上割出多道傷痕，傷口皮開肉綻、黑鱗翻捲，鱗片縫隙間積留著半乾不乾的血汙，乍一看頗為嚇人。
小龍卻對封璐道：「我很擔心你。」
封璐一語不發，只是靜靜施展引水訣替牠清洗，隨後便開始替牠治傷，很快就止了血，傷口在術法之下緩慢癒合。
蜃妖也在此時追了進來，牠懵懵懂懂地用神識探了好一會後，突然吐出一顆流光溢彩的小珠子，將其推送到封璐面前。
封璐見狀愣了愣，隨後無奈地淺淺一笑，道：「我不收。你修為尚淺，連聚氣都不易，怎能輕易將蜃珠給出去？自己留著罷。」
蜃妖卻仍不肯收回。小龍見狀有些吃醋，遷怒道：「讓你收回去，聽不懂嗎？」牠心道：這麼個還沒有梅子大的破珠子，蜃妖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難怪封璐不收。
蜃妖只得勉為其難將蜃珠收回。片刻後，封璐說是自己還得靜養一陣子，便讓牠們都散了，蜃妖依言乖乖離開，小龍卻死纏爛打不肯離去，最後封璐又輕嘆一聲，還是讓牠留了下來。
小龍已有多日未曾闔眼了，這會便纏上了封璐的手腕，想睡個安穩覺，卻聽見封璐喃喃道：「都說人世白雲蒼狗，可人心之變，又何止如此？到底是我多此一舉，平白惹上禍事，反而累得你滿身是傷。對不起呀，小龍。」
小龍一聽這話，頓時清醒了不少，道：「這些傷是我自己弄出來的，也是我甘願的，為何要對我道歉？」
封璐微微一頓，隨後搖了搖頭道：「沒什麼，讓你擔心了。」
小龍不懂得安慰人，更不懂旁敲側擊，絞盡腦汁也只問出一句：「人界好玩嗎？」
封璐答道：「人界和小世界其實差不了多少，只是更寬敞一些，也更複雜一些。」
小龍憋了一會，才又問道：「你的朋友都好嗎？」
這回，封璐沉吟半晌方答道：「都很好。老古板近來收了些徒弟，帶頭建立了一個門派，病秧子和劍俠女從旁幫襯著他。但他們根基太淺，遭到鄰近的大仙門打壓，日子不是很好過。我想著，我好歹是個化神期劍修，這回出去本是打算替他們助威的。」
封璐說到這裡後，卻突然又靜了下來，小龍只得乾巴巴地追問道：「後來呢？」
封璐道：「嗯……我不僅未能幫上忙，大仙門的人還誣陷我偷了典籍，老古板便讓我暫且住下，說他會從中周旋，還我一個清白。」
小龍怒道：「怎麼能這樣？！」
封璐道：「所以我不得不多留了幾天，可我其實覺得沒必要，畢竟我身上的功法典籍，全是太坤山遺留下來的，自是光明磊落，無愧於人；那人誣陷我偷盜，才是居心叵測……但我不想拂了老古板的好意。」
小龍追問道：「那後來呢？你是怎麼回來的？」
封璐不禁抬手撫向腹部，卻又在半途中怕疼似地縮了手，隨後才答道：「後來我發覺，老古板故意留我也有他的私心──他想要招攬我做門派長老。我直言拒絕，卻被他用陣法軟禁，後來是病秧子悄悄放了我出來，但還是被他發覺，所以我們打了一架。」
小龍氣憤地道：「打死他！」
封璐淡淡道：「這倒是不至於。只是最後我們兩敗俱傷，今後……大約也做不成朋友了。」
小龍聽罷感到痛快，卻又想到封璐看似平靜，心裡頭肯定不好受，便沒有表現出來，牠只是又蹭了蹭封璐的手背，道：「沒關係，以後不見他們就是了，還有我陪你。」
牠感覺到封璐僵了一下，才摸了摸牠的頭，低聲道：「謝謝你。快歇息罷。」
小龍這才安心入眠。然而接下來的一個月當中，牠逐漸發覺了封璐的不對勁，比如他明明傷好了，卻從未離開洞府。除此之外，封璐的話也變少了，更是再也未曾笑過。
小龍忐忑不安，開始和封璐描述牠在外頭都見到了什麼，口吐人言的能力因而飛速成長，然而封璐卻只是意興闌珊地聽著，依然沒有要離開洞府的意思。
小龍苦思許久，才終於回想起來，封璐上一回露出笑容，還是蜃妖把蜃珠交給他的時候。於是牠打定主意，在勉強掌握破界之力後，自行闖出了小世界。
牠原本只打算悄悄走一趟，好給封璐一個驚喜，然而牠歸來時沒把握好分寸，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最終還是驚動了封璐。
封璐立刻御劍出了洞府，衝向天際接住不斷下墜的小龍，焦急地道：「怎麼又弄得滿身傷？你是如何出小世界的？」
小龍未答，牠虛弱地抖落身上的血珠，並將口裡銜著的白玉玦交給封璐後，隨即暈厥過去。
情急之下，封璐直接降落在鄰近的湖邊，手忙腳亂地對著小龍檢查了好一會後，得知牠只是耗盡氣力昏了過去，這才終於鬆一口氣。不到半炷香後，小龍悠悠轉醒，開口便道：「封璐，你喜歡我贈你的禮物嗎？笑一個嘛。」
封璐聞言不由愕然。小龍一直都是這般鮮活、愛鬧，他早已習慣和小龍一起過日子了。自從發覺小龍失蹤後，他已心神不寧了數日，不時想起孤身漂泊的過往，又不禁想像著，若小龍沒能回來，他往後避世隱居的日子該有多寂寥……萬幸，小龍還是回來了。
封璐尚且心有餘悸，實在笑不出來，只追問道：「這些天你究竟去了哪裡？此玉玦又是如何得來的？」
小龍望著他的唇角，仍然固執地問道：「我特意回老家一趟，取了這個來送給你。你喜歡嗎？」
「老家是……龍宮？」封璐不甚肯定地猜測道，又見這塊玉玦靈力精純，絕非凡品，便微微蹙起眉，道：「聽說龍族往往有寶物傳家……這塊玉太珍貴了，我不能收。」
小龍沒等到牠想要的回應，懊惱地道：「這就是要送給你的，為什麼不能收？」隨後牠又沮喪地道：「我不過是想讓你開心一些。」
封璐愣愣地眨了眨眼，道：「你傷成這副模樣，我擔憂都來不及，如何高興得起來？你今後別再這麼做了。」
小龍見他神色嚴肅，越想越委屈，轉頭就要飛走，但牠騰空後才發覺自己還使不上力氣，反而撲通一聲摔落湖中。
封璐趕忙將牠撈了起來，道：「嚇死我了，要是淹死怎麼辦？！」
小龍惱羞成怒地掙動著，一面喊道：「我會泅水！方才我、我只不過是想涼快一下而已！」
封璐看著牠拚命掙扎的模樣，卻莞爾一笑，哄道：「好，等你再恢復一些，我就讓你去泅水，但你還是先在岸上陪陪我罷？如此可好？」
小龍若有所感，突然安靜了下來，癡癡地望著封璐道：「你笑了。」牠不明白，自己這般努力從聖淵中掠來玉玦，只換來了封璐的責備，而自己笨拙地一頭栽進湖裡之後，為何卻達成了目的？
封璐愣了愣，這才發覺自己唇角上揚，順勢笑了開，道：「所以你好生陪著我就是了，不許再亂跑了。」
小龍連連頷首，尾巴在空中甩得飛快，鏗鏘有力地應聲道：「好！那你也不許亂跑，今後都要一直陪著我，說好了啊！」
◆
黃粱一夢轉瞬醒，被綁成粽子的五毒犰羞澀地扭著身子，叨唸道：
「要一直陪著我……陪著我……嘿嘿。」
牠尚不能口吐人言，出口的便只有稚嫩的「啾啾」、「吱吱」，由於這聲響實在太過惱人，一道靈力勁風立刻衝了過來，將牠的美夢擊碎，使牠猛然驚醒。
牠一睜眼，便見到自己又遭五花大綁，雖然待遇稍好了些，這回並未泡在毒藥裡，而只是被懸掛在床沿，然而牠卻仍感到胃液翻湧、眼冒金星。原因無他，只因他們正在一艘客船上，而這具五毒犰的軀殼嚴重暈船。
晃動逐漸止息，牠好不容易捱過了一波難受，定睛一看，卻見到某對師徒在床鋪上抱作一團，讓牠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瞠目結舌好一會後，五毒犰不顧暈眩開始扭動起來，一面向背對牠的甚霄塵傳音抗議道：「放開他！他是我的！」
甚霄塵置若罔聞，繼續靜靜擁著封璐不放，直到封璐輕輕推了推他，笑道：「好了，可以了。」
甚霄塵這才戀戀不捨地鬆手，目光卻仍追逐著封璐，像是無聲的溫存。封璐雙目半睜半閉，正在調整身上的靈力，他衣袍鬆散，面容仍帶幾絲倦意，眉宇間的憂愁已化開大半，唇角笑意彷彿能與晨光融為一體，使得心懷不軌者移不開眼。
由於封璐必須服藥的緣故，他們每晚都會找地方投宿，直到搭上客船為止。但封璐每每夢醒，總會有些分不清虛實，於是在某日清晨，他突然對守在床沿的甚霄塵道：「霄塵，你讓我抱一會好不好？」說著，他便睡眼惺忪地敞開了雙臂。
甚霄塵自然不會拒絕，他立刻坐到床沿，將神色迷茫的封璐攬入懷中。他只慶幸扁壺裡的藥還有很多，多到足以讓這個慣例再延續半個月。
船身隨著江水起起伏伏，晨光穿透窗櫺，將狹窄的客艙照亮，本該是一派靜謐的情景，卻忽被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吱吱」聲破壞了。
甚霄塵再也無法無視於牠，猛然刺了一個眼刀過去，同時傳音道：「噬閻王八蛋，你方才說誰是你的？春秋大夢還沒醒呢？」
五毒犰仍用青稚的嗓音傳音答道：「封璐是我的！你一定是對他下了藥，或是用什麼法術蠱惑了他！」
甚霄塵冷冷一笑，逗弄般戳了下牠的肚子，傳音道：「偷記憶的小賊，你不會是入戲太深，忘了自己是誰罷？需不需要我幫你清醒清醒？」
五毒犰聞言突然瞪大了雙眼，渾身一僵，停止掙扎。
甚霄塵正要再嘲諷幾句，著裝完畢的封璐卻揉了揉他的頭，道：「徒弟長大了就是好，都能替我分憂了，真乖。」說罷，他便收回手，輕快地向艙房外的廊道走去，一面道：「記得餵球球吃早飯，我先出去和大伙打招呼啦，晚點船就要靠岸了，得要好好辭別才是。」
甚霄塵頂著微亂的髮，無語地和五毒犰一同目送封璐，劍拔弩張的氛圍蕩然無存。半晌，五毒犰恢復了男人的嗓音，傳音道：「……都這樣了，他還拿你當乖徒弟？究竟是你不行，還是他不行？」
甚霄塵眉頭跳了跳，逞強道：「天曉得師尊是怎麼想的，我只管順著他就是了。」
仔細想來，他確實未曾明白過封璐的心思。即便二人結為道侶，也只是因甚霄塵想承擔前世罪業，封璐才會在他的懇求之下同意。雖然他們後來有過更親暱的舉動，甚霄塵依然不知道封璐是如何想的，在他看來，二人兩世糾纏，確實情感深厚，但封璐其實並無理由對他產生情愫。
他們一直是如此，他向封璐索要，封璐便理所當然地給了他。
再說一路行來，罪業的重擔、封璐岌岌可危的身體狀況，已佔去他泰半心神，他沒有耽溺兒女情長的餘裕，只求封璐能平安康健地待在他身邊。
五毒犰突然哼笑了聲，譏笑道：「活該你看得到吃不到。本座不信你沒想過用強硬手段，即便沒有賊膽實行，至少也該探探他的心罷？當魔皇的氣魄都上哪去了？」
甚霄塵低低道了聲：「這些都不重要。」接著他倏然抬頭，冷冷瞥向五毒犰，又道：「你都成這樣了，蠱惑我還能得什麼好處？少白費力氣了，我不會再受你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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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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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吧犰一直都是斯偷卡（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