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諳潛影之靈 - <2-1圍爐夜話>

火燒的晚霞，顏料罐打翻的天穹，正如奮力遠離灼熱驕陽的旅人，為即將開展夜行活動的生物們，帶來陣陣清涼。

充沛滋養的樹林，展現旺盛的生命力，糾結盤密，過度生長的深褐色樹皮，柔軟而富含水分，誘惑著人們伸出手來輕輕一扳，便能剝下好大一塊。

在這日夜交替的逢魔之刻，在浸潤肺部的濕氣裡，海德里歐謹慎地躲藏起來，壓抑本能的緊張感，嫻熟運起歛息術，本應大力汞出血流的心跳，也舒緩得像月光中不泛波瀾的湖面。

踏、踏、踏。

普通人就算再怎麼放輕腳步屏息，想在這片樹林裡，瞞過豎起耳朵，集中心神的海德里歐，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他默數著士兵的腳步聲，腦中顯現他們對應的分布位置。

一、二、三……

二十九、三十、三十一個。

這數量未免也太誇張了，海德里歐像是想起什麼不愉快的記憶，身軀一顫。

該改變策略了，找到帶頭的人。

不能著急。

海德里歐放鬆手臂，只是虛握著長槍，即使露珠滴落，蟲鳴惱人，甚至身旁不足數米處有搜捕者擦身而過，他的氣息仍然不急不緩，沒有逸散一星半點。

排除掉不需要關注的，排除掉風吹拂樹梢的沙沙聲，排除掉無謂的噪音。

喀答，疑似樹枝斷裂的輕響，發生在不應有人的位置。

找到了！

身軀一瞬之間從極靜轉為極動，海德里歐從樹後躍出，繃緊的肌肉蓄滿爆發力，如同發現捕食的目標般猛撲向前，短短兩步衝刺，連敵人的身影都還沒看清，他的長槍一閃，已經深深扎進了對方的身子。

但想像中血流如注的場景沒有發生，無血的傷口不像是刺進人體，卻像被生銹卡死的齒輪那樣，牢固咬住槍頭，阻止他進一步抽出長槍的動作。

海德里歐愕然抬頭，一把佔據視野的巨劍呼嘯而來，不及攔截，整顆頭顱就被巨大的劍脊拍飛，只餘黃白紅灑落大地。

最後的意識裡，他只記得行兇者頭上，冒出了一行奇怪的字。

加粗的字體大大寫著：暴君的（暗金色）．穿刺抵抗的（紫色）．戰神型堤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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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劃破眉宇，黏稠的深紅覆蓋眼簾，染血的視窗中，緩緩出現一段古樸的文字：「生死無常，壯志未酬，大俠請重新來過～」

奇妙的背景音樂中，戴維用一種纏綿哀怨的語氣念出上面這段話，語尾還學那個波折號，拉的老長老長，這段感覺良好的出場，在受害者看來，只是憑添火氣。

緊接著，三個方框內的選項依次浮現：

1、重新開始。
2、選擇難度。
3、退出夢境。

海德里歐看起來對這個畫風清奇的介面早已習以為常，也不去管哥哥詭異的文法，只是整個人趴倒在精神世界，時而左右翻滾，時而握緊拳頭，一下一下用力捶著地。

「啊啊啊，怎麼可能這麼難啊！」

從進入戴維開發的這款，斥資數條鮮活殘魂，堪稱劃時代的心象模擬訓練後，海德里歐僅僅嘗試了幾輪，就能穩定通關叛軍討伐戰的普通模式，然而乘勝追擊選擇了真男人就是要硬核（強烈推薦）模式，卻落得這般慘況。

雖然還是同樣的木屋，同樣的森林，同樣由殘魂驅使戰鬥本能的敵人，但高還原度的三人親衛隊，演變成訓練有素、武裝到了牙齒的大隊士兵，關底大BOSS也變得神出鬼沒起來，至少戴維是這麼叫的。

第一輪，海德里歐連堤桑的面都沒見到，就遭到士兵的弩箭重重集火。

全套退魔鋼打造的箭矢，能有效撕碎他的防禦，等他意識到不妙時，已經身受萬箭穿心，飲恨當場。

第二輪，也就是剛剛，海德里歐還來不及高興於偷襲成功，就被乾脆了當的一劍碎顱。

就像咖啡裡加了過量的沙拉醬與鹽，各式味道如跑馬燈輪番出現，從沒見過遊戲詞綴的海德里歐，滿臉懷疑人生，缺了腦袋的真實感，單單只是想起都讓人不寒而慄、脊髓發冷。

「為什麼人的頭上會有字？」

「為什麼捅不死？」

「暴君是什麼？穿刺抵抗又是什麼？」知道問了也不會得到回答，他等沮喪的心情略微平復，熟練地退出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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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閉的大車廂坐起身，海德里歐下意識抬手撫摸自己完好無損的頭部，長吁一口氣。

每次訓練，都是幫助他更深刻地汲取實戰裡的不足，但這種墜入地獄死亡的感覺實在不好受，戴維把死亡體驗這一塊做得如此用心，總感覺充滿了惡意。

布簾為了保暖而拉上，不足三坪大的空間遮得密密實實，海德里歐不喜歡這種悶熱感，輕手輕腳掠過身邊睡得深沉的安鐸，從車尾處離開。

落地時直面的篝火燒得通紅一團，晃的眼睛難受，火堆旁守夜的密列西昂拿著長棍充當火鉗，撥動那些燃燒不全的柴禾。

劈啪，火星跳躍著。

「睡不著？」

已經是旅途的第三天，路程走了一小半，海德里歐也沒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他點點頭，走近明亮的火圈，自行找了個乾淨點的位置，席地而坐。

車廂前是脫下韁繩，依偎休息的兩匹道爾良駒，牠們出生於草原地帶，健壯又能吃苦，作為拉車的坐騎再優秀不過，將其視若性命的車夫，蜷縮著身子擠進睡袋，只是為了跟牠們睡得近一些。

晚間吃剩的野味，經過一整晚的燻製，將成為明日的口糧，四人之間，分工明確。

老車夫負責每日的趕車與照料牲畜。

安鐸負責伙食與一切雜事。

密列西昂負責日常護衛。

海德里歐……沒有被安排任何事要做，等級制度的罪惡啊。

儘管如此，不想當累贅的海德里歐，還是拚命爭取到了上半夜的守夜職責，希望能幫上一點忙。

繁星下的夜風微涼乾燥，低伏的草浪輕舒搖擺，在這樣神清氣爽的環境中，海德里歐忍不住問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真的要離開落葉城，去王國行政省嗎？」

「是啊。」密列西昂懷揣奧奈康德侯爵的親筆推薦信，回答得沒有半分猶疑，但看見海德五味雜陳的表情，還是多說了幾句。

「落葉城很好，但我有自己的追求和野心。」

「……」

比起偏居一隅，缺乏發展機遇的希瑞爾領，能接觸到王國政治中樞的行政省，自然對人才更具吸引力，這樣的選擇理所當然，無數志向遠大的年輕人，都曾由地方主官轉薦往中央，經過王國歷史的驗證，這是條一目了然的康莊大道。

雖然知道這個道理，母親說過的話卻迴響在心裡，海德里歐真的很想把話攤開，好好問清楚密列西昂在計畫些什麼。

海德里歐讀不懂密列西昂的表情，只是直覺感到未知的不祥與血腥，第六感衍生的煩躁，讓他鬱悶地想寫封信，辭退家裡那位只知夸夸其談的表情學老師。

在他離家求學後，對方也沒機會授課了，想想只能作罷。

「你走了，軍中其他人沒有意見嗎？」

「怎麼會，他們祝福我高升還來不及呢。」嘴上這麼說，密列西昂心裡也在苦笑。

畢竟聽聞消息後，第一個跳出來的卡珊卓娜，可是炸毛一樣，氣呼呼找他打了好幾架才罷休。

這種出路的選擇，也是底下人對地方派系與中央掌權派的一種押注，卡珊卓娜可是純正的侯爵黨羽，一直以來都堅信奧奈康德侯爵會有起復的一天，而密列西昂不在乎兩邊的輸贏，或者說政治角力，他只是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所以面對侯爵的挽留和海德的詢問，只能說聲對不起。

「即使不再是護衛隊長了，我們還是朋友，如果你在王都遇到麻煩事，我可不會吝嗇幫忙。」

從話語裡感受到密列西昂的堅定後，海德里歐不再多費唇舌。

「不論如何，侯爵領隨時歡迎你。」

「父親母親很欣賞你，我也是。」

密列西昂笑了起來，難得不守分際的伸出手，弄亂了海德里歐的頭髮：「哈哈，謝謝你了，海德。」

「快住手！」

片刻的嬉鬧後，海德里歐回想起密列西昂那位，據說也在王都就學的妹妹，脫口問道：「要不要先跟我一起去學校報到，再去行政省呢？」

密列西昂頓了頓，偏開頭，眼神藏在陰影裡看不真切，對著燃燒跳動的火焰微微出神，時間長到海德里歐擔心自己是不是過於直接，被察覺到了什麼？

半晌，他才捕捉到風中的回應，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辨認的虛無。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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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圍爐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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