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師,您知道鬼面蛾是誰嗎?」
海德里歐左右輕搖手裡的魔藥,細碎的白色晶粒順著合適的流速,在三角燒瓶中生成,再隨著時間緩緩沉澱,等待期間,他向埋首記錄著什麼的涅呂雅絲發問。
幾日前的旅館夜宿,不明就裡的孟流士最終打斷了玩性大發的戴維,如童話故事般喚醒沉睡的友人,他並不明白戴維為何站在美夢盤前發呆,只是直覺認為是不太好的事。
坦士德與德拉福科醒來後沒有大礙,但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應激反應,具體表現包括但不限於,蓋上三層棉被窩在床上或是頻尿......
海德里歐懇請社長幫忙切下木板,讓他能帶回學校,考量到這部分不是自己專精的領域,孟流士欣然同意。
怎麼說也不好把這樣的事物繼續留在旅館,只不過崴爾瑪旅館的開業時間又因此延後了,真是多災多難。
小屋的氣氛很沉靜,有些像導師給人的印象,海德里歐精煉魔藥的同時,面前的桌上還放著敞開的書,黯淡粗糙的紙面記述著古老的文字,類似東西在小屋中有許多,是導師自身的心血與收藏,泰半是與煉金術相關的舊手札,價值與公共借閱區的書籍不能一概而論。
閱讀這些書籍與他正在進行的實驗一樣,都是海德里歐的日常,更別說每周必須提交的小論文。
涅呂雅絲雖然是一個言辭尖銳的人,但在教學這件事上盡心盡力,比起部分放養學生,或將其當成廉價勞動力的老師來說,不知道好上多少。
她認為海德里歐還處在打好基礎的階段,一視同仁地讓他接觸煉金學科的方方面面,於是海德里歐每天都有看不見盡頭的學習任務,託導師的福,他在課堂上的表現輕輕寫意地超越了所有同齡人,說來都是淚。
他不確定涅呂雅絲會否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雖然牽扯到改造魔導具的作者,但這更像是八卦或是閒談。
戶外的微光落在涅呂雅絲的髮梢,親手為她披上一層薄紗,透出砂紙細細輾磨大理石才有的溫潤質感,她戴著金邊的單眼鏡片,用認真的目光檢視手上的研究資料,當進入工作狀態,她總是保持這副模樣。
漫長的沉默一直持續到海德里歐以為問題被完全忽略時,才聽見導師隨口回答的聲音:「我知道。」
「什麼?喔,您是說鬼面蛾嗎?」
涅呂雅絲不在意學生的回覆,繼續說道:「鬼面蛾,其實就是傳奇魔導具製作師,格里高利。」
「是他到處遊山玩水,又不想暴露真名時,會使用的化名之一。」
「咦?」海德里歐提高了音量,自己似乎打聽到了什麼驚天大瓜,不過聯想到格里高利在作品上留下的隻言片語,又覺得這種戲謔的說話風格確實很像他。
「另外...他也是我的老師。」涅呂雅絲幽幽說道,語氣不怎麼好,夾帶著隱隱怨念。
「咦咦咦!!!???」
1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5lsHEs9Ba
格里高利.戈達芬,生年不詳,出身於馬努哈山谷的戈達芬一族,是個以煉金技術聞名的半隱居家族。
像這樣的隱世家族數量不少,並不是所有人都擅長政治與權鬥,被排擠出貴族權力中心的家族,除了遷移至別國外,有的也會私下佔據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即使生活困苦了些,也比平民要強。
這種單一家族的集群,往往因為通婚不力或與外界相隔過遠等等因素,在數代內迅速沒落,就算剛定居時家底殷實,也撐不住坐吃山空的消耗,歷來都只是短期的權宜之策,要是家族內部能撞大運般出個大人物,或者就有重返風光的契機。
格里高利就是這樣一個典型又非典型的例子,傳奇魔導具製作師、奧法聯盟銀之導師、中立之都議會團三大副議長之一等等等,冠在他頭上的頭銜數不勝數,本身高超的煉金術也讓他富可敵國,照理來講,傍上這麼顆大樹,戈達芬家族早就該走上一飛沖天的未來。
然而並沒有。
由於自小性格古怪、對家族中人缺乏歸屬感,他雖然不反對戈達芬在中立之都扎根,卻也沒有給予太多幫助,甚至多次在公眾場合切割兩者間的聯繫,讓家族裡的人恨得牙癢癢的,不得不小心做人。
對戈達芬來說,格里高利就是一張確保最低底線權力的王牌,畢竟不會有誰在沒有深仇大恨的情況下,去挑釁一個傳奇人物背後的家族,即使他看起來真的不管族人死活。
涅呂雅絲因緣巧合成了格里高利的弟子,除了本身天資突出外,運氣占的比重反而更多一些,既有對珂帝一族遠走他鄉的移情作用,也有她行事風格對老頭胃口的原因。
當初涅呂雅絲可是肆無忌憚地在酒館裡,淋了膽敢嘲笑她家族境況的人一身酒,根本不管自己潑出去的酒水,會濺到一旁湊熱鬧的格里高利。
「妳不怕我?」他對著女孩問道,結果只收到對方冷冷地回諷。
「我尊敬的是煉金大師格里高利,而不是一個無聊到喝酒旁觀找樂子的糟老頭。」
不曉得這句話戳到了格里高利哪個點,只見他樂不可支地離開酒館,一連大半年沒有動靜,讓涅呂雅絲的母親提心吊膽許久,時常埋怨女兒。
那段時間,涅呂雅絲接續著自己在國內未竟的學業,將其他事當成耳邊風,芝渥爺爺也盡力支撐著風雨飄搖的家族,不讓她受到瑣事干擾。
「妳的眼神不錯,是對自己的道路一往無前的眼神。」當格里高利再次現身時,一句廢話也沒多說,邀請她成為自己的弟子。
這不是一件需要保密的事,但涅呂雅絲沒有大張旗鼓四處宣揚,以此獲取地位。
知道這件事的人,不過只有他們師徒二人、芝渥爺爺與中立之都幾位高層,雖然出發點不同,她的爺爺看過戈達芬的現況後,顯然也覺得這樣的處理方式更好。
涅呂雅絲對誰教導她並沒有意見,格里高利確實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師,只是她實際接觸後,卻對格里高利高大的形象幻滅了,除了興致一來,會出現在她面前指點幾句,並向她開放那龐大如海的私人藏書外,涅呂雅絲真的不記得格里高利盡過老師的職責。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但就連喝醉酒或搞出什麼蠢事,都得她幫忙收拾手尾,這就相當惱人了。
在不幸福家庭中成長的孩子,可能因為逆反心理,催生出對下一代過分關心的父母。
同理,涅呂雅絲的教學方法,大概也受了她老師不少的影響,至少是朝對海德里歐有利的方向變化。
「美夢盤的改造並不複雜,這本來就是他整理簡化出來的量產品。」
涅呂雅絲翻頁看著實驗表格,頭也不抬地說道:「如果能把地下室右側第三排書櫃看完,這點小事對你來說,也不是問題。」
右側第三排書櫃,記憶沒出錯的話,也就放了三十幾冊左右的書,難度先不論,也就跟學院畢業前要念完的內容相當。
「雖說改造不複雜,但要達到這麼強的影響範圍與功效,靠的還是儀式與法陣的複合應用。」
「以你現在的程度,勉強理解還能辦到,上手實踐是妄想。」涅呂雅絲難得抽空望了弟子一眼:「再寫個四十篇左右有針對性的解析論文就差不多了,把這當成你這半年間的課外研究吧。」
喂喂喂,認真的嗎?海德里歐一臉受教的樣子,令戴維對弟弟的精神狀態擔憂不已。
「果然是格里高利大師!」海德利歐真心而發的讚美,沒有得到導師的認同,涅呂雅絲當頭潑了他一頭冷水。
「別說傻話了,這些只是煉金術的基礎,真正可笑的,是通過協會認證,卻還不懂這些的庸俗煉金術師。」
「只是...基礎?」海德里歐小口微張地反問。
倒不是懷疑自己導師的說法,但他的認知裡,木板上的煉金技巧就連萊特叔叔都難以複製,萊特叔叔雖然沒參加過協會的認證,卻已經是當地最懂煉金術的人,比落葉城裡的煉金分會會長還高明。
這樣,只是基礎?
「真是無知。」涅呂雅絲刺了一句,又意識到自己是在面對學生,心中後悔,見海德里歐沒特別放心上,她接著說明,只是放緩了語氣:「你以為格里高利.戈達芬擅長的是什麼?」
哇,她直接稱呼她老師的全名欸,戴維心想。
「呃...魔導具製作?」海德里歐思考後說道。
「顯而易見,他的成就之一就是傳奇魔導具的開發。」涅呂雅絲稍微訂正了弟子的說法:「正確來說,他擅長的是煉金術中的造物領域。」
見海德里歐茫然的樣子,她忍不住念道:「人的一生如此短暫,就算他活得比別人要久,想精通煉金術的全領域也不可能,這對其他覺醒者也是一樣。」
「煉金術師的第一課,就是取捨。」涅呂雅絲難得在課程外,說了這麼多話,索性講個明白:「煉金術是一顆枝葉繁盛,看不見樹冠的巨樹,分支包含造物、魔藥、秘儀、占卜、法陣、轉化、刻印等,假使再算上每個分支下的流派,那是數也數不清的,有的甚至與魔法施放相輔相成,難以區別。」
「取捨不是在最初就選定好目標,而是在基礎打牢並遭遇難題後,作出的抉擇。」
一般來說,魔力跟煉金親和度最高,但不代表凡人或其他方面的覺醒者,就不能在煉金術上有所作為,這也是這門學科的魅力,至少涅呂雅絲在這部分並不抱持偏見,她追尋的是煉金術更深的本質。
「您擅長的又是什麼呢?」海德里歐問道。
「我專攻魔藥與法陣。」涅呂雅絲沒有藏著抑著,很直白地告訴海德里歐,末了又補充道:「道路的選擇也並非一成不變,這跟你打算深入研究的課題更為相關。」
她能擁有候補的議員資格,可不是憑藉裙帶關係,不可否認格里高利的地位給了涅呂雅絲助益,但更多的卻是她改良中立之都魔法陣的功績。
格里高利那個老頑童能整天不管事,還過得瀟灑,中立都市強大的巨人兵與浮空要塞計畫,就是他遊手好閒的本錢。
對於所謂的權力,師徒兩人看重的點,反而是一個集團能作為煉金術師研究的後盾,也就是資源、渠道、錢,這種俗氣到不行的東西。
「你想走什麼樣的路?」涅呂雅絲問道。
「魔藥、法陣,可能還有秘儀?」海德里歐回答時,並不十分肯定,這取決於煉成萬靈藥需要的知識。
涅呂雅絲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直言不諱地糾正:「感情的動機能推著一個人前進,但不一定是做出決定的主因。」
「如果你真的想煉製魔藥,還不如拿到材料後找我幫忙,看在材料珍貴的份上,我會算你便宜點。」
「不是免費的嗎?」海德里歐心裡第一時間滑過的,是這個無厘頭的想法。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煉金術師是很現實的。」涅呂雅絲的語氣,聽不出是正經還是幽默。
我該走的路嗎?海德里歐還沒想過這麼深奧的事。
「不用急於一時,花點時間考慮,好好感受自己的道路何在。」涅呂雅絲伸出手指,示意瓶裡的魔藥已經反應完全了,為這段閒談作了結尾。1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Wv8COr4k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