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王都,是備受雨之精靈鍾愛的城市。
陰霾的灰暗天色下,連日來飄零著霏霏細雨,被雨滴濺濕的女性雕像立於水池,充滿慈祥的望向襁褓中的嬰孩,然而眼眶蓄滿的雨水,卻像無聲悲泣。
作為王室象徵的德洛夫宮,高傲地維持高盧王時代傳續下來的威嚴,高聳穹頂連成綿綿不盡的弧度,吸引過往的白鴿收翅停歇。
莊嚴的浮凸壁畫,述說著輝煌的故事,畫裡的人物日復一日注視著腳底,宣示著百年千年也不會變革的王權,不顯半分浮躁奢華。
這裡有步履匆忙的行人,為每日的生計奔波。
這裡有一派悠閒的貴族,放縱聲情談天品茶。
這座城市如倚著窗櫺的貴族少婦,輕舒摺扇,掩蓋著烈焰紅唇,欲拒還迎極盡挑逗之能,但內心深處空虛無比。
馬車的車輪規律轉動,沿著橫切過王都的蜿蜒河道前行,許久不曾消停的雨聲,敲落在頂棚與地磚上,透過車窗的重重雨幕,能望見河面上的水花,如萬千對翩翩起舞的透明蝶翼。
時隔數日,他們一行終於抵達了王國的中心,並在入城後,馬不停蹄的前往學院。
存在時間約略等同於法比歐歷史長度的王都綜合學院,成立伊始,就由國庫全額承擔,內裡更如城中之城,囊括了你能想到的所有生活設施,除了面對貴族子嗣的免費入學政策外,每年限定的推薦名額與考試招收,也是學院重要的生源。
靠著上不封頂的教學品質與海量經費,從學院畢業的學生,都擁有極高的起點,是各行各業搶破頭的人才,無時無刻為王國的發展注入強心劑,其餘二流學府只能眼巴巴看著,各種羨慕忌妒恨。
無數王國人傾盡所有,削尖了腦袋,也想把自己的孩子送進這裡,就算只是按部就班地畢業工作,也足夠這些庶民少奮鬥好幾十年了。
「到了嗎?」
「前方盡頭處右轉,越過石橋就到學院了。」車內的守衛拉開簾子一角,回答海德里歐。
男孩的臉上有淡淡的倦容和輕微亢奮,就像在校外教學前夕輾轉難眠的學子,長時間的舟車勞頓,對體能沒什麼影響,但精神狀態不比離家前來得平靜。
「你以前來過王都?」
密列西昂嘴角含笑:「跟家人一起來過,那是我很小時候的事了。」
難得見到密列西昂臉上的懷念神情,海德里歐興奮地伸出手指,指向一個又一個著名地標,讓對方盡責地當起導遊。
「這裡是?」
「那是聖亞力罕主教堂,是教國為了傳播信仰,特別設計的重要場所,前後耗費了數百萬金幣修繕,平時很多遊客參觀朝拜。」
「這個高高的呢?」
「喔,那是袞多厄時鐘塔,是王都人習以為常的報時器,它的錶面在這個方向上被歌劇院尖頂給遮住了,其實內部是個自動運行的大型魔導具,也被下層民眾戲稱為勞動大笨鐘。」
魔力驅動的報時裝置,無疑比落葉城的人力報時鐘要酷炫許多,海德里歐暗中驚嘆,難怪有這麼多人想移居王都,看看周圍典雅的建築群與面帶自信的路人,一國中心的繁華,的確不是其他地方所能比擬的。
「最前面那個是?」
「那是王都最大的奴隸拍賣所,提供各種奴隸交易,合法非法的都有,落葉城沒這種地方。」希瑞爾領的人口不夠多,達官貴人多的地方,才容易催生這些需求。
聽見了在意的字眼,海德里歐抬頭追問道:「非法交易?」
「是一些見不得光的捕奴蓄奴行為,最能來錢的灰色利益,我聽侯爵大人提過,這裡跟金融省的某些大人物有密切關聯。」
「喔喔喔。」海德里歐只是當成趣聞來聽,並沒有刨根問底,大概見識過更高處的風景與力量後,他就淡了對權力的念想,甚至不太情願與之扯上關係。
「真是個充斥著銅臭味的地方啊。」戴維雙手交疊腦後,向後仰躺在意念構築而成的軟床上,後背壓出了深深的大字形。
出於對王都風光的探究心,他難得放棄睡上一場美美的午覺,勉力支撐著將閉半閉的眼皮,不過想想以後還有的是時間觀光,戴維似乎又沒什麼動力阻止睏意了。
「哥哥對奴隸拍賣提不起興趣呢。」
「呼啊啊啊,反正以後就住在王都,常常都會看到嘛,我像是那種好奇寶寶嗎?」他揉揉眼睛,準備戴上眼罩,最近的野外露營,多少也對他的睡眠品質有所影響。
根據法比歐的律法,奴隸進了拍賣所後,生命、財產、未來與尊嚴,都將被剝奪給買主,要不是還規定了惡意損害,需要付出一定賠償,許多奴隸能不能在契約時限結束時保持完整,都很難說。
「我還以為你會念叨著女僕什麼的。」
戴維豎起食指,嘴裡嘖嘖有聲:「這你就不懂了吧?女僕只是拿來養眼的,我又不是要別人簽賣身契給我。」
大部分的奴隸都是罪犯、戰俘或窮人,能力跟忠誠基本上不用指望,會把奴隸拍賣當成人才流動市場的傢伙,八成是腦子進了水,至於對一個兩個活的很慘的奴隸施捨同情,又能改變得了什麼?這可不是秀優越感的好地方。
奴隸制度是這個時代的客觀背景,沒能力解決是一回事,難不成還要成為加害者或捕奴隊的幫兇嗎?
受戴維荼毒已久的海德里歐,心裡也不喜歡這些場所,更別說奴隸帶來的勞動力低落,奴隸拍賣早就淪為貴人競相炫富的場合。
而這些,都是國家步入暮年的警訊。
只是海德里歐不願多想,搜尋起下一個有意思的地方時,卻正巧目睹了一陣騷亂。
碰當!似乎是疾行的板車發生了事故,道旁的露天攤位不幸遭了難,臉色發青的店主受驚倒地,呆望著今晨才運抵的新鮮蔬果,被撞的四散飛濺,幾顆青綠色的果子,高高地拋飛至空中。
人群縫隙裡,能看見車體散了架,被甩出車外的乘客們正倒地呻吟,幾個孔武有力的大漢因為身體素質好,很快爬起身,罵罵咧咧地追向引發車禍的兇手。
肇事者身上穿著破破爛爛的粗布斗篷,僅能蔽體,模樣像是車上運送的奴隸,只見他一瘸一拐地跑出人群外圍,大概是想跳入河中逃亡。
然而天不從人願,一串細不可聞的低吟聲響起,比繩索還牢靠的魔法鎖鏈自地面竄升,捆死了奴隸的雙手雙腿,也毀滅了他逃出生天的最後一線希望。
「魔法師!?」他哀鳴一聲,踉蹌跌倒,斗篷受拉扯而掀開,脖頸處遮掩不住的精細鎖骨,還有一雙纖細唯美的長耳朵,這竟然是名精靈。
明明自由就在眼前了!
精靈種,正如無數書裡描述的那樣,是美好、閃耀、集靈秀於一身的自然之子,這位精靈的氣質清秀,如同打磨過的溫玉,此刻臉上卻佈滿了無助,挺翹的耳尖也萎靡下垂。
他的頸部被魔法鎖鏈緊緊束縛著,不斷加深的窒息感,令他痛苦地閉上眼。
「這次是精靈嗎?」一行人的馬車與現場還有段距離,因為一路上總是發生各式各樣的突發事件,海德里歐有了免疫力,表情異常淡定。
倒是戴維心中閃過了一整串的省略號,從魔獸到矮人與精靈,這一路上的異世界郵戳,收集可真勤快。
「是巧合嗎?我可不這麼認為。」可惜沒人接得住梗……
「哥哥,要不要救救你的女僕呢?」海德里歐見狀起了壞心眼,促狹地問道,讓戴維露出一臉便秘的表情。
「…我說,那可是位男性精靈。」戴維無力地說道,雄性精靈的外貌大多偏向中性,拿獸人的話來翻譯,就像吃軟飯的小白臉娘娘腔,他不至於連性別都辨認不出來。
戴維對這種天降系的角色不太感冒,自認不是什麼廢材型男主,至少海德不是,怎麼會老是遇到這種事情,難不成這隻精靈,還能是等在流沙河的三師弟嗎?
可為師這都已經到西天了啊……
見調侃戴維大成功,海德里歐心裡偷樂,隨即腳步輕快地下了車,不顧他人指指點點的目光,走向合圍的大漢與倒地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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