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姐,看糖仔。」
甫轉頭一瞧自己右邊的小孩,僅衹十秒的專注缺席、便鬧出新花樣來:小手一把抓起碗內的飯餸往口中送,掉得滿身都是。面對狼藉歐陽甘氣急敗壞,幸得曾麗雯適時遞上的紙巾,才懂冷靜下來慢慢處理。
說來她那四歲的孫兒李偉塘,不諳何時成了這餐桌甚至醫館的慣例一員。
陶思安衹憶及約半年前的某天,歐陽甘氣沖沖的把穿著幼稚園校服的孩子接來表示待到下班、婆孫倆便漸漸形影不離地存在。
儘管歐陽甘未就孩子的狀況解釋什麼。
然而任在座的誰都悟得出來,李偉塘根本不如同齡人般活潑樂天;他安靜異常、行徑怪誕──比如不止一次,陶思安診治的空檔時,發現這臉頰圓鼓鼓的可愛小胖孩竟在那交藥方出去的小窗戶下的口子,調好了角度一直嚴肅又詭譎的目不轉睛、盯著她看。
這樣,計算他待的時間及日子,加上下屬聽講來歐陽甘聊電話的內容,陶思安大概得悉了其家中的困境──李偉塘父母離異並各有各精彩,孩子因太奇怪而沒法再上幼稚園,眾多親屬的你推我卸下,終究落到了婆婆的懷中。
他們知道六十多歲的歐陽甘動過兩次淋巴瘤的手術。那般的重創使她老態比較明顯,身體也偏弱的瘦削,力氣不好使的她,得獨自照顧鬧起脾氣時能固若金湯、原地不移的胖壯孩子。
的確是這私情的原故,使陶思安沒作聲趕絕。不過箇中亦包含了之於其他員工的公平考量、陶思安的二三叔公均讚揚歐陽甘的經驗可取,做事細心。尤其她用嗅的就知道藥材火喉錯放,沒煎煮妥當──試問這年頭,外面怎找著擁此技之人?
所以身為惜才的老闆,她跟譚富寶洽談好了並留意著其情況。同時,根據醫館的生意的增長,陶思安已在物色多一名煎藥人員,協助減輕工作量。
「哎喲、你這孩子…」
多瞄了下懊惱的歐陽甘,陶思安剛覺得自己可專心填肚子。怎料、筷子的菜心仍沒吃到,這回竟由寧香堂收銀及部份會計的廖音琪,把自家老闆推往聚光燈之下。
「噯,誰叫我們陶醫師一天看二百個症──那幫人月前就在對面街算人數求真偽了。又不停打電話來,煩死。要知道記者是不心息的生物啦,我們陶醫師衹好答應講幾句──條件是,不准留影。」
「這樣啊…原來是廖姨交涉的。」
「嗯…這的話很陶醫師。」
一干人在奇怪他們那討厭交際的老闆怎會突然接受採訪,還神秘兮兮地選擇在休假──即,挪用私人時間進行。這下,才真相大白。
早些年是某傳媒公司總編輯的廖音琪,在壓力下身體抱恙申請提早退休。據悉當時是陶思安那已仙遊的二叔公陶時廣,給她診治好的。
身體恢復了,精神漸佳。為打發時間,廖音琪起初利用以前工作的人脈,替前代的陶氏醫師兄弟找尋古書參考。久而久之,她在店面待得長了,索性坐著幫幫那盤亂成一團的數目。
由一個半隱形的角色,至醒目熟悉瑣事的前線員工,還負責為撥入的電話分流、給眾人省卻不少麻煩。像這陣子的採訪事宜,便是個好例子。
「甭擔心。你勉為其難做一次,又諸多掣肘的;他們行內會傳開的啦,漸漸就不來了。」
「希望吧,廖姨。」
畢竟這種事會阻礙看診。得廖音琪經驗及建議解釋起來的井井有條讓陶思安挑剔不能,遂姑且試試這順水推舟法,衹求斷絕後續。
在這些話題都總算完滿結束後。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內,衹有一點零散的工作相關對答。再十五分鐘,吃飽的歐陽甘已開始安排孫兒習字去。
「…你不是講寧夏的杞子嗎?」
「是,但普通的也要多些。啊,還有石斛、對,這種的石斛。跟昨天記下的一起發給供應商、樓上呢,有沒有追加?」
「洋金花,苦楝子…一點點吧,剛最低消費行了。」
白勝奇、何天亨、林惠廉這三人組,在歐陽甘離席後十分鐘,也自覺的投入工作。他們吵歸吵,鬧是鬧,賭會賭;但陶思安屬下能留的人員,準有認真可取之處。
而知道他們在辦買貨的陶思安,於返回樓上更衣步經時,順勢吩咐:
「俠仔、亨、王子,待會跟進一下月前訂購的人參。」
「南洋行那個?不錯…都十月了啊。收到。」
「留意洪爺來了沒,我把閘拉開些你們顧一顧。」
「知道老闆。」
儘管有「特殊光臨」,也不出為正規的一個工作日。所有事情如慣例的運作著,理應連心緒都同樣平凡。
這當兒沒太多注意年輕老闆出門身影的那三人,竟錯失了她今天最後的尋常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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