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迷眼,漫天紛飛。
老人掀開頭上的兜帽,望向寫著馬拓懷恩的村鎮木牌。
他身上的風衣布滿乾燥塵土,略顯骯髒,一看就是從遠方風塵僕僕行來的旅人,倒是那滿頭銀髮,不似一般年老者枯黃的髮根,矍鑠而富有光澤。
一對有些年月的銅底耳釘,分別釘在兩邊耳垂,向下懸吊著長形薄片,閃著暗沉色澤,形制上有如一頁隨風搖蕩的細籤。
從最近的人類聚居地前往此地的路上,人煙稀少,也沒有明顯的地標,充斥崎嶇難行的地形,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者,該如何在沒有商隊或本地人引導下來到此處,委實匪夷所思。
確認了所在,老人抄起繫在腰間的水袋稍微沾濕嘴角,走入這個長寬都不足萬步的村鎮範圍,他的腳步不快,但每一個步幅跨越的距離與力度,卻像在丈量土地一般精準。
只見他邊邁步,邊盯著黃土路面,偶爾毫無規律的停留,然後不出數分鐘又再度離開原地。
當他停下時,他會取出懷裡的小罐子,捏出一小把看不出原材料為何的嫣紅細沙,撲簌簌撒下,同時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語。
雖說從外表打扮上看來,就只是個平凡無奇的旅人,這種神經病的舉動也應該被往來的村民們所戒備才對,但所有人卻同時瞎了眼般,無視老人的存在,任由他走遍了整個村鎮,除了城主莊園他沒有進入以外。
頂著午時的烈陽,花上不少時間逛完鎮上,老人才改變方向走向鎮裡的廣場,由於還沒到平日祈禱的時間,路上沒有遇上幾位同行者,他逕自走到了巨大城門與兩側侍立的衛士之前。
鎮上挑選出來守門的民兵,身上的裝備只能說是整齊不到精良,但飽滿的精神面貌,與一些懶洋洋的職業兵痞有著極大差距,即使是無聊的守門工作,也流露出極度認真的神情,只是他們今天卻盡職盡責地錯過了眼前的人。
老人打量著什麼,渙散的眼裡照出城堡一樣的莊園圍牆,可明顯心不在焉。
少頃,他才夢醒般張口吐言:「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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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里歐正與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在山坡下歇憩,隊伍中大部分的成員自城衛隊中抽調,有像他或密列西昂這種超凡者,也有不少經驗豐富的老練軍人,數量不過百人,卻具有左右一場小型會戰的力量。
他們收到侯爵的命令,負責剿滅鄰郡流竄而過的小股軍匪,早上出發,耗費了大半個白天,一路跟隨著情報人員的指引行進,眼看就要抵達叛逃者堤桑作為暫留地的廢村遺址前,密列西昂要求所有人隱匿休息,稍微恢復體力,並進行戰前的整備。
保險起見,他打算提前偵查一番。
海德里歐很高興受到父親的認可,加入這次任務,雖然父親只希望他觀摩這種等級的廝殺,帶隊的也是另有其人。
不管怎麼說,這種場面真要讓他領頭的話,未免太兒戲了點。
「海德里歐,要喝點水嗎?」
卡珊卓娜隊長是個眉目間頗有英氣的短髮女子,數年的從軍生活,讓她身上同時揉合了年輕活力與行事的老練,也是侯爵愛用的少壯派,不曉得當初到底是從何處挖角而來。
因為不信任身邊的肌肉糙漢子,一路上,卡珊卓娜主動負起保護他的職責,雖然不可能像家裡的僕役那樣,照料得無微不至,海德里歐也心懷感激。
即使只是單純旁觀、比較過敵我雙方實力對比,海德里歐也不認為此行存在太大的危險。
卡珊卓娜打心裡不認同讓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參與行動,也不了解海德里歐的實力,這大概是隊伍裡多數人的共識,只是她不會缺心眼到當面質疑。
遠不像表面這樣人畜無害的海德里歐,並不曉得對方心裡在想些什麼,只是從卡珊卓娜肌肉勻稱、蘊含爆發力的手裡,接過水囊潤了潤喉,然後想起了戴維之前在酒館的一通胡說八道,心裡發窘。
「海德里歐。」
望著海德里歐疑惑的眼神,卡珊卓娜說道:「密列西昂和我會先離開一陣子,刺探敵人分布,還請你好好待在此處。」
「我知道了,卡珊卓娜小姐也請小心。」
為了不讓速戰速決的殲滅戰,打成攆著人到處跑的追擊戰,兩人決定提前確認情報,再依情形搭建包圍網,這也算是寫進了王國教材中,無可指責又經典的剿匪戰術了。
卡珊卓娜對海德里歐的貼心並不感冒,輕輕微笑後,拍了拍海德里歐的肩膀離去。
閒下來的海德里歐,不打算亂跑給人添麻煩,倒是為了排解小小的緊張,清點起身上的裝備,結果把監視水晶給摸了出來。
海德里歐想了想,找了個沒人注意的死角啟動水晶,權當消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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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平舉單手,張開的手掌像是要握住眼前的堡壘,他的身後呼應一般,出現了通天徹地的觸手幻影,從無到有,只花了極短的時間,從虛影轉為凝實。
觸手單是直徑就超出了城門寬度,高度更是直直插入雲間無法估量,外皮層平滑厚實,由內而外透出的紫紅色,不但不顯得噁心,反而顯露一種巍峨聖潔之美。
筆直的觸手挺立著,像是被拉滿的弓臂般積蓄力量,待繃到了極致,才猛然釋放,挾帶著超乎想像的勢能劈落。
轟隆隆!緊跟其後的驚天巨響,在原以為尋常的日子裡,撼動了這個後知後覺的小鎮,地面如柔軟的果凍般搖動著,晃出鎮上此起彼落的斷裂聲與慘叫,只是都被劇烈的耳鳴所覆蓋。
離廣場近點的鎮民首當其衝,來不及查看情況就摔落在地,只能摀緊雙耳痛苦哀號,指隙尖看得見斑斑血跡。
直到塵埃落定,觸手消失,壁壘上才緩緩展露出巨大無比的豁口,還有大地上,怵目驚心的傷痕。
以牆邊的瓦礫堆為起始,凹陷的破碎帶,像葉片的主脈發散出或長或短的支脈,直直擴散向盡頭。
第一時刻就有幸與大地貼臉接觸的兩位門衛,更不知道還剩下多少完整的肉塊,單從遠方煙塵來判斷,即使是被馬拓懷恩的人民敬為主宰的居所,想來也未能倖免。
「誰!」
一聲質問後,科索莫的身影像顆出膛的砲彈,劃出拋物線墜落在廣場前,身後跟著速度略遜一籌,拖著龐大身軀奔行的雙頭巨狼狄更斯。
比起先聲奪人的怒吼,科索莫的神情憤怒卻不失冷靜,審視著他面前的陌生臉孔。
「我不認識你。」沉吟半晌,科索莫說道。
遭受了飛來橫禍,他也不急於動手,而是先止退了陸續趕來的手下,心中估計起剛剛那下『招呼』的強度。
一擊之下,犁出足以讓十幾輛馬車通行的寬闊坑道,如果讓他稍有準備也能辦到,但說明來者的實力不下於他,這樣一個角色,在還沒見面前就給出這樣的下馬威,有什麼目的?
雖然不怕事,但科索莫深沉的性子,讓他不由自主越想越深。
「尋仇?」
老人不回答。
「利益?」
老人還是不回答。
「難道是個啞巴嗎?」三番兩次被無視,就算是科索莫也沒有這麼好的性子,語氣愈發陰沉。
老人倒不是擺譜,也沒有特意保持沉默,只是看著科索莫,然後以相當有磁性的醇厚嗓音開口:「曾經流竄於東部諸荒的災星,如今不過如此。」
能夠找到這裡來,還一口叫破他的來歷,科索莫微瞇著眼,洩漏出危險的殺氣。
就連勉強算作遠鄰的落葉城城主,都不能肯定自己的身分,科索莫雖不在意他曾流傳在遠地的過往惡名,但也沒想到被人認出後,還敢這般當面侮辱,即使蟄居多年,科索莫的脾性也沒有太大的改變,不是能忍氣吞聲的人。
他放下諸多疑慮,前傾上身,雙臂外張,讓不祥的深紅靈氣流動覆蓋住全身,並在箕張的手掌上凝聚出凶厲的獸爪,擺出極具進攻性的姿勢。
燃燒著的靈氣擾動視覺,散發出焚化惡物的焦臭。
下一秒,以致死為目的,毫不留情地攻向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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