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組會議室裡,探員將案件資料放在投影儀玻璃台上,調好射燈角度,將鑑證科加急報告上的文字和沖曬照片輪流投影到白板上。
「村屋裡有好些廖叔的指紋與掌印。麥叔名下的豐田私家車輪胎停在遮陽棚下,款式與廖叔身上的胎痕吻合。輪胎防滑溝紋裡驗出了現場的泥巴、爛葉碎屑以及微量衣物纖維,和廖叔衣物上的纖維一致……」
那名探員新來沒多久,正由前輩帶著學習整理資料和匯報,緊張得結結巴巴。
換作平常,同僚們說不定會插科打諢緩和氣氛,帶著他學習的老探員也該糾正他匯報用錯稱呼,但是眼下誰都沒有心情。
一晚之間,重案組就失去了兩位老資歷的探員,隊長李廣和好幾個探員在拘捕自家人的行動中受了傷。
麥永雄被隊長李廣開槍打中左脅。如果子彈從右脅穿出或許還比較好辦,然而撞到了肋骨,反彈後撞上脊椎,嚴重內出血休克,現在躺在醫院深切治療部裡,就算能救回來也多半終生癱瘓。
幾個和廖麥兩人年紀相仿的老探員黯然神傷,有的揩著眼角淚水直歎氣,有的憋不住,到走廊上透氣,一個勁兒地抽煙消愁,不時傳回來幾聲滄桑的痰咳。二十出頭的新人交換著惴惴不安的眼神。
那個正在匯報的年輕隊員也扛不住愈發壓抑的氣氛,聲音抖震:「……麥叔指縫裡驗出了廖叔的DNA,血液中殘留著冰毒……他,他好一段時間沒去精神科覆診……」
目前的證據都明晃晃地指向麥永雄謀殺同袍,試圖偽裝成車禍並拒捕襲警。此外還有涉毒、私藏槍械兩項,都是隨時可以跟黑社會拉上關係的嚴重罪行。
江鵬飛上前攬了攬那個小夥子的肩膀,將手裡一杯熱杏仁茶塞到他手裡:「先這樣吧,你做得很好了。」
「謝謝飛哥……昨晚大家都還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麥叔真的殺了廖叔嗎……?」
周白通腳底的釘子在急症室裡起出來了,沒空找心心念念的馮醫生聊上幾句,就一拐一拐趕回重案組,此時擠出笑容,拍了後輩腦門一下,有點底氣不足地安慰對方。
「你臭小子說得不對,隊長不是常說,查案最忌先入為主嗎?麥叔廖叔是多年老朋友,光是這點疑點就要弄清楚。」
他故意喊得很大聲,讓走廊上的老探員也聽到:「Sir,我們就靠你安排分工調查了,一定會查清楚真相的!」
李廣坐在最前排,手臂上的子彈擦傷貼了紗布,腳踝扭傷處扣著個冰袋,一直抱著手巍然不動,周白通喊了兩次都沒反應。
周白通探頭一瞧,李廣竟累極睡了過去,一晃肩膀就倒,背脊汗濕了一大片,臉和脖子潮紅得像熟透的蕃茄,瞇著眼睛,難受地小口小口喘著氣。
「隊長,醒一醒,還能聽到我說話嗎?你發燒撐不住就說出來啊!」
拿支探熱針一量,燒到四十度半。
李廣攙扶著江鵬飛的手,勉力坐起來,吞服了一片撲熱息痛的藥,迷迷糊糊地問手下:「抱歉……說到哪了?」
「隊長你每次生病都來勢洶洶的,快去急症室吧!別熬壞自己了!」隊員七嘴八舌地勸。
擾攘間,會議室的門砰然打開,梁烈鋒鐵青著臉,大踏步走進來:「都滾開!」
「梁副隊?」
「鋒哥你等等,怎麼……」
梁烈鋒撥開同袍,揪著李廣,二話不說,重重一耳光搧在他臉頰上。
「啪!」
「呃……!」李廣嘴角馬上被打得裂了,鮮血流得一下巴都是。
「你以為我醉倒了聽不到嗎?!紙怎麼都包不住火的!」
第二記掌摑接踵而至,狠狠地落在同一個位置上。
「這一巴掌是我替若男摑的!卑鄙不要臉!」
梁烈鋒怒火正熾,摑了兩記耳光猶嫌不夠,扭著李廣衣襟使勁一摔,將人摜倒在地,就要起腳猛踹。
「鋒哥你等等,有話好好商量,不要動手啊!」江鵬飛與梁烈鋒相識多年,熟知他的蠻牛脾氣,怕他鬧出人命,驚慌地抱著他的腰不讓他再接近李廣,「都快來幫忙,我一個人攔不住!」
梁烈鋒被好幾個同袍攔住,掙不開,火氣直刷刷地往腦門衝,破口大罵:「放開我,誰敢護他我打誰!就算黑社會裡也有幫規嚴禁勾義嫂,可他呢?恃著自己是隊長壓我一頭,裝成好好先生,上門騷擾我老婆,害她寢食難安!」
李廣挨了梁烈鋒兩記耳光,只覺彷彿有千百面銅鑼在他腦袋中轟鳴,臉像火燒般灼痛,眼前一陣陣發黑,天旋地轉,只能拼命地撐著半身,抬起顫抖的手擦了擦嘴角,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失態。
梁烈鋒悲憤的叫聲隔著烏泱泱一群人仍清晰可聞:「有你這樣當大哥當隊長的嗎?!說話啊!心虛了是不是?!」
李廣與梁烈鋒憤怒的目光一觸,像被燙著了,半垂下眼不再看他。
江鵬飛和周白通看到李廣的模樣,呆住了,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攔阻梁烈鋒的手。
李廣臉色白得不成樣子,汗水洇濕了額頭與鬢髮,低垂著頭,兩眼緊閉,瑟瑟抖動的長睫毛下,兩行苦澀的淚水滑下臉頰,與嘴角糊著的血混在一起。
「對不起,我後悔了。」他抬起頭來,直視著梁烈鋒,啞聲呢喃了一句,就咬緊了嘴唇,沒有再說話。
梁烈鋒和李廣相處多年,能讀懂他一些眼神和說話裡的彎彎繞繞。
李廣說對不起,言下之意,即使知道勾義嫂不厚道,即使知道對不起兄弟,卻還是一腔痴心忘不了梅若男。他說後悔,是後悔當年將暗戀的人拱手相讓,後悔任由梅若男嫁給別人,替她委屈抱不平。
被背叛的憤恨混雜著不甘心的悲哀,撬開梁烈鋒緊咬得發疼的牙關,迸出一串咒罵:「丟!這算哪門子道歉?!你當初不跟我爭,現在有什麼資格再來爭,又指責我對若男不好?對誰不好我都不可能對她不好!看不起我是吧?有種的就還拖隻揪(還手打一架)啊!」
周白通見他掄眉豎目的又要開打,著急地叫道:「有什麼過節都往後挪挪,行不行?重案組裡出大事了,已經亂成一團了!你們兩個主事的打起來,我們這些當小的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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