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諳潛影之靈 - <2-22吾友涅呂雅絲>

黛色的輕紗禮帽，同款絲質女仕手套。

榭絲特走進校舍，嚴嚴實實的穿戴下，連一吋肌膚都沒有露出來，也就不虞有人認出她，最多納悶這是哪裡來參觀的外人。

她並不趕時間，或者該說除了少數特殊狀況，王都裡的大小事沒幾件值得她著急，所以比起移動向某地的行為本身，榭絲特更像漫無目的的散步。

不過這本來也是她平時享用下午茶，在書本與菸草環繞下度過的明媚時光，與此同時，一些竊竊私語不經意間飄進耳裡。

「汀吉爾大少爺最近很慘呢！」

「你是說他打瞌睡到一半，然後站起來大喊「賤民給我滾」？」

「噗哧，笑死我，當時上課的老師，臉整個綠了。」

「我倒是聽說，挑戰信塞爆了小親王的信箱。」

「喔喔，校方跟學長姊們都出手了。」

「真要感謝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每年都給我們努力找樂子。」

「欸，你們知道小汀吉爾的家族憑證，還被怪盜偷走了嗎？」遇到感興趣的對話，旁邊的人也不甘寂寞地插嘴。

「哇，新月怪盜！」又一個令大家興奮的話題。

「有這回事？」

「這可是不久前，才從下人那邊流出的新聞。」

新加入聊天的學生，似乎正為自己能獨佔第一手消息洋洋得意，虛榮心爆棚地收穫著其他人的目光，如同在班上拿出新玩具炫耀。

「……」

對自己遠房表侄的近況，榭絲特沒什麼感想，別說她跟對方不熟，即使碰巧說過幾句話，也不代表她要插手這麼無聊的事。

有句話怎麼說，各人造業各人擔？反正她的態度類似這樣。

所以她只是一面聽著花邊，一面信步前行，一路上遇見的同學堆，十有五六在討論這件事，讓她的體認到其熱度的同時，也為遠在外郡的汀吉爾表兄默哀幾秒。

「傻孩子，真是青春啊。」

她沒說的是，如果事件的對象換成海德里歐，榭絲特恐怕就會怒火中燒地找校長理論理論了，她就是這樣一個十分偏心的人。

榭絲特通過後門，進入人煙稀少的魔藥園後，閒言閒語自然而然消失無蹤，只見她熟門熟路繞了幾個圈，抵達一棟藏於林間的小洋房。

偏僻的洋房置身於鳥語花香，給人一種協調感，潔白的外壁上覆滿了爬牆虎模樣的植物，看起來與野外的藤類沒什麼區別，卻引來了成千上萬的虹蝶群。

牠們抓緊腳下的葉片，像在享受溫存般動也不動，雙翼伸展平攤，連接成一片曼妙難言的虹鏡海洋，透過它似乎能看見一隻瞳如萬華、眉如獵刃的獨眼斜躺於牆。

每當四周的日光有所變化，色澤也如映射在平滑銀鏡上的雨後新虹，一圈圈擴散破裂至邊緣處，又往復晃蕩著，深藏某種韻律般的美感。

「粉獵鳳眼蝶？」

榭絲特可不會小看這些漂亮的小生物，雖然文文靜靜，但牠的鱗粉能作為麻痺毒藥使用，即使還沒經過加工，吸入半個夸克也能放倒一個成年人。

還沒等她從蝶牆中回過神，洋房的正門伊呀伊呀打開了。

探出頭的涅呂雅絲，一臉精神不濟，看見了榭絲特也只是說了句：「是妳啊？」就縮回門後，留下半掩的門。

榭絲特走進涅呂雅絲的住處兼實驗室，或者說實驗室兼一張空床時，她正仰頭將試管裡的液體一飲而盡，藥效很快發揮作用，讓她從離猝死只差一步的狀態，恢復成熬夜熬滿三天的臉色。

「外面那堵牆是怎麼回事？」榭絲特顯然很了解對方，也不對她在瀕死與重度疲勞間，反覆橫跳的生活發表看法。

「牆？喔，你說那個？」涅呂雅絲將手裡的水晶試管插回架上，放回低溫魔法運作下的櫥櫃收好，架上插滿的試管足有三十來支，全都裝著同樣的藥劑成分，只是已經用掉了一半，飲用提神藥對她來說是常態。

「我搬進來的時候，順手佈置的陷阱。」

「喂，這裡可是學院！」聽見涅呂雅絲隨意的語氣，榭絲特咋舌。

「一時沒想到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眼下只有基礎預警和防盜功能。」

你管這叫基礎防盜？想到門外足夠毒翻王宮衛隊三回還有剩的鳳眼蝶大軍，榭絲特想翻白眼。

「放心，死不了人。」像是知道榭絲特心中所想，涅呂雅絲不以為意地說道。

大概也曉得在這方面怎麼說也沒有用，也不關她的事，榭絲特索性轉移了話題：「算了，我也不是為此而來，倒是想問問，海德里歐現在怎麼樣了呢？」

「……」費了點腦筋思考問題，確認沒有聽錯，涅呂雅絲疑惑地反問：「海德里歐是誰？」

「呃……」

「嗯？」

「就是那個，希瑞爾家的孩子，妳的弟子啊。」榭絲特確認自己的吐字清晰，再次說出了口，還差點閃了舌頭。

「希瑞爾家族我倒是知道，但我什麼時候收了個弟子？」

「你沒看到我寫的…那個介紹信？」被涅呂雅絲狐疑的視線盯著，榭絲特越講越覺得尷尬，兩人面面相覷。

「讓我整理一下。」

涅呂雅絲揉捏著額角，思索了一會才開口：「你幫某個人，大概是希瑞爾家的人，寫了封介紹信，內容是想請我收下這個弟子。」

「從時間地點來看，他還是學院裡的學生，只是不曉得出了什麼差錯，他卻沒有來找我。」

「完全正確。」榭絲特雙手一合，臉上的表情滿是佩服。

涅呂雅絲邊嘆氣，邊將桌邊的實驗手札捲成筒狀，然後舉起手直直地打向榭絲特的腦袋。

「吃我一擊！」

「哎喲，好痛啊。」榭絲特自知理虧沒有閃躲，也很配合地喊疼，但是嘴裡的話怎麼聽怎麼沒有誠意，看她這副樣子，涅呂雅絲就是一陣無力。

「我什麼時候答應要收弟子了？」

「嘿嘿，你不是說搬過來之後，沒有助手很不方便嗎？」

「那是在說一般學徒，可不是弟子。」

「小涅呂雅絲，別這樣說嘛，兩者的功能都差不多啊。」

榭絲特捏著涅呂雅絲的袖子搖來搖去，哪看得出平時對人不假辭色的模樣，如果讓人看見，恐怕會大跌眼鏡。

「少來，再說我會回來法比歐，不就是因為你跟爺爺說了那些話嗎？」言下之意，似乎珂帝一族能在國內平反，還是因為榭絲特在背後使了大力。

「不用多禮，伯父那件事本來就是無妄之災，害你在這麼小丁點的時候，就得搬離家裡，姊姊當年可是難過得很。」

「我可沒在謝你。」涅呂雅絲沒好氣地說道。

要不是上了年紀的爺爺對法比歐念念不忘，總想著回來落葉歸根，她何必回一個讓父親鬱鬱而終的國度，要知道她在中立之都的名聲地位跟實驗室等級，都比這裡要好太多了。

「你也多體諒一個年邁老人的心情，不就是他一直請你在信裡，對我旁敲側擊的嗎？」榭絲特笑咪咪說道。

「哼，這件事就算了。」涅呂雅絲還記得爺爺回國後，看見打理良好的舊宅，明明諾蘭那邊的住處，氣派上也不輸給故居，卻還是一臉老淚縱橫的樣子，她的態度多少有些軟化。

難得榭絲特還找人好好看顧著那裏，沒有被那些貪得無厭的豺狼給分食了。

「不客氣。」榭絲特得了便宜，嘴上也不肯吃虧，哼哼唧唧地說道。

只是想到珂帝一族回歸後孤零零的門庭，又問道：「怎麼只有你跟芝渥爺爺，伯母呢？」

卻只見涅呂雅絲冷笑一聲：「呵，她在諾蘭過得可好了，你就當她死了吧。」

看來珂帝夫人在中立之都搭上了別的大人物，並不是莫須有的情報，榭絲特心想。

雖說這個年代對女子改嫁或當地下情人，並不是一刀切的指責和貶低，但在丈夫新逝、家族風雨飄搖的時期，只顧自己另攀高枝，被別人私下裡罵句不忠不義，卻是免不了的。

榭絲特與涅呂雅絲之間，是她閒極無聊逗別人家孩子玩的時候，培養出來的私人交情，與珂帝家族無關，所以當年出事的時候，她沒有出手幫助。

當初還不是守護者的她，也沒那個本事介入大貴族間的爭權奪利，這種事情並沒有絕對的對錯黑白。

但多年未見，看到以前只知道跟在自己屁股後的小女孩，長得這麼大了，心裡也有些感慨，涅呂雅絲這種偏激尖銳的個性，應該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家族才養成的。

介紹她收下海德里歐作為弟子，並不完全出於自己的喜惡，也是希望她能多接觸他人，涅呂雅絲或許沒有自覺，現在的她雖然能正常社交，卻只是流於表面的逢場作戲，骨子裡滿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

當然，榭絲特也不否認，這個舉動的背後，對侯爵的私心佔了更大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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