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諳潛影之靈 - <3-34我的靈魂，價值幾許？>（第三卷完）

這裡是窮鄉僻壤，這裡是女孩的城堡。

父方高貴，母方卑微，純因慾望，珠胎暗結。

忽略人身自由，忽略發夢的母親，於囚籠裡自食其力。

女孩有著並不算糟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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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幾次，她會被想起，會被接進遙遠的家裡。

有冷嘲熱諷、有珍饈佳餚。

有閒言閒語、有光鮮亮麗。

但這裡有鄉下人無法觀賞的戲劇，而她喜歡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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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能不著迷呢？著迷那些舞台上的悲歡離合。

如何能不傾聽呢？傾聽那些悠揚美妙的歌聲。

如何能不注視呢？注視那些閃閃發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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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夢總會醒。

媽媽哭瞎了眼，躺進土裡長眠。

爸爸轉身關上了門，一展披風離去。

而女孩回到她的城堡，一遍又一遍，回憶那震撼心靈的藝術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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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客到來，是她的弟弟。

曾經面露冷漠，賞她糖食的弟弟。

女孩穿上自己親手縫紉的禮服，佐以打罵下訓練出來的禮儀，滿心歡喜。

她不知道對方帶著惡意而來。

她...不知道對方帶著惡意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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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下得了手啊。」坎貝拉身邊的人對他說道，只是說這話的時候，他自己的臉上也沾了不少血。

「再吵就把你趕出去。」

見對方語氣不爽，那人聳聳肩，沒再多話，反正不是他姊姊，只是對那美貌感到惋惜。

坎貝拉不想管他的狐朋狗友，剛成年的臉上長出細細絨毛，有著病態的興奮，看似專注於手裡的書和工具，實際上心神不寧。

眼前的空間宛如人間煉獄，女孩被暗紅的七寸長釘釘死在桌上，從五指到關節，無一放過，而木桌的平面繪上了將無數符文包圍在內的圓弧，顏色像是用人血調製而成。

她的嗓子發不出完整的聲音，雙目緊閉，被粗黑的鐵線縫上，只能透過欄杆，看到一絲絲頑強穿過血痂的光。

太痛了，痛到肉體上的痛楚，精神上的崩潰都變成了過去式，女孩只能想著美麗的演員與舞台，讓自己的心神躲進遠離現實的夾縫，鮮花錦簇的台上，是她的獨舞，而台下屏氣凝息。

「喂，沒動靜了，死掉的人可沒辦法當祭品啊。」那人推了推坎貝拉，示意對方看看情況。

大概同樣有些擔心，坎貝拉雖然惱火，還是伸手探了探鼻息。

「還活得好好的，除非你給的是假藥。」他沒好氣地說完，心情越來越煩躁了。

「什麼假藥，這可是價值不斐的生命藥水，我從家裡順來的。」

「閉嘴！」

被吼了一聲，那人悻悻然地停止言語騷擾，但還能聽見他的細聲嘟噥，無非就是他也出了錢，出了力，這又不是他的儀式，他只是來觀摩的。

坎貝拉真是受夠了！

兩個年輕人搗鼓著禁書上的黑魔法儀式，就是為了上面記載的恩賜，來自地獄之主，能讓凡人也脫胎換骨的恩賜。

獻上血親的骨肉，獻上折磨痛楚，換得屍海獄的魔神之約。

很多貴族有錢也有權，那更長的生命與強大的力量，便是他們餘生的追求，也催生出了無數禁忌祕法。

像坎貝拉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禁書，只是其中一種，有沒有效還未知，內容卻異常殘忍。

在探究心與狂熱中，血腥的祭台布置完畢，儀式準備完成，這種時候，坎貝拉倒是慶幸自家有個地位低賤的私生女，而不是考慮對方讓家族丟臉，或是血脈遭到玷汙的問題。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黑魔法終究是黑魔法。

尤其是這類凡人召請上位存在的祕法，對被供奉者來說，儀式的主持者與桌上的祭品，也不過只是祂的一念之差。

當深黑如泥的肉芽與利齒，自門戶噴湧而出，坎貝拉與他的朋友連腸子都悔青了，唯一的好消息，儀式算不得成功，來自深淵之物迅速地排異消失，狼藉的房內只剩啃到一半的骨頭，破裂的木桌傾倒在地。

女孩無力地挪動身子，她還活著，卻沒有清醒。

血紅色的塗牆是舞台的布帷，地縫的碎石是睜大雙眼的看客，於是女孩抬起手。

她拿起屍骸，拼成圖形。

應邀而來的，彷彿天使。

或許是意志力，或許是奇蹟，一個更為古怪隱晦的儀式，在誤打誤撞下連接到了深淵。

那是欣賞她演出的觀眾嗎？女孩空洞地想著。

「獻給奇邁亞的儀式？」一道非男非女的聲音，自陰影響起。

「嘖，真是臭不可聞。」祂揮了揮手，就好像影子真的存在嗅覺那樣，然後看向地面。

看向地面上醜陋爬行，不成人形的人。

「妳也想要力量？」影子問道。

女孩搖了搖頭。

「想活下去？」影子又問。

女孩還是搖頭。

「那麼，妳又所求何物？」

女孩頓了頓，飽受摧殘的聲帶，只能發出喑啞難聽的聲音。

但影子卻聽懂了，那是地獄裡沒有的東西。

祂撫掌讚嘆：「真是不錯的歌聲。」

於是女孩哭了，喜極而泣，她的表演得到了稱讚。

我想成為最耀眼的演員，她想這麼說。

「那妳得先活著才行。」影子沒有嘲笑她，只是輕聲回覆。

祂抱起女孩，懷裡是弱小的人類。

而對女孩來說，這卻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得到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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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當頭淋下，將路上幾個倒楣的落湯雞，驅趕進屋裡。

樓上來不及收起的衣物，變成了一坨坨泡水的濕布，路邊店家一面咒罵這說變就變的見鬼天氣，一面躲到棚下，眼看下午的生意泡湯。

但密列西昂卻要感謝這場雨，感謝這場雨沖淡了他的氣息，才能甩開身後的獵犬。

他摸著臉上的面巾，確保沒人看見，隨後踉踉蹌蹌地跌進巷裡，身上的殺氣把幾個躲雨的流浪漢驚得跑遠了。

天上的水滴聚集成河，從屋簷處不間歇地潑下，雨水淋透了身上的棉布，冰涼地觸摸著衣服底下青紫色的傷。

這是他擅闖牢獄的懲罰，只挨了一道力能系的魔法，是不幸中的大幸，在比底斯案的真凶浮出水面前，密列西昂還不能死。

「所有人身上都有致命的貫穿傷，一個黑巫師又怎麼可能是兇手。」他臉色慘白地呢喃著，就連今日一行，也只為了打滅心裡的僥倖。

密列西昂滑落在牆邊，胸口奮力呼吸著潮濕的空氣，暴烈的雨聲很吵，像隔絕一切的暗房，讓他的神經不再這麼緊繃，從接到家人死訊的一年多以來，他太久太久沒有休息了。

博洛瓦是地方上的小貴族，剩餘的權勢跟池塘一樣淺薄，但足夠壓垮任何平民，他們不在乎收錢辦事，將密列西昂偷偷納入族譜，卻怕惹上莫名其妙的敵人，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刻，密列西昂必須展現他的價值，才能守住少得可憐的話語權。

放棄可能存在的遠大前程，偷偷選擇練靈祕法鋌而走險，令他的生命提前刻上了終止線，這卻是唯一能保全一切的辦法。

大顆的雨滴從髮間滑下，在眉心略作停留後，滲入眼裡，讓本就很差的視野，變得更朦朧了。

也因此，當一個撐傘的陌生女人，破開雨簾，站在他身前時，他幾乎是後知後覺地跳起身來。

「是誰！？」沒有立刻動手，刨去體力因素外，也因為對方沒有顯露敵意。

那寬沿帽罩著紗簾，唯有一雙美麗的眼熠熠生輝，彷彿看穿了他的頹廢，他的才能極限。

「可憐的霧中人啊。」她的聲音也很美，如同初春的新芽，這便是密列西昂與辛美蘿的初次相遇。

……

當密列西昂帶著半信半疑的警惕離開，女人看著雨幕深處，沒有移步，直到無形之聲傳至耳邊：「羨慕嗎？」

因為對方還擁有家人。

辛美蘿笑了：「您是這麼認為的？」

被下僕用這種語氣迴避問題，那道男聲也不生氣。

「你們都有相似的靈魂，都是心口開了洞的人。」

「唯有犧牲自己，才能體會虛假的幸福。」

聽到這些話，辛美蘿又笑著開口：「或許如此。」

「但幸福屬於虛假還是真實，重要嗎？」

是的，不重要，男聲沉默了。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您能否與我共舞？」雨幕敲打各處，構成曼妙的樂符。

打濕的傘傾倒在地，辛美蘿的嘴裡輕輕哼唱讓．李爾的宮廷迴旋曲，六八拍，然後舉起手，等待不存在的虛影。

當對方有所回應時，辛美蘿眼波瀲灩，喜不自勝，輕巧地踮起足尖。

雨中霧中，舞曲不息，舞步不休。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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