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後嗣 - 下篇陶思安試閱：拾壹前

那所謂「似曾相識」的感覺。

若沒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肯定稱不上「曾」的意義。

因此。

這夢，並非初遇。

她覺得大概是每每醒來時半分記不起的原故。殘存的片段在折騰，玩弄著思潮，躲藏於所能遛達的旮旯；偶爾令她受挑撥地，不惜執著的去追蹤。無奈再如何的翻箱倒篋、渾噩過一整天，均零收穫告終。

已經多久了。

或者這夢來來回回在她的生命中有困擾數個年頭了。即使要混沌下去亦不足為奇吧、然後，等無力感消退得七七八八，又跟它的內容來較真廿四小時。

為什麼刁難自己呢。

不就，一個夢而已？

這因缺乏根據老解釋不清的片面，竟於今早的一覺醒來後，從此毋庸苦惱。這曾含糊到連顏色都屬奢侈描述的夢境、場景和人物非但變得鮮明易辨，連邏輯也井然有序──

「陸小姐，你想剪掉多少呢？」

「啊、到肩膀吧。」

「即是……這兒？」

「可以再短一點。」

「到這嗎？前後分別蠻大的，確定？」

「是，太長很麻煩。還有要染淺些。」

「哦，收到。」

也沒有一下子成了露出頸背的程度，衹是在談碰鎖骨再留三厘米而已，仍然屬普遍定義中的「長髮」罷。這第一次光顧的髮型師卻顯得大驚小怪、儘管，要剪掉的在比例上是有些多。

但這起碼是自主的決定。不為那個陸肖頤甚至不喜歡的誰，留著一大把死氣沉沉的厚重黑髮。

選了個偏奶茶調的顏色，順道同意修有少許瀏海的型後；讓專業的開始忙碌，她再度看進鏡子中的自己，接洽方才出神來考究的未境。

「媽咪、阿爸和公公都說過，不可以亂拿陌生人的東西。」

「家姐，但，那叔叔應該是好人。」

「你怎肯定？就因為送了你模型？」

「壞人不會送我高達的！」

「姨婆和二叔公都講過不會買玩具給我們的呀，所以，他們是壞人了？」

「……不知道！我不懂！家姐是壞人！」

「你這──細佬！別跑！先把東西還人家啦！」

穿短袖白校服的小姊弟開始了你追我趕的胡鬧。視覺的主導卻直接把目光留予束著馬尾，說話大有長輩之勢的小女生。

「妹妹，你等等。」

「我不是『妹妹』，快唸中學了。」

「哦，不好意思。是我失禮了，小姐。」

「你又在這做什麼了？公公已經講過，不會收你為徒的。」

「他是你公公啊？妙極。」……

打從此起，小女生便消失在場景之中。不諳多久之後，男孩子的稚嫩嗓子闖進耳門。光用聽的就知道，他如何地一派輕鬆天真，無憂無慮。

「家姐，我們一起玩、別告訴爸媽吧，好不好！」

蹦跳著跑回來，才發現姊姊已不在空地的可見範圍。困惑的轉了個圈，他呶著小嘴攏眉。須臾，眺望那距離最近、帶瓦片屋頂的古舊房子，思考片刻，便抱住新到手不久的玩具往那兒走去。

「家姐！不要生氣啦！」甫入室便喊，驚覺自己的吵鬧起了回聲，下一句遂壓抑得剩氣的摩擦，「家姐？」

探小臉進門前的屏風內東張西望，他終於找著天井後那接近擺放眾多牌位的大桌子前，幾把深色油亮、衹供長輩使用的扶手椅上，那明明聽得見亦不予回應的白校服裙子身影。

「你死了！這些位子我們不能坐的──家姐？」

小女生本束起的黑髮正披散著，並凌亂地毛燥不整的左翹右豎的，毫不符合其平日的印象。仔細的瞧，那緊閉的雙眸令五官更顯發白，男孩一搖該細薄的肩，便馬上把恰恰維持的坐姿給崩解。看她沿椅子的扶手下滑，男孩慌張的丟掉了玩具，雙掌嘗試將人壓回座位去。

「家姐、家姐……你不要嚇我！家姐、我不敢了……嗚呀呀呀呀啊──」

那怎麼叫亦不清醒的人，頭歪向一邊，露出的耳門溢湧紅稠活泉。

縱然應因引力而回灌進內，液體卻由於太盛漸漸地傾瀉，滑經頰伴，遺下鮮明的軌道。男孩懂得那是受傷才有的顏色，所以說話不到一半，便驚恐地嚎哭起來。

「……不會吧。」

「什麼，陸小姐？」

「沒有、抱歉，在想東西而已。」

回憶小女生熟悉的輪廓，她不禁訝異得自言自語，完全忘了同場的另一人存在。深呼吸試著把也許沒意義的夢境擠出思海，陸肖頤目睹髮型師收起剪刀，遂開始評鑑自己改變大半的新形象。

「這樣行嗎，陸小姐？可以就準備染了。」

「嗯，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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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表面遠遠來得深刻的羈絆，再經歷排山倒海的試煉亦沖拭不滅。

我們總是很難理解每天的路該如何地行進。

不過，衹管願意，誰也一定能夠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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