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諳潛影之靈 - <2-8宴會間奏>

人聲如熱浪，明亮的廳堂中滿是年輕人來往，有的即將離開校園，有的仍是在校學子。

前者心裡怎麼想的姑且不論，至少表面上都表現出一絲感傷與懷念，帶著初生之犢的傲氣，像凜冽刺喉又回甘的烈酒，後者純粹湊個熱鬧，只為了替同行過的學長姐們捧捧場。

這裡少有學院新生的蹤影，也見不到那些畢不了業的失敗者，青春的謳歌與昂揚成為了主旋律，每個人進門時，也沒有特地為你唱名的侍應生，大家三五成群，端著反射光暈的酒杯，不時搖晃澄澈的酒液，杯盞交錯地說著笑。

由於過了用餐時間，宴會裡沒有準備太多的食物，只有學院廚師精心調理的小點，如星河點綴在出現在潔白桌巾上，像工藝品勝於食物，很受歡迎。

或許是出於學生時代最後的瘋狂，就算海德里歐不認識在場半個人，也受到無數熱情的問候與邀舞，所有人無一意外對他，更準確的說，對他的父親表達了親近與敬仰，可見其名聲與影響力。

舉起包裹著絲質手套的柔荑，對身前盤著髮髻的少女行完吻手禮，他委婉拒絕對方暗藏嬌羞，想進一步認識的邀約，極其紳士的退到場邊，宴廳的四角都擺著矮沙發，供長者或玩累的學生休憩談天。

對海德里歐來說，這是他第一次參與賓客這麼多的宴會，只知道擺出應酬般的笑容。

「無聊嗎？」一個低沉輕緩的聲音問道。

「確實有一點。」不經大腦的回覆後，海德里歐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處座位早早被人占據了。

沙發上那位看不出年齡的女士，一手輕搭著披上絨布的扶靠，一手叼著菸斗吞雲吐霧，明明貼身穿著高貴的勃艮第酒紅長禮服裙，卻不甚優雅的翹起腳來，曳地的魚尾裙襬底，能瞄見光可鑑人的同色鞋尖。

她的臉龐隱於繚繞的煙霧後，亮麗的金髮夾雜縷縷豔麗如血的碎髮，怡然自得的神態，像是待在私密的房間，而非人來人往的宴會廳。

只是沒有人會為此當面責難她的。

這裡沒有，學校沒有，甚至擴及整個王都或國家，都找不到這樣一位膽大妄為的批評者，這點從海德里歐認出對方的那刻，就再清楚不過了。

法比歐先王親姪女，布龍加尼亞皇室親王，榭絲特莉昂．因．布龍加尼亞，同時也是王國現任的守護者，擁有『赤帝的玉髓龍』這一稱號。

她那標誌性的金紅髮色，乃是與龍族混血的後代中，極為稀有的返祖現象，可不是什麼非純血的貴族。

「初次見面，親王殿下貴安。」沒料到會遇上這位，海德里歐彎腰時，抬眼悄悄打量著對方，卻對上了那雙幽深的眼眸。

「免禮吧，奧奈康德那傢伙，沒跟你提起我嗎。」

「當然是有的。」海德里歐直起身子笑了笑：「家父還希望我到了王都後，能抽時間拜訪您，當面表達問候。」

「沒想到我今日才剛抵達學院，就有幸遇見您。」海德里歐展現出如沐春風的態度，像期待這場相遇已久，嘴裡的內容卻虛假無比。

家中的父親每次說到這位大人時，就會露出有著難言之隱的神情，海德里歐想當然，也將對方列為需要減少接觸的人，什麼當面拜訪問候之類的，不過是他現編出來的交際辭令。

「喔，你說的是真的？」

「那是自然。」榭絲特莉昂微微一笑，很鍾意聽到的答案，海德里歐也繼續引導著話題。

「您今天來這裡是？」

「很奇怪嗎？這裡怎麼說，也是我跟你父親的母校，我過來也用不了幾步路。」榭絲特莉昂的嗓音沙啞，好聞的煙草味有些像秋日麥香，由複雜的煙韻與香氣揉合而成，是遠海海島運來的王室特貢品。

她鬆開手，煙斗騰空而起，獨特的石楠木紋理分布於煙斗上，即使不特意觸摸，也能勾勒出細膩溫潤的手感。

然而下一秒，她就狠狠打破了海德里歐對眼前之人那淺薄的認識。

只見她前傾身軀，伸直雙手，在海德里歐處於茫然無助時，自來熟地捏起那張臉蛋。

「那麼，海德。」她的表情似笑非笑，手指用的力道不重，卻讓海德里歐有種無法逃脫的感覺。

「你父親這麼多年來，為什麼都不親自來拜訪我呢？」對方緊貼著他的耳朵，像說著親密情人間的悄悄話，卻讓他不知該如何回覆才好。

直接就對我用上簡稱了嗎？

不，比起這個，更嚴重的是……

海德里歐不清楚自己有什麼必須緊張的理由，也來不及思考為什麼傳說中，實力強大的親王，遠不如想像中那般威嚴，但事實就是，他的冷汗已經快透出襯衣了。

雖然他的腦中沒有遊戲存檔的觀念，但潛意識中的求生本能，也正在高聲提醒他，這裡無疑是個非常關鍵的選擇節點。

「您……」

「海德，對我不需要用敬稱。」

「好的，榭絲特莉昂……姊姊。」海德里歐吞下了口中的阿姨兩字，果不其然看到對方頗為受用。

「父親他……」

「嗯？」

「因為擔心母親的病情，不敢離開領地太遠。」有了思路後，他接續說道：「畢竟母親是那樣子的身體狀況啊。」

真實情況掩蓋下的謊言難以揭破，諾茵的身體不好是事實，但近幾年也沒有嬌弱到，需要下人貼身照顧的程度，否則不會連親兒子都瞞得過去，至少海德里歐不相信，父親連來王都一趟都分身乏術。

對於位高權重的親王而言，海德里歐相信他母親生的病也不算是個秘密，說出這種半真半假的謊，他只能在心裡向父母偷偷道歉。

「唉，就算如此，奧奈康德也不至於連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吧。」必須說，好在對方是個講理的人，他的臉才得以在變成麻糬前，從魔掌中逃脫，只留下兩抹嫣紅的印痕作為紀念。

榭絲特莉昂的話裡有些怨氣，聲音聽起來像恰了檸檬酸，她忍不住又用塗了指甲油的手指尖，掐住了他的臉，像在回味那個觸感。

大人，您抱怨歸抱怨，麻煩放過我好嗎？即便心理活動分外活躍，海德里歐表面上依舊文靜，如同任勞任怨的小受氣包，深諳明哲保身之道。

兩人這樣子在公眾場合胡鬧，卻到現在都沒有受人關注，如果想得更深一點，為什麼會場這麼大的面積，自己卻偏偏走到這裡。

細思恐極。

「這次就饒過你。」榭絲特莉昂垂下目光，揮復了原本坐姿，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海德里歐順從地坐下。

與吵鬧的大廳不同，這裡像是與世隔絕的孤島，他禁不住陷入沉思。

「想什麼呢？」

「我在想，是不是所有厲害的人，都熱衷於躲起來，再冷不防跳出來嚇人呢？」海德里歐嚴肅地說道。

榭絲特莉昂正要接過煙斗的動作頓了頓，笑出聲來。

「很有可能喲，不得不說，你的腦迴路真逗。」

她豪氣地拍了拍海德的肩膀：「這點跟你爸那根木頭，倒是很不一樣。」

海德里歐苦笑著不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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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形的沙發面積談不上富餘，海德里歐隔著薄薄的布料，能從大腿外側感受到對方長裙下驚人的熱力與彈性，殿下也不管這合不合禮制，很隨性地跟他聊起天來。

王國唯一的女性親王榭絲特莉昂，在國內地位超然，自戰爭危急之際繼承了皇室代代相傳的守護者權杖後，就一躍而上，立足於法比歐王國軍事力量的巔峰。

今天以前，海德里歐肯定想不到自己有機會，坐在她身旁與她談笑風生，也想不到對方的手不是很規矩，對他的臉特別有惡意。

順帶一提，據傳榭絲特莉昂仍是單身，同時坐擁王都內大筆土地與資產，是許多男性熱烈追捧的對象。

「殿下一直都是這麼平易近人的性格嗎？」

「在私人場合稱呼我榭絲特就行了。」榭絲特莉昂移開嘴邊的煙斗，徐徐吐出一口煙：「平易近人？或許吧，誰想在朋友和熟人面前戴著面具呢？」

或許自己那位表哥算是例外吧，當上國王後，他就成天板著臉，看不出在想些什麼了，唉。

「榭絲特姊姊是怎麼認出我的？」海德里歐又問，因為稱呼的關係，平白矮了奧奈康德一輩，令榭絲特莉昂心情微妙。

「呵，你跟辛恩家的蠢小子，就是腦子裝滿肌肉的那位...」她比了比腦袋，語帶嘲笑：「在門口玩耍時，我就注意到了。」

「以樣貌來說，你們父子倆還是挺好認的。」回味了下說出口的話，榭絲特莉昂感覺其中，並沒有褒揚奧奈康德長相的意思，愜意地點點頭。

海德里歐也覺得自己的眉眼更偏向父親。

大廳另一端的香檳塔，嘩啦啦地倒嚇了，有學生喝多上了頭，便耍起酒瘋來，音樂中傳來陣陣爭執。

「你這個平民也敢看不起我。」

「最後還不是只跟我一樣拿了個普通畢業狀，認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嗎？」海德里歐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所謂的畢業狀，出自學院裡的制度，每年學院招收的數百名學生中，能以超凡者身分拿到優秀畢業狀的不過幾十人，絕大多數都只是普通畢業狀。

對末位淘汰制下的掉隊者們，學院也還算貼心地給予了肄業證書，至少是曾經讀過名校的證明。

仔細聆聽片刻，海德里歐覺得他們與其說是吵架，更像在發洩離校前的情緒，對宴會的氣氛無傷大雅。

大部分師長可都在身旁，他們也不敢拉起袖子動真格打架，否則教育的鐵拳可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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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宴會間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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