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璐靈光一閃,不知怎麼想起了時云生的囑託,當即翻身下榻,鞋都沒穿就往外跑,卻被甚霄塵攔下,勸阻道:「師尊,披件衣服再去罷,化形也不是一時一刻能成的事。」
甚霄塵一面說道,一面迅速為他理好衣衫。二人趕赴甲板的途中,封璐忽然蹙眉道:「似乎不大對,妖族十分仰仗月華之力,化形理當在深夜才是,可這會都已是清晨了。」
甚霄塵對此事並不十分上心,卻還是勸慰道:「師尊莫急,靈舫上妖族眾多,自會有應對之策。」
果然,當二人趕至甲板時,眾妖早已將廊道擠得水洩不通,各式飛禽走獸伸長了脖子,齊齊望向一處丈餘寬的淺池。那池邊已佈下陣法,聚來了溫潤的木系靈力,供九瓣玉荷花汲取。
在池底藕帶盤根錯節處,點點瑩光正逐漸凝成人形,卻好似遇上了阻礙,形體始終飄忽不定。
柳墨清與韓歛並肩立在池畔。韓歛顯然是倉促趕來的,他不但披頭散髮,身上也只著一套中衣,外頭罩了一件墨色斗篷,似乎也不是他自己的衣物,衣襬拖到了地上。但他並不在意自身衣衫不整,反倒皺著眉頭、緊閉雙目,似乎在感知著什麼。
片刻後,他忽然睜目對柳墨清道:「不好,眼下月光過於稀薄,不夠讓它化形,這該如何是好?」
妖族若化形失敗,少說也得折損幾百年的修為,眾妖見狀都起了惻隱之心,一位嫵媚女妖便忙道:「閣主,請讓我等幫忙罷!眾妖昨夜修煉之時,必還有些月華尚未轉化,此刻便都給了它,先讓它化形再說!」
柳墨清猛地收起摺扇,正色道:「只能如此了,纖婗妳們幾個過來,與本閣主一道輸送月華給它。」
嫵媚女妖應諾。柳墨清點名的正是蜘蛛妖七姐妹,而這女妖便是其中的大姐纖婗,她們在玲瓏閣資歷深,於她們而言,小妖們便好似初生的嬰孩,需要照料與管教。此刻得了柳墨清應允,七姐妹立即一擁而上,圍住淺池,與柳墨清一同送出月華。
月華朝著荷花匯流而去,池底的人形果真凝實了些許。但韓歛卻仍然眉頭緊鎖,又道:「還是不成!它有些先天不足,這會又在高空,對倚賴地脈的花妖而言極為不利,恐怕還得用上其他靈物助它……」
韓歛的話還未道盡,便有一道身影自妖群中竄出,猛然將一朵荷花拋入池中,那荷花立時崩成碎光,落葉歸根般注入了池底的人形裡頭。
封璐也按捺不住出手了,他掐訣的手勢一鬆,一抹靈光便落入池中,池底旋即爆發一陣五彩霞光,將池水蒸散成霧,映出一道霓虹。
直到水霧漸散,眾人才見到了荷花叢間的人影,紛紛鬆了口氣。
池邊,拋入荷花之人忽然跪倒,欣喜地喃喃道:「玉兒,玉兒!吾總算盼到妳了……」
方才情況危急,眾人皆未留意此人,此刻他這一開口,眾人才發覺他正是日月乾坤鼎的器靈。他不知用什麼法子掙脫了桎梏,將一朵九瓣玉荷花及時歸還,此刻卻後繼無力,連站都站不住了,卻仍渴切地望著池中。
池中花妖骨肉勻亭,一頭白髮沾了水氣,彎彎繞繞地貼著身子垂到膝間,髮梢處則如蓮瓣般染著淺紅,看上去奇異而俏麗。可無論怎麼瞧,這花妖都稱不上玲瓏有緻,顯然並非器靈宣稱的女妖,而是一名貨真價實的男妖!
他平靜如湖的眸子眨了眨,緩緩張望了一會,直到回頭望見封璐,他才忽地雙眸一亮,彎起微笑道:「找到你了。」
封璐此時也正愣愣望著他,倒不是因為旁觀化形看傻了,而是由於花妖的容貌實在太過熟悉,幾乎與時云生如出一轍!
甚霄塵見狀不由挑起眉,警惕地將封璐擋在身後,卻還是攔不住花妖的目光。
花妖一瞬不瞬地望著封璐,又道:「吾名『蓮生』,先前因魂魄不全,依附九瓣玉荷花休養了千年,如今吾三魂已齊,只待歷了情劫便可歸去……想來吾所尋之人便是你了?你可願與吾共赴巫山?」
此言一出,滿靈舫的人和妖都愣了,唯甚霄塵怒喝道:「你這寡廉鮮恥的東西給我住口!他是我的道侶,豈容你如此輕薄?!」
他如此一喊,韓歛便如遭晴天霹靂,腳下發虛,柳墨清連忙扶住了他,替他拍背順氣。
蓮生卻只偏了偏頭,疑惑道:「他是你道侶又如何,吾來到人間歷情劫,情路坎坷些也該然。」
他這番話說得又直又愣,倒半點也不像時云生了。封璐的心緒總算平復了些許,清嗽了聲,這才開口問道:「這位小友,你緣何認定我便是你要尋的人呢?」
蓮生徐徐道:「初見你時,吾遺失的花便在你身上,且方才也是你給了吾一道靈光,讓吾得以化形……再說,吾總覺得在哪見過你,大抵是前世情緣罷?既然我等如此有緣,想來吾要找尋的命定之人,便該是你了?」
聽見「前世情緣」四字時,甚霄塵不由攥緊了封璐的手,又欲蓋彌彰地迅速鬆開,害得封璐有些不合時宜地想笑。可封璐還是忍了下來,平穩地答道:「且不說情劫之事是真是假,你才初初化形,連世情百態都未嘗見過,怎可這般輕率便認準了人?」
蓮生聽罷更加困惑,道:「這麼多人和妖當中,吾獨獨認得你一人,且吾正是來此歷情劫的,為何還要去看那世情百態?」
聽見此話後,奄奄一息的器靈忽然掙扎著跪起,問道:「玉兒,你不認得吾了嗎?」
蓮生聞言回首一望,認真端詳了他好一會,方問道:「你是何人?」
器靈如遭雷擊,顫聲道:「先前的數百年當中,是吾陪著你說話,令你習得人言,你都不記得了?」
蓮生思索片刻,頷首道:「如此說來,確實有這麼一位前輩……吾先前魂魄不全,記憶亦不甚清晰,前輩在吾懵懂之時予以教導,這份恩情吾必會銘記在心,在此謝過了。」
器靈聞言深受打擊,又恰好耗盡力量,便隨風而散了。
蜘蛛妖中的大姐纖婗,卻在此時對幾名姐妹使了眼色,女妖們便連手掐訣,三兩下便替蓮生織了一襲衣裳,輕輕覆到他身上。
纖婗掩唇一笑,道:「小小花妖才化了形,赤身裸體都不知道羞,就想央著生人與你一道歷情劫?我瞧你還早得很!」她轉而對柳墨清盈盈一拜,道:「閣主,不如把他交給我們姐妹照顧罷?我等必會好生教導他的。」
柳墨清方才都在安撫韓歛,無暇開口,這時才一揮手道:「去罷。其他妖也都散了,另外讓膳房準備燒一桌好菜,本閣主要宴請封仙君與甚仙君。」
蓮生扯了扯身上的衣物,似是感到不太自在,卻彆扭地學著纖婗行了個萬福禮,道:「吾化形之際,亦感知到有許多妖鼎力相助,在此一併謝過了。」
眾人對此都有些意外,紛紛一愣,蓮生卻又忽然朝自己的真身招手,數截荷藕應聲折斷,飛到他掌中。
他舉著荷藕對柳墨清道:「大恩無以為報,吾只得折幾段新藕,令諸位品嚐一番。」
柳墨清見他對自己的真身這般狠,不由有些看愣了,卻又見韓歛望著荷藕嚥了下口水,想起韓歛原先是想嚐粉蒸排骨,便道:「這……不過舉手之勞,以此作為謝禮,實在是過於貴重了,不若折幾片荷葉便好?」
蓮生二話不說,又摘了幾片荷葉下來,揚了揚手道:「都拿去罷。」
他這般乾脆,弄得柳墨清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可對他而言,還是答應了韓歛的事更要緊些,便咳了聲親自接過,轉交給膳房的小妖們。
纖婗卻笑道:「哎,小傢伙還挺多禮。然而方才那萬福禮,乃是女子所行的禮,而你卻是男子,行萬福禮實在不恰當,且待我等與你細細分說罷。」
蓮生眨了眨眼,似是不解其意。纖婗又朝柳墨清和韓歛福身,道:「閣主、韓公子,我等這就將他帶去打理一番了。」
柳墨清將摺扇一擺算作同意,蓮生便被七姐妹推搡著離去了,臨行之時,幾位姐妹更朝韓歛擠眉弄眼,更有一個膽子大的,經過時順手就摸了下韓歛的頭,像在戲弄自家幼弟似的。韓歛卻是坦然受之,彷彿早已習慣了。
蓮生頻頻回頭望向封璐,他的神情雖木木的,眼裡卻寫滿了遺憾,惹得甚霄塵又是一陣不快,便將封璐帶到他見不著的位置去。
封璐心底覺得好笑,又不敢表露得太過,便靜靜等待著甚霄塵的回應。
只見甚霄塵裝模作樣地默了一會,才狀若無事地問道:「師尊果真認得他?」
封璐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險些笑出聲來,甚霄塵卻抓著他的手緩緩摩娑,彷彿藉此宣洩焦躁,讓封璐想起了他落在自己指上的吻,繼而憶起昨夜種種,這才慚愧地斂了神情,心不在焉地道:「這……有些不好解釋……」
甚霄塵眉頭一跳,低聲道:「有什麼不好解釋的?」他倒不是懷疑封璐和花妖能有什麼,只是封璐初見那花妖時,神色確實有些異常,令他在意得不得了。
封璐搖了搖頭,道:「我也並不十分確定,但他生得很像我一位故友……便是我曾提過的那位『病秧子』,你可還記得?」
甚霄塵一聽,倒真有些詫異了,追問道:「記得,便是你那群坑人的『友人』裡頭,最早過世的那一位?難道那花妖當真是他轉世?」
封璐有些哭笑不得,卻還是忽略了他那一大段前綴,答道:「此事尚未明朗。但他既然認得我,想來冥冥之中也有因緣相牽。」
甚霄塵蹙起眉道:「依我看那廝就是個禍星,還是少見為妙。」
封璐苦笑道:「只怕是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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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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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好難分段的一章。霄塵的感想可能是「早知道就不要把花挖來」😂1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6YGEwO4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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