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轎車臨停在C市高鐵站接送區，後座車門咖掐一聲推開，雪白的Nike球鞋踏上混雜了玻璃一閃一閃的人行道上。
「到家記得丟個訊息。」
程以柔穿著一身全新的學院風卡其色套裝與貝雷帽，配著精緻的五官看著就像哪間國際學校剛下課的大小姐。在哥哥這兒蹭了平時捨不得買的衣服和好吃的晚餐，她的心情好的不得了，乖巧地朝駕駛座回答。「收到！」
「對了，媽問你過年回不回去？」女孩的視線飄向副駕駛座，又掃回哥哥身上，絲毫沒有掩飾的痕跡。「好像說要介紹個人給我們認識。」
「知道了。」
車門闔上後，他們目送著女孩揹著後背包和商場紙袋走進高鐵站，她的步伐輕盈，彷彿是冬日裡在銀白的雪地上蹦達的小雪狐，帶著煩惱來，提著戰利品走，連回程的高鐵票都是哥哥訂的，怎能不開心。然而也把另一個問題順帶扔給了哥哥。
抵達那棟水泥色大樓時已是晚上近10點，音響中的back number《ヒロイン》正好進入尾聲。
「我是不是該去和阿姨問好？」
她果然想著這件事。程以默不須問就知道她正在思考的事。
「如果妳想去的話當然可以。」他側過臉望著副駕駛座的女人，她的臉上寫著衡量與猶豫，普世價值中用來表達禮貌的方法總不只是傳達好意這麼簡單，其中挾帶著時間、地點和未知的未來。「如果想的話。」
「嗯。」女人輕咬下唇，回想起行事曆中農曆過年這週的安排，發現其實除了準備年後新上任的副課長職務，她好像也沒有甚麼安排。回老家這個選項不在她的行程之中，她不知道甚麼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和家裡妥協。
「不急，慢慢想，沒有人可以強迫妳的。」就算是程以默自己也不會被允許強迫她。大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髮頂，過年期間他們可能有幾日無法見面，要是他的小貓和他一同回去，哪怕是一頓飯的時間都能讓他一整天心情愉悅。
「不過我媽挺特別的，可能會嚇到妳就是了。」
「特別是指？」應該不是自己媽媽那種的特別？
男人眨了眨眼，沉吟了一會兒。「妳見過年夜飯是麥當勞和肯德基嗎？」
「啊？」在李家，年夜飯肯定是李媽親手做的10道大菜，水果點心都只算是附加餐點，麥當勞、肯德基？這可從來沒出現過。
她搖搖頭。「沒有。」
「我媽的年夜飯就是吃想吃的東西，估計今年還會有個巧克力蛋糕，上次回去那小鬼就吵著要吃。」
這讓李千穗開了眼界，從小生長的家庭、選讀的學校與環境限制了她的思考空間，她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畫風的年夜飯，驚訝地瞪了瞪眼。「那還真的...挺特別。」
他有些難為情地搔了搔後腦杓的短髮。「是啊。」
這時，警衛室中傳來甚麼東西悶吭摔落的聲音，兩人抬眼一看，原來是警衛大哥打著瞌睡從椅子上跌了下來，平板電腦還播著每天晚上9點固定播出的綜藝節目，跌到地上的同時，節目正好搭配了眾人哈哈大笑的罐頭配音。
從上次在住處遇見李爸、李媽之後，李千穗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們。她沒有接到可疑的電話，也沒有發現誰在公司附近徘徊，那天晚上的鬧劇就像是穿越進了晚間八點檔的劇情，一眨眼又回到了現實。
或許，對他們來說，她是只值得他們堅持到這的人。只是碰巧是他們的女兒，沒有然後。李媽從前的那些沒來由的堅持，好似在某一刻消耗殆盡，只剩下無數的疤痕靜靜地躺在鮮為人知的地方。
在世人眼中，她大概就是個叛逆的不孝女，可沒有經歷過他人的苦，又怎能嘲笑他人的疤呢。不過她已不再介懷，而他從未介意。
推開車門前，她望著駕駛座的男人，漂亮的深棕色瞳孔裡住著閃亮的星星。「晚安。」
「晚安。」他看著滿眼的星辰大海，輕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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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除夕當天的下午，程家的大門口傳來兩個不同的腳步聲，鑰匙轉動划過金屬門框，清脆的碰撞聲卻到了一半就停了下來，正在開門的男人察覺到了甚麼而停下動作。
「別緊張，妳帶了這好些東西夠讓他們的嘴忙了。」他的手中提著一盒蘋果和一個8吋巧克力蛋糕，前天晚上收到女人回覆時就讓她不用帶伴手禮，可這第一次見面她肯定緊張，讓她甚麼也不帶是不可能的。
身後的女人穿著米色毛衣、格紋圓裙和卡其色翻領外套，畫著淡淡的粉色妝容，是傳聞中見長輩的百搭裝扮，無聲的嘴型像是在覆誦著甚麼，聽見男人的安撫才從自我思維中跳出來，一開口就是再次確認自己記沒記錯。
她拉了拉男人的衣角尋求認同。「你說，你媽是幾十年的房產仲介，愛吃炸雞零食和脆口的蘋果、不喜歡談政治，柔柔在K市讀大四，應該單身，愛吃甜食和辣的、不喜歡青椒，對嗎？」
「那我呢？」
「啊？」這突然一問，把正背誦著他家人喜好的女人問懵了。
「我喜歡甚麼？」
你喜歡...？！
肉餡多的包子、青醬義大利麵、辣味洋芋片...在她差點就脫口而出一串他的喜好時，才意識到是在逗她呢。
男人呵氣一笑，空出開門的大手順了順她後腦勺的長髮，藉著輕撫緩解小貓的緊張感。「別怕，我在呢。」
她點點頭，下意識嚥了口口水，對她來說這比當初在金誠面試工作還緊張，畢竟工作可以再找。
當鑰匙正式將門鎖解開，映入眼簾的是常見的白色大理石地板，地上有早已準備好的粉藍色室內鞋，白色簡約的電視櫃上擺了幾面獎狀和相框，一字型果綠色布面沙發前有個長方形的茶几，更往裡頭是擺了一大盤小零食的餐桌與廚房，沒有特別華麗的裝潢或價值不斐的擺件，像是小學隔壁同學家的鄰家感。
他們大概在睡午覺。程以默正打算這麼解釋，可正要開口就聽見房間門開啟的聲音。
「小妞來啦？」一道音調有些高而充滿活力的女聲從臥室門口傳來，中年女人穿上脫在門口的拖鞋走進客廳，一定眼便看到一個深棕色長髮女孩乖巧地站在兒子的左後方。「是千穗對吧？」
「是的，阿姨好。」她淺淺鞠了躬，雙手收在前面彷彿初見長官的職員。
「姊姊帶了巧克力蛋糕嗎？！」黑色長髮的女孩不知何時從房間冒了出來，第一眼看見漂亮姊姊，再來便是那個沾上巧克力碎，看著就知道甜滋滋的蛋糕。
高個子立刻反問了回去。「怎麼不覺得是妳哥買的？」
「你能有這麼好心？」
這下意識的回嘴被男人一記確認的眼神回懟，她獨自跑到C市找哥哥求助的事情才過去幾天，那一身衣服雖不是價值不斐的精品，可也都是精緻的專櫃品牌，現在的她確實沒有一點立場和權利像平時一樣和哥哥酸言酸語。
程以柔清了清嗓子，重新說道。「我的意思是，謝謝哥哥姊姊，我來拿去冰。」
這幾個字道出口的時候，女孩瞬間變成嬌小聽話的小博美，接過蛋糕就鑽進廚房裡。對程媽來說，這兩兄妹一見面就鬧鬧，她看得早已習慣，今天見著第一次見面的，傳說中兒子的女朋友才覺得稀奇，看著不算高、瘦瘦的、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漂亮極了。
「餓不餓？我叫了肯德基的炸雞桶，還有披薩飲料甚麼的，一會兒就到。」
女人禮貌地點點頭。「還不餓，謝謝阿姨。」
「她還特意挑了妳愛吃的脆蘋果。」說著，程以默鬆開手中提袋單邊提把，裡頭擺在防撞泡棉裡的紅蘋果整齊排列著，淡淡的香味從提袋中飄散了出來。
「謝謝千穗呀，人來就好啦，今天除夕夜就多吃點！」
即使稍早程媽就說訂的是炸雞和披薩，可直到這些東西送達、在餐桌上擺好之前，李千穗都還對此存有那麼一點點其他的可能性ー或許程媽口中的炸雞其實只是其中一道炸雞柳條、披薩是作為一道特色料理的小型烤餅...而實際上就是普遍認知的炸雞和披薩。
紅白相間印有肯德基爺爺的桶裡擺滿了剛出爐的炸雞，比臉還大的大披薩拼著兩種口味，上面的起司烤的焦香與蘑菇鑲嵌在一起，還有5杯珍珠奶茶和一手啤酒整整齊齊擺在餐桌上，就如同早前程以默和她說的一樣，程家的年夜飯就是吃想吃、愛吃的東西。
考慮到初次見他的家人們，小貓可能在意形象放不開，程以默打著幫大家服務的名義拿來刀叉先將食物切成小塊，切好後幾乎都直接放進了李千穗的盤子裡。程媽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啃著手中的炸雞吃得不亦樂乎。
「阿默啊，這下我可放心了。」中年女人拿著一片比手掌還大的夏威夷披薩咬了一口，指了指放在桌邊的珍珠奶茶示意兒子幫自己拿一杯。
接收到訊息，程以默拿起吸管插入封膜遞了過去。「大過年說甚麼呢媽。」
「哥一直不交女朋友，媽擔心你喜歡男的。」見著媽媽忙著吃心愛的披薩，程以柔代替她坦白地說明，他們甚至曾經為此去瞭解了一番男同性戀之間的交友情況。
「這年頭，有個人陪伴都行。」程媽瞇起眼睛看向手中吃到邊緣的披薩，訂購時忘記選鬆軟一點的餅皮，以致於薄餅皮在烘烤下過硬，她以為啃到了隔壁海鮮口味的殼。「只是不管男女，你都不交啊。」
從大學到現在工作了幾年，直到最近才聽說要介紹女朋友給家裡認識，也難怪程媽會擔心。
說到這，女孩拿著一根薯條正要送進口中，又因想到甚麼而動作停了下來。「媽曾經以為你會不會不喜歡人類？我差點笑死哈哈哈哈...」
不喜歡人類...？他的女朋友就像貓一樣，說他喜歡貓還差不多。只不過這隻小貓非常乖，從不麻煩人，是優點也是缺點。
「你們想像力可真好啊。」當事人笑了笑，趁著拿起飲料的間隙，牽起他的小貓放在桌底下的小手。
「不過真不知道姊姊喜歡你甚麼...」程以柔沒忍住嘴貧，小聲低咕了一句卻還是被發現。
「妳說甚麼？」男人故意提高了音調，聲音中帶著一點戲謔。
「我是說，」女孩提起一口氣打算隨便轉換話題，抬眼就看見餘下的一杯飲料擺在邊上。「怎麼多買了一杯飲料啊？」
盡管前後內容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毫不相關，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看向那杯獨自立著的珍珠奶茶，在場每個人都已經拿了一杯，難道是店家送的？
「這個嘛ー」放下手中的雞翅，程媽像是要亮相甚麼準備良久的東西，擦了擦手上的炸雞碎屑正要解釋，此刻門鈴忽然響起，叮咚的一聲打斷了中年女人的發言。
程以默和程以柔面面相覷，絲毫沒有預期這時間點會是誰來訪。身為在場唯一的男人，程以默從餐桌起身去應門，踏出步伐前順手揉了一下小貓的髮頂。
自從工作後，程以默便沒有收到過程爸的壓歲錢，反倒是他年年都會將6,666這數字做為添歲錢轉帳到爸爸的戶頭，因此已無法透過壓歲錢來判斷那年過年程爸會不會來一起過；而程以柔今年已提前收到了壓歲錢，今天出門前也沒有聽見爸爸提起任何和過年、圍爐有關的事情，根據經驗，今年是和媽媽、哥哥一起過了。
只不過如此的猜測在大門打開的剎那被全部推翻。
此刻站在門外的正是程爸。
「爸...？」意料之外的人在這特別的日子出現，微妙的預感在程以默的腦海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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