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諳潛影之靈 - <4-23記憶交纏>

滴答、滴答、滴答......

安靜到要死去的房裡，時鐘運行的聲音被徹頭徹尾地放大，像是規律的鼓棒，拖著重音敲落耳膜。

滴答、滴答、滴答......

四面徒壁的空間，將悶熱的天氣、吵雜的車流隔絕在外，脫皮斑駁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並不高大的人影。

喀答！打火機的光亮起，照亮了那張年輕的臉龐，剛長的鬍渣子泛青，睡醒後還沒來得及刮。

或許是在沉思，抑或是單純放空大腦，男孩的右手無意識地撥弄著打火機上蓋，讓身後拉長的影子，在時明時滅的光芒中來回晃蕩。

漿洗乾淨的上衣，是剛升上高中才分發下來的制服，顏色是尚未被同儕與社會染黑的米白，他的眼中明明映著跳躍的火苗，卻沉寂地如同水下幽燈。

從戴延安保持這個姿勢，凝視著面前的鐵皮手箱開始，已經過了半小時。

確切地說，29分32秒。

鐵皮手箱密封地極好，三重密碼鎖風華絕代，給予用戶無以倫比的安全感，上面放著一包新買的菸，是超商能買到的最貴的牌子。

可惜他最終沒選擇拆開桌上全新的菸盒，享受首次抽菸的處女秀，即使電影裡那些看似瀟灑的不良少年們，總是呼朋引伴這麼做。

今日與明日、存在與死亡、記憶與幻想，都凝結在這段時間裡，彷彿一支等待外力打破的空瓶，內部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看似靜止，卻隨時準備朝外潑灑。

但終究不會有外人介入，這個世界也沒有天降的超級英雄，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這個道理在父母出車禍那天，戴延安就徹底明白了。

他甚至都不用去想，大腦就自己轉了個彎，殘忍又冰冷地理解了以前從未理解過的事實。

多麼可悲的成長啊。

滴答、滴答、滴答......

第二個光源的出現，是因為他深吸一口氣，大拇指壓在手機邊緣，點亮了待機畫面。

掠過桌面的家族合照、掠過學生群組通知、掠過垃圾簡訊，戴延安的手速很快，不帶猶豫地滑開不長的聯絡人清單，靜悄悄地停留在熟悉的人名上。

分類：爸媽的同事（東華分局）。

不確定打開來看過幾次的號碼，早已爛熟於心，隨著通話按鈕壓下，手機的和弦鈴聲反射在狹窄的牆面間，輕快又帶點詭異。

他沒有等很久，電話接通了。

「延安啊，這個時間打給我，不用上課嗎？」溫厚的人聲聽上去有些驚訝。

「恩，今天跟學校請假。」

「怎麼了，有事找叔叔？」那頭似乎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戴延安隱約從話筒裡聽見門被闔上。

他記得今天龔叔不在局裡，這是在班表上看到的。

所以對方會在哪兒呢？

調整好心情，讓寧靜的憤怒緊緊壓抑在胸口，他佯裝出練習過千百次的焦急語氣。

現在到他表現的時候了。

「龔叔，爸媽在查的案子，我發現了新的線索。」

「新的......線索？」

對面只是復述他的話，卻沒把那種咬牙切齒的口氣模仿出來。

「沒錯，老爸把所有資料都放在了密碼箱裡，藏在只有我找得到的地方。」

因為注意力十分集中，他明顯感覺到對面微微停滯的呼吸聲。

然後等待......

等待到沉默中，龔叔語重心長的聲音響起：「延安啊，你父母都過世半年了。」

從升學考算起，都過了半年了嗎？戴延安略微恍神。

「嗯。」

「那只是個意外，肇事人疲勞駕駛。」

「......我知道。」

他的父母就是在那一日，被失控的貨車撞下大橋，要不是戴延安那天心血來潮，起了個大早走去考場，想必橫屍在橋墩旁的亡魂還會多上一個。

「他們當初查的案子已經封存，上頭早有結論，只是一些不入流的蝦米在搞黑社會，背後沒有更深的黑幕。」

戴延安很想笑，但他笑不出來：「龔叔，你說得都對。」

「所以啊......」

「可是我不信。」

對面再次沉默。

「我說我不信這一切沒有黑幕。」

就像是為了反駁電話那頭傳來的深沉嘆息，戴延安激動地吐出一個個名字，他相信對面一定會有所反應。

因為皮箱是真的，留下的資料是真的，黑手套的名字也是真的，然而文件裡根本沒來得及查證一切，就連他猜測父母是被人殺害的也一樣。

「還有其他更有力的佐證，爸爸就快找到那個背後的人了。」當他激烈到唾沫橫飛時，彷彿有一個更加冰冷的視線從內在審視自己。

假的，他誇大胡謅的。

「我要把剛翻出來的密碼箱送去總局，一定要找人查清楚一切。」

假的，密碼箱裡的資料早就被他複印到爛，此時正透過加急快遞，送往數十個縣外的警察機關和報社。

寄向報社的那些，他還精心添上了偷聽來的緋聞和腥羶色花邊，就為了藝術加工後的資料，更容易引起編輯注意。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NIl4S8NV6
三分真，七分假，戴延安拿自己與狗仔相比，發現良心尚在。

他知道自己的心態不對，非常不對。

怨忿、偏頗等等負面情緒，正指引他朝向最糟糕的妄想狂奔。

可對他來說，這些重要嗎？

他就是在詐對方。

他本來就不是警察或法官，自然不用事事講求證據。

他只堅持他的猜測，懷疑起爸媽在世時最好的同僚，懷疑他們直屬的高層。

從戴延安發現家裡有被入侵過的跡象時，他就假裝安分守己，再也不對任何人說真話了。

他的話語是如此堅定，連電話對面都知道無法讓他冷靜。

龔叔壓著電話，再一次勸告他：「等我。」

「我真的等不下去了，龔叔，我現在就出門，想找我的話，在總局前會合吧。」

「唉，你這孩子，事情不是這麼辦的！」

不這麼辦，那怎麼辦？慢騰騰地等到狐狸尾巴消失嗎？他在心裡冷笑，迅速掛斷了電話。

五分鐘默數完，他機械性地提起密碼箱，急匆匆地走出家門，往路邊的計程車站點走去，就像一齣表演中的默劇。

總要給幕後黑手一些反應時間的。

直到他被突然出現的廂型車擄走，戴延安都沒有改變過想法。

他從來就不是班上最聰明的孩子，執行力不上不下，也就那樣。

什麼萬全的計畫，什麼謀定而後動，他通通做不來。

有的時候，他覺得事情只是想做，還是不想做，卻很難想像事情做到好的樣子。

就連制定的計畫，都充滿了學生的幼稚拙劣和異想天開，說是被害妄想的精神病人一拍腦袋決定的，都不奇怪。

如果不是龔叔，他還會沿著聯絡人名單，一個又一個試下去，直到中獎為止。

至於一無所獲的可能性，他完全沒想過。

自己會落入怎樣的下場？呵，怕死就是小狗。

可就是這樣一個魯莽的局，卻陰錯陽差地把密碼箱，送到了那個長眉長眼的男人面前......

男人撫摸著箱子，回想起兩位老朋友的音容笑貌。

「都大半年沒動靜了，這小子還跳出來折騰。」

被戴延安稱作龔叔的男人，手機裡傳來粗俗的抱怨聲，還有車輛急馳的風切聲：「我說你也真是的。」

「當初就該一起解決掉的，留個小鬼給他父母送終幹嘛。」

似乎是受不了同夥的喋喋不休，龔叔的腦門上青筋畢露：「車禍後再接一次意外事故，你當所有人都是傻子嗎？」

「不是傻子，我看倒是群瞎子。」從那頭毫不留情的回嗆看來，兩邊看來並不是上下級關係：「箱子我可送到了，先往三號地點去。」

「三號地點？你想做什麼？」

「失蹤人口很好處理的吧，你看著辦啊。」

「好處理」你媽，龔叔沒說完，話筒裡就傳來了嘟嘟嘟的忙音，氣得他差點摔手機。

狠狠盯著房裡凝神養氣的對聯好幾眼，他才總算恢復平靜，搖搖頭，重新添滿杯裡的龍井。

水面上懸浮著茶葉尖，映出他抿細的嘴唇，顯得特別陰冷無情。

「老戴，你我同事一場，但你家小子自己找死，我可保不了人。」

「我早說過工作只是工作，應付了事就好，何苦事必躬親，查得那麼細呢。」

他放下手機，伸手撥弄起密碼鎖，沒兩下子就有清脆的卡榫聲響起。

「還真是不長記性的密碼，都說多少次了。」

「老子是個傻的，兒子也是，成天讓我作孽。」撇撇嘴，他逕自掀開上蓋，往箱內看去。

火光與鐵釘，這是最後一刻出現在他眼裡的東西。

然後便是某處的別墅，二樓窗戶冒出濃煙，消防警報響徹街區。

此時正以時速一百二十公里移動的戴延安，被捆成粽子丟在後座，駕駛座上的人沒看後照鏡，自然也看不到昏迷中的戴延安，嘴角依稀彎起，似乎做了個好夢。

點火裝置跟爆破物，看得多了，再上手試試，不也就會了嗎？這又算不算是一種家學？

戴延安確實做不到報復所有涉案者，他不懂查案，也無法把利爪伸向藏得更深的人。

或許他加了機關的密碼箱，根本到不了誰的手裡，就會被丟進海水中，純粹只是汙染環境也說不定。

平庸者就只能做到平庸的事，就算是報復也是半調子。

至於這一炸、這一爆料之後，東華分局被牽連得多深多廣，又引起了多大的人事地震，也與他全無關聯。

真要說遺憾，一直到他在千鈞一髮之際，被人救出以前，戴延安還以為自己這次百分之百死定了，連遺書都準備好了說。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GglXFJq1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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