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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靈睨了她一眼，傲然道：「吾並未允准妳同吾說話。」他回頭望向封璐，道：「幻境將碎，禁不起折騰，既然有人要捨身，吾自是樂得輕鬆。」
祂剛說完這話，海上牌坊便平白「長」出了無數裂痕，磚石、海面、夜空同時遭殃，好似木柱上的漆斑駁脫落，露出其下的粗陋面貌。怨魂更加振奮，如隕星般聚了過去。
萬丞穎瞠目而視，又立刻逼自己冷靜下來，決然道：「不能再拖了，得趕在怨魂入城前阻止祂們，朱曄，你隨本城主去處置怨魂，其餘府兵──」
那鬼兵魏祈見她遲疑了下，立即接言道：「我等鬼兵皆能御風而行，便讓屬下帶著弟兄們渡海，到那牌坊處匡助城主大人！」
萬丞穎心知唯有此法可行，遂同意了此一建言。鬼兵與府兵湊起了對，依序飛往海上。
萬丞穎匆匆走向封璐，一禮道：「多謝封仙君與這位前輩出手相助，蓮生閣下已幫了我許多忙，聽說還受了不輕的傷勢？您們做得已經夠多了，等會便請幾位儘早離開這是非之地罷，這到底是萬家先人做下的孽，本城主不能再拖累旁人了。」
蓮生滿面倦容，勉強抬起眼皮道：「妳不是說鬼兵無辜，滅其魂不合道義嗎？那妳又打算如何處置怨魂？」
萬丞穎抿了抿唇，道：「事到如今，只能以城中生民為先，否則便不是為道義，而是不知輕重了。」
此時府兵已依序渡海，萬丞穎確認並無府兵落下後，再度朝封璐等人一禮，匆促道了句「本城主先行一步」，便讓朱曄化為妖身，帶她騰空而去。紅鸞展翅躍上高空，不出數息便領先了府兵，到了隊伍的最前沿，萬丞穎在高空中拉滿長弓，一箭一箭滅去怨魂。
器靈早已等不及了，正想催促封璐，蓮生卻忽道：「封璐，我感覺自己與鬼兵俑緣份深厚，非得見證此處結果了才能走，你可否帶我到前頭去看看？我想等府兵撤出再離開。」
封璐略感詫異地望了他一眼，蓮生神情認真，器靈卻臉色丕變，封璐這才想到，只要蓮生還未離開，器靈必會卯足全力阻止鏡世崩毀，便覺這也不失為保全眾人的好主意。只是不知蓮生是刻意如此，抑或只是湊巧？
封璐不再深想，只道：「我也正想上前瞧瞧，你與我一道罷。」說罷，封璐召出道瀾劍，打算御劍前去。
器靈見狀，當即變出了一艘丈餘寬的紙船，不滿地道：「玉兒滿身是傷，如何經得起御劍顛簸？玉兒，你搭這艘船罷。」
蓮生許是倦了，倒也並不推辭，沉默地頷首答應後便上了船。封璐也省了力氣，同樣搭上紙船。紙船在器靈操縱下升上高空，追向先行一步的城主與朱曄。
此時的海上牌坊處，唯吳影孤身而立。
鮮血凝出的符文將他團團包圍，失血亦使他虛弱了不少，不得不現出了妖魔原身，一身魔紋有如虯結的經脈，散發一股不祥之氣，肌膚也被重重黑羽覆蓋，唯有面部倖免，雙眸卻也成了冷酷的獸瞳。
四周狂風肆虐、怒浪拍岸，他卻沉靜地垂首默禱，與此同時，他腕上仍不斷滲出鮮血，又立即被貪婪的符文吸去，漸次轉化為它們的同伴。
吳影眼簾低垂，痛苦的冷汗打溼了黑羽，臉色蒼白如將死之人。
就在他徹底闔眼之時，牌坊周遭的海下驟然爆發一陣幽光，而在鏡世當中，牌坊周圍的海面徹底崩毀，化為漆黑的碩大豁口，怨魂受其吸引，直朝裂口俯衝而去。下一刻，大量怨魂重返現世，破海沖天，直朝祂們的祭品撲去！
吳影倏然睜目，雙翼大張，內金外黑的奇異火焰隨之迸發，頃刻間吞沒了衝他而來的怨魂。怨魂哀號之聲震天，後繼者卻仍飛蛾撲火，毫無間斷地朝烈焰奔去。
萬丞穎見狀心下稍安，不由鬆了弓弦，道：「我從不知他身負異火……朱曄，你可識得那是哪一種火？」
朱曄小心翼翼地反問道：「敢問城主大人，吳統領可曾向您提起過他的出身？」
萬丞穎道：「他不願說，我便不追究。怎麼？他那異火有問題？」
朱曄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壓下了顫慄，方答道：「吳統領身上有兩種火，其一是能燃盡妖邪的金烏神鳥之火，其二……卻是火屬魔族的本源之火。按理來說，此二者應當無法共存，更別說是聚在一人身上。」
萬丞穎聽懂了朱曄言外之意，心頭一震，憂心地盯著吳影不放。
怨魂被金烏火焚燒過後，其怨氣被徹底淨化，成了一朵朵懵懂的魂火，漫無目的地飄了開。可與此同時，吳影具有魔族血統的肉身，也被驕傲的金烏火所排斥，竟只能一面焚身一面渡去怨魂，簡直是在較勁誰更耐燒一些。
屋漏偏逢連夜雨，適才吳影企圖開陣之時，早已引來天道矚目，使得城外海面上風雲變色。此時又有逃脫輪迴的魂魄湧現，徹底引發了天怒，陰雲中雷聲震震，如虎豹咆哮。
甚霄塵對此早有準備，他御劍立於高空，冷冷瞪著陰雲悄聲道：「……師尊曾為我與祢相抗，而今我不再是連金丹都沒有的螻蟻，該是拿祢試刀的時候了。」
引雷符自他手中散落，疾飛至幾處無人的海面，在天罰尚未成形時強行引雷。符咒發動之際，尚且羸弱的紫雷轟然落下，距牌坊足有十萬八千里遠。
陰雲大怒，猝不及防改了目的，竟將雷電擊向榮錦城。然而那雷電卻只砸中暴起的蛛絲罩子，旋即被蛛絲引入地底，並未傷及城中民居。
天雷多番受阻，怒不可遏，雷電如驟雨連連潑灑而下，映得天頂亮如白晝。然而天雷仍一而再、再而三遭到分散，便似即將吐盡絲的春蠶，越發衰弱。
電閃雷鳴持續一刻鐘後，雷電遽然停歇，甚霄塵反倒斂起笑意，嚴陣以待。他曾在典籍上讀過，天罰之雷一般由「天道」掌控，若是準備萬全，並非無法抵禦，仙人也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理會。
然而若情況太過反常，便可能引來真正的仙界之人，由仙人親自降雷。他問過封璐此情形是否還有解，封璐礙於各種原因並未作答，只含蓄地要他快跑。
可他眼下卻是跑不了的，鬼兵俑將毀，本就不堪一擊，若仙人親臨，必定會看準了這個「罪魁禍首」再砸，那麼封璐就可能被困在裡頭。思及此，甚霄塵既憂且怒，即便冰心毒效用未退，心臟仍微微刺痛起來，吐息也變得急促。
下一刻，陰雲劇烈翻湧，壯大為原先的數倍，金色的誅邪之雷在雲中流竄，咆哮之聲比方才更加駭人，似乎在威脅著人界的螻蟻──妄想螳臂當車者，必將遭受更嚴酷的懲罰。
府兵趁此間隙逃脫鏡世，在海上載浮載沉，甚霄塵也分出神識「盯」著那處，卻遲遲未等到封璐現身。
甚霄塵等了又等，心逐漸沉入谷底，最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揚起臉瞪向陰雲，發紅的眸中映著金雷，沉聲道：「把他還給我。」
「玉兒！」
金雷狂嘯當中，器靈的驚呼如滄海一粟，待封璐回頭望去時，蓮生已悄然跌坐在紙船上。
方才雷電暫歇，城主與府兵藉機撤出，封璐便在紙船上遙遙守候，以免他們離開途中出了岔子，不想卻是蓮生先出了狀況。
封璐蹲下身關切，隨即無奈地蹙眉責道：「竟在此時算卦……有什麼非在這時算不可？」
蓮生神色疲憊，卻死死按著腰間的褡褳，緩了好一會方道：「自從你拿下鎮魂玉之後，我對天機的感應便不斷衰弱，等到出了鏡世，大抵就與常人無異了，因此才想趁此時算最後一卦。」
他頓了頓，繼續叨念道：「果然了，我推演天機的本事並非與生俱來，而是有人強加於我，讓我相信這是我自己的本事，而卜算結果之所以時靈時不靈，則是因為它們全是出自鎮魂玉，可鎮魂玉又身在更大的囚籠當中，連祂自己都不知情。」
器靈身形一僵，封璐有些訝異地眨了下眼，問道：「你方才算了什麼？為何得出這般結論？」
蓮生低垂著眼眸，道：「我算了自己的過去，而這竟是不可窺探之事，因此遭到卜術反噬。」說罷，他攤開手掌，自嘲地望著掌心的鮮紅血點。
封璐忽而茅塞頓開，明白了蓮生身上的突兀感從何而來。先前蓮生目光澄明，心底彷彿只能裝著一件事，可打從在鬼兵俑再度碰頭後，蓮生的神情竟複雜了不少，舉止也不再那麼孩子氣。
封璐心道：難道在自己趕到之前，鎮魂玉還對蓮生透露了什麼？
蓮生自顧自低聲續道：「萬事萬物皆有來處，此乃世間常理，不該連一丁點都算不出來，除非我的誕生違逆天道，被有心人瞞了下來……可又有誰，會為此去竄改天機？」
他輕輕抓握手掌，沉默片刻，忽而抬起頭質問道：「我仔細想來，在我開了靈智後的歲月裡，唯有一個存在與我長年相伴，我對他卻印象淡薄，怎麼都記不住──祢究竟是誰？」
封璐站起身，順著蓮生的目光朝器靈望去，卻見器靈神色僵硬，半晌，器靈淒然一笑，答道：「是你不必記得的人。」祂伸手探向蓮生，又道：「你傷得太重了，該好好歇一會。今後也不要記得我了。」
說罷，祂輕撫蓮生的頂髮，蓮生在仙術作用之下徹底鬆懈，昏睡了過去，可他的眉頭卻仍輕蹙著，好似困惑不解，又似有些不甘。
封璐並未加以阻攔，神色卻冷了下來，開口道：「我倒也看不明白，你鬧這一齣究竟是為了什麼，玄業真人？」
「器靈」替蓮生調整姿勢，使他能睡得更舒坦些，隨後才直起了身子。祂雖樣貌未改，神態卻與先前判若兩人，答道：「我早料到瞞不過你，此番便是特地前來向你說明。」
封璐微微退了一步，漠然道：「你從萬千魂靈中尋回他，將他安於九瓣玉荷花當中溫養魂魄，又保留了他的些許前世記憶，甚至透過鎮魂玉來暗示，引他來找我，最終到榮錦城揭開鬼兵俑之事，凡此種種……我既看不透你，更信不過你。」
「器靈」仍望著蓮生，勾起的嘴角帶著些許苦意，答道：「你也不必信我，鬼兵俑徹底暴露，我已向天庭自首，辭去了司命星君一職，如今已是待罪之身，此事將由諸天仙神聯審，讓他們裁決我的罪刑。你若還在仙界，倒也會是其中一員。」
封璐皺了皺眉，心頭疑慮暫消，又問道：「蓮生呢？」
「器靈」答道：「我藉職務之便為他安排轉世，他卻並不知情，自然無罪。」
封璐目露警惕，盯著祂道：「我所憂心的並非此事，你為何答非所問？」
「器靈」總算抬頭回望封璐，道：「你不必多慮，我不過是希望能補償他罷了──我還不了情，也還不了命，至少能保他一世順遂。」祂的目光再度飄向蓮生，低喃道：「只要珍惜他的人多一些，他便不會再輕易動心了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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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璐很少那麼凶呢，作者自己吸一口（吸）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81S9sSTg5
最後一句的備註：玄業給蓮生安排了萬人迷的氣場（？） 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j2ORApiy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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