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除夕至大年初五這段名為春節,實為親戚花式走春攀比大會的日子佔去了當代大學生為期一個月寒假的四分之一,李家每當有親戚來訪,或是到親戚家作客,當年除夕上演的戲碼勢必重演一遍,李千穗曾多次懷疑全T市愛比較的人都湊齊在李家了。
在春節假期後,林萱曾到T市找她玩耍,兩人從早玩到晚上近9點,也算是補了上回在K市她提早離開的小遺憾。時間轉眼之間到了開學前一個週末,李千穗整理著隔天回學校宿舍的行李,和室友們近一個月不見的重逢讓她難掩興奮,哼著不知歌名的調子蹲在地上將衣服塞進行李箱。
「寶貝啊。」李媽推門進房,坐在女兒的淺藍色床鋪上。
「明天搭車回學校的票買了吧?」
「訂好票了,上車前取。」
「妳留學的事是今年8月吧?」
女孩遲疑了半秒。「對的。」
刻著歲月痕跡的手掌撫了撫床單的皺摺,李媽眉頭鎖著擔憂。「媽不反對妳去,但那好遠的地方,媽照顧不到妳呀。」
將手上最後一件外套放進行李箱,李千穗坐到床旁的書桌椅,小心翼翼地觀察媽媽的表情。「搭飛機3小時就到的,不遠的。」
「媽媽就是擔心妳,要是受傷生病了該怎麼辦?嗯?國外怎麼跟家裡比…」說著激動,一把握住女孩安放在膝蓋上的右手。
想起除夕那天割傷的指頭,怕媽媽進而想起此事借題發揮阻止她得來不易的留學夢想,李千穗用左手覆上媽媽的手背,抽出右手在兩人重疊的手上拍了拍。
「媽,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隔日週日,她用事先找好的電影度過討厭的搭車時間,在下午6點左右推開C大女宿3204寢時發現竟空無一人。
說好一起回來吃晚餐的呢?!
打開寢室群組,只見其餘三位室友在半小時前各自的留言。
林萱:「我爸車輪胎爆了,還沒搶到車票,明早才能回去了QQ」
喬喬:「沒搶到票+1,要不改明早一起吃早餐?」
小安:「我在男友家<3」
看來今晚李千穗不僅要吃獨食,還要獨守寢室了。沒有林萱催促挑選晚餐,她整理過行李便先洗了澡,待她從浴室出來時,發現手機收到了幾則來自阿泓的訊息,最新幾則文字後方加了一大串驚嘆號。
陳一泓:「穗姊回學校了嗎?要不要一起吃期初大餐?」
陳一泓:「其實只是便利商店啦,哈哈哈。」
陳一泓:「妳要的話直接過來唄?默哥也在。」
陳一泓:「臥槽!!!默哥好像喝醉了?!!!!!!!!」
陳一泓:「穗姊在嗎???」
最後兩則顯示於2分鐘前,女孩先是驚訝,而後毫不猶豫地放下手中吹到一半的吹風機,披上椅背掛著的大衣跑了出去。
千穗:「我現在過去。」
她跑向距離第一校區最近的便利商店,10分鐘的距離,她一路跑著,冬日裡低溫的空氣讓她呼吸變得更加急促,臉蛋連同鼻尖染上一片緋紅。抵達便利商店時,眼前的景象令她感到既疑惑又離譜。
座位區桌上擺著空酒瓶和幾個杯子,有個身形肥碩,戴著黑框眼鏡,滿臉通紅地在空間有限的座位區嘴裡唱著謎樣的節奏手舞足蹈,一旁一個身形消瘦的男生試圖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按下他的肩膀讓他坐下休息,左顧右盼地怕因影響店內營業而被店員請出去。
李千穗臉上滿是遲疑地走近,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發酒瘋?
「這…什麼情況啊?」
阿泓聞言擰過頭,用見到救世主的表情望向她。「穗姊妳可來了!」
「阿澤喝醉了?」
「他硬要和默哥喝酒,這死胖子酒品有夠差。」阿澤這體型和阿泓這小身板相比確實難以應付,趁著他暫時安份地坐在椅子上,阿泓往他的腿上踹了一腳,被踹的人像是剛睡醒般神智不清,眼皮都沒撐起來。
「不過妳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女孩左右張望著,貌似在尋找著什麼。「學校便利商店沒賣酒,離宿舍最近的就是這裡了。」
「噢…有道理,抱歉啊,我一個人顧不了兩個醉漢,一時想不到別人就…欸你去哪!」話都來不及說完,身旁的胖子又起身走向商品架,眼看就要撲上一整排的零食架,好在阿泓即時拉了一把才沒有釀成慘劇。
「我帶他洗把臉啊!」瘦巴巴的男孩使勁力氣把這胖子拖往廁所的方向推去,他此時很不得把他眼前的好室友壓進馬桶裡。
「等等!那個...程以默呢?」吐出這三個字時,她感覺臉上湧上一股熱。
「他在角落待著,看著他啊!拜託了!」他再一次將阿澤從商品架上扒開,還不忘把撞到地上的商品擺回去。
回過頭,她往座位區最角落的方向看去,有一個身穿熟悉的黑色連帽外套與黑色長褲的人,拉攏著帽子壓低身體將手撐在膝蓋坐在椅子上。
她遲疑地走近,蹲下身子與他同高,探向他被帽子遮住大半的臉蛋想確認人是否還有意識,然而只見一抹白淨上緊閉的雙眼與微蹙著的眉頭。
以往這個人在她的印象中做任何事總游刃有餘,就算遇到情況也不慌不忙,甚至還能趁機懟人。如今第一次見著他如此毫無防備的樣子,李千穗不禁感到些許有趣。
「喂,你還好嗎?」她輕聲地問。
對方沒有回應,卻將腦袋壓得更低,像是不願讓人認出他一般,店裡的日光燈灑下造成的陰影讓她更加看不清這人的表情。
「要喝點解酒藥嗎?還是水?」
這回他搖了搖頭,過了良久才開口,聲音極為小聲,要不是李千穗一直看著他,她也聽不到這微弱的氣音。
「等等。」語畢將身子靠回椅背,因持續保持低高度突然拉回坐姿,他感到一陣天翻地覆的暈眩,眉頭緊鎖地靠在身旁的牆上。
等?等什麼?女孩滿臉問號,這回答有說沒說毫無區別呀。
看這樣子怕是真醉了,還是醉到無法溝通的地步。她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身旁,和他倚著同一片牆,目光毫不躲避地落在眼前的一襲黑衣,他長腿屈膝落地,雙手隨意盤在胸前,潔淨的臉上掛著高挺的鼻樑,俐落筆直的下頜線,頸項間不經意上下滾動的喉結讓她看得出神,大概也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敢肆無忌憚地觀察這個人。
還真挺好看的,女孩在心底偷偷下了評語。原本只有便利商店出入的開門聲和廣播聲即已不是安靜的場所,這時李千穗的手機忽然響起,她收回視線,拿起手機一看,眼神裡頓時充滿慌張與不安。
她四處張望,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接聽,可阿澤和阿泓還在那唯一一間的廁所裡,身旁這位還需要照看,也離不開身。
電話聲繼續響了第三聲,原本設定的是輕快的吉他鈴聲,此時卻讓手機的主人感到無比急促,在響起第四聲時,她深呼吸,打直腰板正襟危坐地接起。
「喂?媽。」她努力回想平常的說話方式,就怕對方聽出什麼端倪。
電話那頭響起熟悉的語調。「寶貝妳去哪了呀?怎麼這麼久才接?」
「出來買晚餐,手機放在包裡拿得慢了。」
便利商店標誌性的開門聲立刻引起李媽的注意,這一叮咚聲可算是敲在李千穗的心頭上,她不常也不特別喜歡吃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這點媽媽是知道的。
「妳到便利商店買啊?」
「對啊,在學校附近方便。」
「哎呀,那都加工食品,哪有家裡煮的健康。」
「那當然,」她瞄了一眼身旁的人正捂著臉的樣子。「我就偶爾嘴饞、貪方便吃。」
「這時間也不早了,買好趕緊回去,到宿舍給我打電話啊?」
眼下這情況,真回到宿舍不知道得幾點,可在此拒絕又怕引起懷疑,一被發現她一個女孩子晚上和幾個喝醉的男生在外面瞎晃,媽媽直接開車衝來C市的可能性都有,她只好硬著頭皮答應。
「好的。」掛斷電話後,女孩鬆了口氣,可這危機只是一時解除,要是太久沒回撥電話過去,對方肯定會再撥過來,那時候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唐塞過去了。她必須盡快回到宿舍,或至少到一個安靜的地方,這樣還有機會可以矇混過去。
正躊躇著要不要花點錢叫輛車把人載回學校時,身形乾扁的男孩拖著一個肉嘟嘟的胖子從廁所出來,那胖子的卡通上衣自下巴以下的位置濕了一片,還帶著點不明碎屑。
「這胖子叫他洗臉結果吐了整個洗手台,我真的好想把他塞進馬桶…」將攤在身上的阿澤甩回座位區,阿泓一臉生無可戀,他剛才經歷了一頓天人交戰,抑制著放任好室友被自己嘔吐物溺死的衝動,用店員通馬桶的吸盤疏通被嘔吐物堵住的洗手台,還得幫阿澤清理衣服,真的把他累的夠嗆。
「你…你對他還挺好。」相較之下,李千穗反觀身旁這位的酒品算特好的,醉了就靜靜待著,不吵也不鬧。
阿泓忍不住補充,語氣裡盡是嫌棄。「我才不要等會兒騎車沾我一身…噁心死了。」
「你騎摩托車來的?!」
「是啊,我們各自騎來的。」這句話讓她想到一個好方法,說不定能趕上時間回宿舍撥電話給媽媽。
這方法就如同接力送貨般,阿泓先是把李千穗載到校門口等著,讓她接力把下一個人送回宿舍,而阿泓再回頭去載另一個人。考慮到女孩這小身板搬不動比她重2倍以上的阿澤,快速商量過後決定由李千穗負責送程以默回去,阿泓則繼續做他的怨種兄弟。
便利商店和第一校區的距離若是騎摩托車的話只需要3分鐘左右,女孩最先抵達校門後,很快的阿泓便如同計畫把人送來,她將程以默的手搭上自己的左肩,本打算如同電視劇裡一樣扶著人走,可她真的沒想到當一個不到60公斤的人失去力氣支撐能有這麼重,整個人搭上去時她差點站不穩,要是一失手兩人就要一起跌在柏油路上了。
她奮力扛起肩上的人邁開腿,高個子意識朦朧地搭著人踉踉蹌蹌地走著,大半的重量附加在女孩身上,才到距離男宿一半的距離便累的不行,再加上冬日冷冽的空氣對現在的她更是不友好,人喘的上氣不接下氣。
室友們都還沒回學校,她在班上也沒有特別要好的同學可以喊過來幫忙,他們只好先停在一盞路燈下休息,暖暖的黃光自高處灑下,把高個子的黑髮照得發亮,女孩仰頭看向他,卻發現眼前那雙漆黑如墨的黑眸正望著自己。
難道這個人其實沒醉?!她背得這麼辛苦他卻裝醉?!!
正想開口試探,不料下一秒這人卻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她。
剎那之間,李千穗的腦袋一片空白,兩人身高差近20公分,她被他彎著腰抱進頸窩,紅撲撲的臉頰貼在他的喉結旁,因酒精作用而提高的體溫隔著外套傳遞著熱量,急促的呼吸裡倏地多了他身上那股海風的味道,她的耳邊聽不見任何聲響,只剩下兩人的心跳撲通撲通地狂跳著。
她壓下腦海裡翻騰的情緒,一時分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在攝氏12度的低溫下,一個似醉未醉且關係在朋友以上的對象,想都沒想過的溫暖擁抱,她有一股衝動想抬手抱上他,就算她心底明白不應該這麼做,然而她的手已懸在空中,離黑色的背就差幾公分,眼看就要碰著。
在最後半秒,僅存的一絲理性得出了答案。
她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試著以平常的語氣說道。「走吧。」
在臨近男宿大門時,李千穗才想起自己的學生證是沒有辦法進入男生宿舍的。她猶豫了幾秒,伸進高個子的黑色外套口袋,不料重心不穩兩人馬上要撞上入口的玻璃門,她立刻將手從高個子的外套口袋裡抽了出來抵在門框,才免於被監視器錄下揹著人一頭撞上玻璃門的糗態。只不過卻也連帶把他口袋裡的東西掏了出來,幾個長方體類似盒子的東西掉了一地。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女孩咬咬牙,把肩上的人拉去門邊的木桌椅,才回門前把東西撿起。
撿起學生證時,她不忘趁此機會偷看上面的證件照,本打著看醜照的壞心眼,可映入眼簾的照片立刻啪啪打臉。照片裡的人穿著像是制服的淺藍色襯衫,瀏海短了些,露出點眉梢,五官沒有太大變化,依舊墨黑的瞳孔裡藏著一些青澀,說是他的弟弟都可信。
不甘心地皺皺小翹鼻,她接著伸手拾起其他東西,無意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純白的外盒上寫著Caster7。撿起地上的銀色長方體,在長邊三分之一的位置有個側蓋,李千穗拍了拍表面沾上的灰塵,沒有繼續端倪這幾個東西。她知道那是盒香菸與打火機,深棕色的瞳孔裡沒有意外或其他情緒。
抽菸雖對人體有害,但她對此自始就不反感,在她眼裡的程以默加上抽菸這個行為是毫無違和的。
一手拿著他的學生證,她再一次將木椅上的高個子背起。忽略大廳裡的幾個視線,她依照阿泓給的寢室號碼找到房門,敲了門卻沒有回應,轉動門把發現沒鎖便推了進去。
裡頭日光燈亮著卻空無一人,空氣中飄著點汗味,她無視視野中凌亂不堪的桌椅、床鋪、地板,將肩上的人往右側的下舖一放,渾身瞬間輕鬆了一大口氣。C大男女宿舍是同設計師同時期興建的,兩棟室內格局相同,阿泓說過進門右側下舖的灰色床單條紋色被子就是程以默的床位。
高個子躺上熟悉的床鋪,側過身便睡了過去,女孩轉轉肩膀,看著床鋪上的人睡去,眉頭卻仍然微皺著,她拉過一旁的棉被為他蓋上,正打算喘口氣再離去時,手機再一次響起,她才剛鬆懈下的身體就被這鈴聲提起,往螢幕上一看,是媽媽,還是視訊電話。
完了。
這下真的糟了。
把人背回來花去太多時間,定是超過媽媽大約計算過的時間沒有回撥電話,被起了疑心才撥電話過來,可她根本來不及在鈴聲停止前瞬間回到自己的寢室。她感覺抓著手機的右手在發抖,一整顆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敢想像被媽媽發現自己在男生宿舍,身邊躺了個喝醉的男生後,她會被迫接受怎麼樣的「保護」。
第三聲鈴聲響起,李千穗轉過身站在木製衣櫃前,深吸了一口氣。
想像力就是超能力,死馬當活馬醫!
她舉起手機,在緊接在後的第四聲鈴聲響起前接通電話。
「喂?媽?」
「怎麼又這麼久才接呀?」視訊畫面裡的李媽皺著眉頭,語氣裡透著不耐煩。
「剛才去了趟廁所。」
螢幕中的婦人嘖了聲,表情看似不滿的樣子。「妳們宿舍什麼都還行,就是廁所在房間外面這點我看不慣。」
「我們習慣了,其實還可以。」
聽了原因,李媽的眉頭才逐漸舒開。「那其他室友回來了嗎?」
「還沒呢,本來約好的出了點意外。」
李千穗本就預測媽媽會接著問室友們怎麼沒回來,沒想到背景裡阿澤特大件寶藍色T恤出賣了她。「哎,妳後面怎麼有男生的衣服?」
她哪顧得上什麼背景元素會不會引起媽媽的懷疑,她本人就不在她的寢室呀。
「噢,那是小安的,她有時會穿她男朋友的T恤。」情急之下只好拿室友裡唯一有男友的小安當擋箭牌,她在心裡向這位不常回宿舍的室友90度鞠躬道歉。
「哎呀,女孩子怎麼這樣,寶貝妳交朋友要謹慎啊,像這種同學就不能深交,知道嗎?」
「我會注意的。」
確認電話掛斷的瞬間,她感覺身體被一秒掏空,無力地扶著膝蓋,看了一眼床鋪上的人睡得挺香,便豎起衣領縮著脖子溜出男宿,一直提心吊膽地直到回到自己寢室關上門才真正意義上鬆了一口氣。她拉開書桌前的椅子想坐下來休息,可右手腕傳來一陣吃痛。
大概是方才在男宿門前找學生證時,抵在門上的動作壓迫到關節,她的右手大拇指下方關節處有點紅腫,一轉動就有如燃燒般的刺痛。看來今年她的右手運氣不大好,除夕受過割傷,開學前一天又扭傷了。
時過晚上8點,在剛才一番體能與精神挑戰下,李千穗實在沒有什麼胃口,從櫃子裡拿出包零食隨意吃了點,往手腕上貼上常備藥布,裹上防止脫落的紗布後,爬上一個月不見的上舖很快地睡了過去。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C大資訊管理學系一年級開學第一天第一堂課是上午10點整,而男宿5105寢中的三個人在上午9點50分才從床鋪上驚醒。
又是一個似曾相識的早晨。
程以默本想著拖著一身宿醉和頭疼去上課根本無法吸收,再加上開學第一天教授們大多講講課程大綱就放人,翹掉這堂課沒什麼實際損失,可卻被阿泓硬生生地拖去教室,平時隨和的人今天不知為何態度比平時強硬,難道是過年吃多、翅膀硬了?
三人來到教室,挑選了後排角落的位置,一入座程以默便趴在桌子上把臉藏進手臂裡,稍早僅用清水沖過,甚至沒來得及吹乾的頭髮帶著濕氣,把人冷得哆嗦。
開學前一晚,三個人約好一起到便利商店吃晚餐,阿泓還偷偷傳了訊息邀李千穗一起,想看看他默哥驚訝的反應,可等了幾分鐘過去沒收到回覆。正吃著垃圾食物吃的高興,阿澤趕緊趁著愉快的氣氛開口求饒。
「默仔~拜託把這個鬼東西拿掉啦。」阿澤從口袋掏出手機,指著通訊軟體icon上不可思議的紅色提示數字。
啃了一口黑輪,阿泓看著螢幕瞪大雙眼。「999+!臥槽你哪來那麼多朋友?」
「我也希望那是一群小姐姐的訊息,可就不是!」
「廣告訊息?直接刪了得了。」
「它一直傳啊!拉黑了還能再創個帳號加進來!我想和小姐姐聊個天,它就跳出來讓我點到,這多煞風景。」要是刪了有用,就不會到現在才和好室友求饒。
「不至於吧?」搶過阿澤的手機點開那個神秘帳號sdzd robot對話框,裡頭是隨機傳輸的各種奇奇怪怪的文章、照片、連結,與過年期間七大姑八大姨等所有親戚互相在家族群組傳長輩文一樣。
嚥下口中的食物,將手機遞回阿澤,面龐相較黝黑而乾扁的男孩滿是崇拜地望向安靜吃著三角飯糰的程以默。「默哥厲害啊,教教我唄?」
「好啊。」程以默吞下最後一口飯糰,用紙巾擦過嘴角,他是真的願意教,畢竟對方也不一定學得會。
這話卻把阿澤說急了,他不服氣地瞪著眼,活像個膨脹起來的巨型河豚。「別學啊,先救救我啦!」這玩意兒讓阿泓也學會的話,不就多一個人能這樣對付他嗎?!
「你打算讓我怎麼救?」
「我、我怎麼知道,就不要再讓那什麼機器人傳訊息給我唄。」
輕挑了挑好看的眉型,程以默習慣性地用手撐著下巴,扯了扯唇。「這是求人的態度?」
「拜託啦~!我去給你買酒!我過年喝過一個牌子超好喝!」
他扔出一隻修長的手,指頭挑釁地勾了勾。「手機拿來。」
「好勒!」
接過阿澤解鎖後的手機,首先被迫映入眼簾的是動漫女主的壁紙,在一整面毫無分類的APP畫面中找到通訊軟體,點入顯示999+的帳號對話框,點入其中一個標題是一串亂碼加上sdzd的後台網址,指尖快速地在螢幕上跳動,登入最高權限帳號將備註為胖子的某個參數調整為0。
確認手機裡的紀錄與帳密刪除後,程以默將手機放回桌面,抽了張紙巾擦擦手。他沒有將整個程式直接刪掉而是暫時使其停止,是因為照著阿澤這胖子的臭德性,答應好幫他交繪圖課作業卻耍賴,最後讓他祭出這個惡作劇才乖乖履行不值錢的承諾。要是哪天相似的場面再現,他可以快速地讓阿澤就範。
前後歷時不到3分鐘,阿泓卻在一旁看得糊塗。「就這樣?」
「你想試試?」語氣裡透著一股玩味與挑事兒。
「不不,教我就行,我啊…」拙劣的阿諛奉承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阿澤打斷。
「酒來啦~!」他抓著一瓶Scottish Leader金牌蘇格蘭威士忌,還不忘和店員討了幾個紙杯。
「我以為你只認得啤酒。」在程以默對阿澤相處半年的認知裡,他就是個成天看動畫玩遊戲,抱著可樂和洋芋片在電腦前蓬頭垢面嘿嘿笑的肥宅,沒想到有點長進還認得威士忌牌子了。
「我認得啊!我還知道約翰走路!」
沒有理會這等人誇的胖子,程以默起身走向飲料區冰箱,提了兩瓶雪碧回來。
「兌點飲料才好喝。」說著擰開瓶蓋倒了三人份,這方法是程媽常年跑業務應酬學的,這樣不容易醉又能稀釋酒精的嗆味。
「默仔懂喝啊!今天來個不醉不歸慶祝我的手機復活!耶!」
三人舉杯碰撞,而阿泓卻為自己額外倒了杯雪碧。「我就不喝了,給你們當代駕。」
一個小時後,阿泓便為自己的顧慮感到後悔。
阿澤以為這兌了汽水的威士忌就如同氣泡酒一樣,三分好看三分氣泡三分香氣一分酒精,一大口喝空第一杯後,又倒了一杯,不到半小時的時間就灌了三杯。半小時剛過,酒勁一股腦衝了上來,過年吃胖的臉頰和脖子肥滋滋地連成一片通紅,嘴裡開始胡言胡語了起來。
抓著剩下三分之一的玻璃酒瓶,口齒不清地說著前後文不怎麼相干的片語。「一個學期…大波浪很漂亮…我知道…我…」
喝空手中第二杯,雪白的大手為自己倒上第三杯。這速度著實喝的有些快,正打算慢慢喝作為今晚晚餐的句點,可卻被阿澤一席無心話激動了。
依舊對著酒瓶,喊著隔壁好室友的名字。「默仔…你喝好少啊…是不是…跟穗姊約會…」
「並沒有,你這臭胖子。」他冷冷地回道。
「酒量比我差…穗姊…笑你…嘿嘿嘿」話越說越短,還沒說完就把整個腦袋趴在桌子,肥嘟嘟的一團攤在桌上,像極了一顆剛出爐就被蹂躪過的皺巴巴巨無霸肉包。
這話怎麼聽都知道是開玩笑的垃圾話,可不知是酒精作怪,還是犯了什麼毛病,程以默想起上一次和那個她的對話還停在諧音梗那次,忽然對自己的認知與方式產生質疑,一抬手直接喝光杯裡的酒,阿泓來不及勸,又接著倒了一大杯,沒有兌雪碧直接把剩餘的威士忌倒空。
將近兩週的時間沒有聯絡,他也想過再次主動發訊息,或是再找她逛一趟超市,或是他找個原因去趟T市都行,可要是對方其實不樂意呢?這樣就成了他單方面的騷擾了。
腦海裏尚未被酒精佔去的思考能力頂著過去幾次相處下來的真實感受據理力爭,他幾次不經意對上那雙晶亮的眼眸,在那清澈的水面上看見過自己的身影,他是知道的,她的眼裡有他。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的進展似有若無,若非那女孩發現這人不是自己想找的?又或是自己做了什麼讓人家失望了?想到這,程以默像是對自己賭氣般將手中最後一杯酒飲盡,他支著下巴想繼續思量著下一步,而不知思考到哪個階段,意識猝不及防地被酒勁衝暈。
下一次醒來時,程以默出現在自己寢室的床鋪上被鬧鐘吵醒,恢復意識的同時伴隨著頭疼,胃裏算不上翻江倒海但隱隱作痛,身體有如綁上鉛塊般沈重。他知道自己宿醉了,但卻沒印象喝了多少酒、怎麼回宿舍的,以及很重要的一點,他好像夢到她了。
是一個發生在傍晚的夢,不知發生了什麼他就抱住了她,抓著她嬌小的肩膀,那柔軟的觸感隱約地還存在掌心,似真似假。但就是沒看到她的表情。就算是個夢,他也好想知道她的臉上究竟會是驚喜還是驚嚇。
渾渾噩噩地度過開學第一堂課後,兩個宿醉的人拖著身體,毫無思考能力地跟在阿泓身後走進學生餐廳,一坐下就盤起手臂趴在桌上,平時對每一餐斤斤計較的阿澤這次任憑阿泓隨便點餐,那胖子感覺再多走幾步就要原地斷氣了。
端上兩碗粥和自己的牛肉麵,阿泓板著臭臉給室友們送上午餐。「真的是兩個醉鬼,遭報應了吧。」
「我、我哪知道威士忌能這麼烈啊。」那胖子一臉不情願,一手摀著大肚腩喝著粥。
程以默沒什麼胃口,拿起湯匙沾了幾口就停下。「昨晚,」猶豫了半晌,他接著說下去。「我們怎麼回來的?」
聽到這問題,阿泓氣憤地將筷子摔在碗旁,把坐在隔壁的胖子嚇得一機靈。「怎麼回來的?!當然是我把你們扛回來的!」
豎起積滿怨念的指尖,用力戳了戳阿澤一身結實的肥肉。「說給你們當代駕就喝成這樣,付錢的也不帶這樣搞!」換了氣又繼續唸。「尤其是你!」
「啊?」嘴上說著吃不下卻已把大半碗粥吞下,阿澤嘴邊還掛著米粒。
「你!真的很!重!我背的好苦啊啊啊~!」前句還憤恨不平,後句就帶了哭調。阿泓平時就是個老好人,相處一個學期過去兩人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發脾氣。
看著自己的失態對好友造成偌大的困擾,是個人都該道歉或道謝,雖然有點彆扭但程以默是這麼想的。「抱歉,謝謝你啊,下次程式課有問題記得找我。」
「默哥,那你該謝的是穗姊。」雖然很想收下這份謝禮,但他還是有點良心的。
這話一說便引起了程以默的注意,黑色瞳孔裡瞬間參雜了疑惑。「關她什麼事?」
「昨晚本來想約她一起吃飯,順便嚇嚇你。」說到這,阿泓的眼神開始閃爍,故作鎮定地說了下去。「可她沒回覆,後來你們倆醉了,我一時想不到別人就請她幫忙,她一下子就出現了。」
把事情經過大致說明後,阿泓才吃起了自己的午餐,可惜麵都泡糊了。嗦了一口又覺得氣,往旁邊阿澤身上又捶了一拳。
難怪今早程以默換衣服時,發現習慣放在外套右側口袋的香菸和打火機跑到了左側,他正覺得奇怪呢。
難以想像那女孩是怎麼揹著與自身相差20公分的大男孩回到男生宿舍的,這下子真要好好謝謝人家才是。他邊思索著,無目的地往正排著隊的餐廳店家望去,沒想到腦海裡想的人竟出現在視野內。她身穿灰色大衣及膝,深棕色長直髮披肩,伸手遞鈔票付錢時露出一截手腕,上頭裹著白色紗布。
她的手怎麼了?
沒按耐住性子,程以默就給人發了訊息。
過了幾分鐘沒收到回覆,他抬頭想當面搭問卻已尋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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