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後嗣 - 中篇‧玄安宮主　拾壹捌

「『他』……你爸？」

再點頭，這方面的剖白她猶豫須臾。不過終究認清此事自己衹有必要對弟弟死守到底，覺得之於陸肖頤的立場下，比較具安全感；況且，她都已經目擊了當日的衝突，便試著解構：

「畢竟因為我，他老婆死了。」

一句簡單的陳述，不包涵什麼複雜的邏輯。但卻有如負責驚醒萬物的春雷威力，亦彷彿哪天她透露腕錶原主的資訊，同樣震懾得令大腦短路。

「……什麼？」

「十一歲那年，莫名中了個頗嚴重的降頭。媽救活我後，耗盡修為……也用完陽壽，大概十三個月，便與世長辭。」

「慢著。給自己孩子捨命的心情是相應的，何況你沒自願去中降頭吧，有哪些好怪責的理由？抑或、怎麼你會那般的認為？」

「不是我『認為』。」白茶湯眱了仍一臉費解的人，嘴角揚起嘲諷，「事實。」

「有跟你爸聊過了嗎？畢竟你不是什麼健談的類型，我想──」

「換轉是你。家人由和藹可親、循循善誘的印象變成沉默寡言，連眼睛都不願對看的反差，如何感想？」

「那是悲傷吧，失去了摰愛的悲傷？是需要些時間──」

「頭四年，我等他恢復。第五年，他在我大庭廣眾被公佈私仇時，說聲『沒意見』便跑了。加上、他對兒子，態度完全不同。所以我們有好一陣，衹透過弟弟溝通。」

「你甘願就此罷休了嗎？由這現象順理成章算了？」

「打從沒辦法和平談話後，是罷休了。轉念想想當年自己同時失去了父母，這反倒比較容易。」

「你弟呢，他怎麼看？」

鍥而不捨的為對方鑽探可能性，陸肖頤認真地攏眉。她沒有懷疑陶思安小題大作，這畢竟是個嚴肅又可怕的觀點，更備足夠長的時間去佐證，不純粹屬溝通落差的誤會那麼簡單。

若果，加上夫婦兩人擁深厚感情的根據，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不知道。」

「認真？」

「當年失去母親，他的行為極端偏差。他還小，打擊太大，沒必要……──」

「──怎麼說得那不是你母親似的呀，嗯？」

這旁觀者清的角度儼如火苗，撞上身為乾燥紙片的理智，瞬間被化作灰燼。

轉過頭，白茶湯帶恍然大悟的看著那精緻臉蛋正滲漏苦笑，五臟六腑遂隱隱作痛起來。嘗試藏起這悉數的暗湧，陶思安擔心的是護牆一旦崩解便難以建返原貌。往後若要面臨風浪，她怕自己無法處理。

「在父親也不夠承受的前提下，身為兒女的你，怎麼就對自己那般嚴苛呢。」放軟了語氣，陸肖頤見彼方低下了頭，她遂伸手輕碰其肩直接要來注意力，「陶思安，那不該是去生氣的片面，而是接受傷痛的時候。」

母親失真的靈動笑容倏的闖進視界。

霎那的閃逝快得異常殘酷。許久沒接觸過的人，越來越被也許從不存在的念頭侵蝕。

她很怕。

怕得不敢去提。

在她懂得怕時偏偏根深柢固了，沒辦法叫自己不再想像。

──足足十一年、原來，已經十一年整。

佔了自己大半的人生，她關上門，忙碌著，向前進。就因為沒有被允許跟母親說上最後一句話，所以亦首先拒絕了處理傷痛；拒絕緬懷，也拒絕任何人來分擔。

連自己至親都不懂的事，之外的人試問有誰可能參得透？

何況現在說什麼都已然太晚。

多個寒暑的中空，積累的隔閡恐怕有絕大部份是不能打破的。正如那執意進行封身替陶懷承交換情報的時候，若有重來一遍選擇的機會，她肯定亦不去聽父親的建議。

恢復平日模樣的陶思安抬眸瞥瞥剛拿掉了手的陸肖頤。

這由外人憑藉一次的窮追不捨，至能對自己私事表達意外地具安慰作用的觀點，大概是史無前例。不算總有排山倒海地不欲清訴，往往習慣吞併的陶思安，看輕了片面之詞在溝通間扮演的角色；之於長輩陳大錦軟硬兼施的關心，她都得被洗禮多遍，才肯聽信。

但這回僅此數句的觀點，竟有在滿室昏沉中燃亮小根蠟燭的效果，她也不是偏執到拒絕承認的。

然而。

在陸肖頤的私事上，那演繹中的理解，卻存在不和諧的感覺。

憶及哪時對方要自己起誓保密的什麼嚴峻、那些衝著關懷疼惜父母的堅持、報復性摧毀刺青的方式……

她的無心之失，難道就不值得至少被自身所體諒嗎。

況且陸氏伉儷的表現，在陶思安的印象之中與侯大海可大相逕庭。前期女兒的反常行為，他倆一律採取積極求助的態度處理，縱然氣得要命，夫婦卻遠遠沒到考慮放棄的地步。

這意外成了別人婚姻第三者的情況，看陸肖頤的反應，似乎是他們家中形同禁忌的存在。但既不是自主促使的，有什麼好內疚──她本人明明在陶思安的事上，已作出相類的分析。

為什麼陸肖頤到切身之故時偏偏「網開一面」？

「那你呢。」

沒頭沒腦的三個音節，讓彼方瞪大杏眸展示純粹的不解。本著更純粹的解謎心態，陶思安轉身正朝陸肖頤：

「你有什麼理由不去原諒自己？」

「……陶思安。我也許太好事，但那牽涉的是生死攸關的片面。我想確定一下，你沒有──」

「不，不是。」唯獨自己沒拚命去推拒的這次，無奈地也收回一樣的反應，她遂馬上打斷，「別誤會，沒找麻煩的意思。衹是，既然覺得我可以放過自己、你沒理由要像見不得光那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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