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縷縷的晨光吃力地鑽過窗簾縫隙,照著主人房牆上的掛鐘。
這個掛鐘本來是胡正勳特地替最疼愛的女兒買的,女兒卻說要送給男朋友當生日禮物。後來男朋友出事分手了,禮物再也沒送出去,胡正勳不想浪費錢,就掛到主人房裡。
女兒心理似乎出了點問題,遇到男人稍稍接近就退避三舍,尤其面對著父親時,總是站得有多遠是多遠,那眼神,彷彿父親是個殺人魔一樣。
殺人?他才沒有殺人。
事實上,他只是不打算讓女兒嫁給那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子而已。根據他多年來的眼力和經驗,那個小子是個紋身學徒,渾身紋滿各種亂七八糟的圖案,還剪了個亂七八糟的金毛冬菇頭,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那個小子某天在街上被O記(三合會調查科)的便衣探員截查,口袋裡搜出海洛英,一個稍早前被捕的黑社會混混也指認他是販毒同夥。上庭時,小夥子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喊冤說自己被栽贓,沒人信,後來在牢裡自殺了。
「囡囡,聽爸的,別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胡正勳對女兒說。「那小子不是好人,爸看得出來。」
「胡正勳,別裝了,這些年來家不成家,都是你害的。」
不是好人?家不成家是他害的?可笑,全警隊都知道他是個好好先生,要照顧臥床病母,要啞忍暴力狂老婆和蹭吃蹭喝的娘家人,還要盯著女兒慎防她自殘自殺。要不是為了自己作為O記隊長的公眾形象著想,他哪能忍到現在?
時鐘是日本製的,做成一隻吐舌頭小狗的模樣,鐘擺滴答滴答搖動時,那一對圓圓的眼睛和舌頭吊墜也會隨著聲音左右擺動。
胡正勳枕著手,看著鐘擺,愈看愈覺得這個時鐘有點像隔壁房間裡接著氧氣機苟延殘喘的老母,有點像女兒前男友吊死的模樣,又有點像老婆神經質的模樣。
丟掉吧?看著就煩。
不,還是不要丟好了。真金白銀買回來的東西,丟掉多浪費。
家裡那個瘋女人一大清早就起來,翻箱倒篋的,不知道在搗鼓什麼。這次她再鬧得街知巷聞,自己應該可以明正言順辦離婚了吧?
「叮鈴鈴鈴……」電話鈴驟然響起,撕裂凝固似的寧靜。
年邁的母親在隔壁房間裡醒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門鈴也唯恐天下不亂,像催魂凶鈴一樣催了又催。
「衰佬(臭男人)胡正勳,你給我出來!」瘋女人盛氣凌人的怒罵聲同時響起,她正在客廳裡乒乒乓乓摔東西。「你衣服上怎麼會有唇膏印?」
「我真是受夠了──!」女兒也在房間裡怒吼,「喀嚓」一聲反鎖了門,「咚咚咚」地捶著書桌或床板之類的硬物。
一時間小小的已婚警員宿舍單位裡噪音大作,像一場荒唐走板的交響樂。
胡正勳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將床頭的事物揣到懷裡,下了床,快步穿過凌亂的客廳,沒管家人,先開了門。
門外有八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兩個小孩在互相拉扯打鬧,還有一個手抱嬰孩在女人懷裡哭得聲嘶力竭。
為首的一個中年男人鬍子沒刮,叼著牙籤,一副憊懶的模樣,操著鄉音,隔著鐵閘,歪著嘴角露出一個無賴的笑容。
胡正勳一下子就皺了眉頭,萬萬沒想到這些麻煩人又找上門:「你們來做什麼?」
「妹夫,幹嘛?咱們一家親,不能來探望探望你嗎?咱們沒錢交租了,借你地兒住幾天,行不?」
「不行。」
「那麼借個十萬塊應急。」
「找銀行借吧。」
胡正勳就要關門,男人身旁的一個女人卻橫蠻地一伸雨傘,戳進鐵閘縫隙,卡住門不給關,叫嚷起來。
「你娶了我們家阿威他親妹,咱們就是一家人啊,你可不能這樣不顧親情……你看看你看看,你這負心漢,娶了阿威他妹把她氣成什麼模樣了,沒天理,各位鄰居都是阿 Sir 和 Madam ,都來評評理啊評評理!」
瘋女人在客廳裡和應似的,嚎叫著,撲到門口,劈頭蓋臉就扇了胡正勳兩巴掌,又用指甲抓他的臉。
「給我開門!衰佬胡正勳,為什麼要攔著我哥一家不給進門?他是我哥!親大哥!」
胡正勳臉上被抓破了一道,霎時間火辣辣作痛。難以抑制的憤怒在他血管中奔騰翻滾著,可是他知道,他必須忍,再忍一忍。
他四十多年的人生裡,早就習慣了忍。為了大局著想,他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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