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蹤跡,剝奪抵抗,撲殺強敵。
若是將此次行動,比喻成獸人青年為了獲得認可,必須獨自完成的祭禮,任誰看見被蹂躪殆盡的車隊,都會認為狩獵即將進入最終階段。
在自信與競爭者的雙重因素下,有時他們也會忽略獵物本身,還存有拼死反擊的能力,又或者知道了,卻不在乎。
「對眼裡只有頂點的你來說,是後者居多吧。」喀菈菈看著蓄勢待發的獅族尊者,暗自嘆息。
馬努哈—行於大地、肩負榮耀的巨獸。
這是尊者數十年前,成為部落最強者時得授之名,當時他的年齡還不比族長的孫子來得大,卻不妨礙馬努哈於黑暗中,引領眾多族人前行。
在那個獸族動盪不安的年代,榮耀是拖累,責任更意味著犧牲,膽怯懦弱者對此畏如蛇蠍,然而馬努哈不以為苦。
被爺爺回憶裡,獸人皇無上的威儀所吸引,他的眼裡燃起星火燎原般的野望,他貪婪地伸出手,欲將目光所及之物都攬進懷裡,想比所有人站得更高。
但此時馬努哈眼角微跳,心情不怎麼好......
瘀血尚未退去的指頭,傳來一陣又一陣癢意,提醒他前幾天被貓族商人狠狠擺了一道,天知道娑羅娜到底擦了什麼鬼東西在衣服上,居然連他也會中標,真是奇恥大辱。
「不敢出現嗎?小貓咪。」他磨著利齒,找不到洩憤的目標,只能將心思放在眼前更重要的事情上。
廝殺的聲響順著空氣傳播而來,在他的眼裡,戰場中的細節像褪去浴巾的美人,一一向他展現,唯有迪馬迦蘭的車內一片漆黑。
馬車旁的親兵摘下頭盔,念誦魔咒,打開通向異次元的門扉,引來地獄大公的恩賜,門後是硫磺與鐵鏽的味道。
他們召來魔怪,塞入死去的抑或是還活著的同伴體內,無情地將所有人變作一次性的殺戮兵器,節節攀升的高亢鳴叫,是力量在撐裂普通人的軀殼。
當容器哀號著死去後,魔怪也不急於返回,而是破碎成數隻,汲取肉塊中的營養再度成長,彷彿能無止盡地分裂下去。
「地獄之力與人類結合的自殺兵?令人作嘔。」
夜路上血肉橫飛,不時有爆炸聲響起,寄生魔怪與叛亂的人偶兵不惜自身,相親相愛地彼此殘殺,這足以嚇暈大多數人的爭鬥,在馬努哈看來,也不過是有點創意的暖場。
「你們這麼熱情地為我開道,我不去一趟怎麼行。」
馬努哈咧起嘴角,骨骼霹靂炸響,原本就壯碩異常的身體,在黑夜裡瞬間拔高,鼓起的肌肉透出鐵石色的青黑,將他整個人又撐大了一輪,比變異食人怪更加駭人。
他的腳掌踩地,周身共鳴般泛起一圈圈震紋,小石塊與砂礫自地面爭相彈起,不論是堅硬的石地還是砂土,在這股震動下,都只能是柔軟盪開又浮沉的麥浪。
而這一切,都沒有出現在他身後的龐大幻影,來得令人窒息。
「哞!!!」像牛吼又像龍吟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明明只是影子,巨獸口裡滴落的口涎卻在燃燒,不耐煩撥動地面的蹄子發出隆隆低響,斷裂的牛角彎彎曲曲地刺向天宇,分岔的蛇尾噴灑毒液,鐵翼向天倒插於背,雄偉森然。
妲庫藍緊盯著這一幕,喃喃自語:「英雄之路,這就是他的信念,他的化身。」
獅首、牛角、龍身、羊蹄、鷹翼、蛇尾,這便是傳說中的幻獸,誰也不曉得是否存在過的神話生物—奇美拉。
質變的靈魂,凝聚昇華的力量結晶,也是唯有天賦至上之人才得以觸及的,英雄位階!
無法忽略的存在感。
無法忽視的強大。
山坳裡的眾人眼裡有忌妒,也有嚮往,獅族的人更多了狂熱,下意識的噤聲直到尊者步出此地,走向一個對他的敵人,絕不仁慈的戰場。
「已經清晰到這個程度了?看來馬努哈這些年一點都沒有慢下腳步。」喀菈菈的感嘆,將妲庫藍驚醒。
「難道他距離那個境界不遠了嗎?」妲庫藍嚴肅地問著,這對豹族的未來存續來說,是個性命攸關的問題。
「嘿,神座之下,神座之下......」喀菈菈略微出神:「又有誰說得清楚那是什麼?」
「不管看過幾次,都只能用了不起來形容,比象族那暮氣沉沉的老傢伙要可怕多了。」
同為尊者,猛瑪一族的個性,就像茅坑中的臭石頭般又臭又硬,一心遠遁根本不管外界變化,從獸人衰弱後就絕跡於大地,否則互相牽制之下,馬努哈就算再有野心,也必然有所顧忌。
世間不如意的事太多了,總是心想事成的人,不是命運之神的私生子,就是有更大的陰謀在前方等著。
「我還以為婆婆你很討厭馬努哈尊者?」等待戰場上的變化時,妲庫藍不由得問道。
「哈哈哈,我是不喜歡他,誰會喜歡一個自大狂。」喀菈菈的笑聲低沉,讓人擔心她隨時會低頭咳出帶有血絲的痰液,越是資深的先知,也離生命的終點越近。
「我也不會否認他的貢獻,不論是對外族的震懾,還是在大遷移時承擔的壓力,稱呼他一聲尊者並不為過。」
「但他的道路太霸道了,馬努哈比獸人皇想要得都還多。」
她抬起枯枝般的手指,點向奇美拉的幻影:「看哪,這就是他的理想,一個眾多種族融合而成的怪物。」
「他做的許多事,看似是為了獸人好,但出發點只是補全他的信念,成就馬努哈力量的極致。」
「滿都拉對他,和對我們的意義是不同的。」
「所謂的英雄之路,自古以來都是在最初和最後的一步最為艱難,我們想要滿都拉,是為了獸人皇的傳承,是為了讓妳不必繞遠路,踏上更好的起點,而馬努哈卻只是看準了它背後的價值。」
「滿都拉是王的信物,也是各族的靈在過去共同認可的權威,他想藉著獸族部落的融合來成就自身,又真的想過自己是否是個合格的王?」
「我們一族可沒有善良到願意犧牲小我,成全他人。」
前方已經開始交戰,尊者的加入就像泳池裡擠進了一頭深海鯨魚,是雙方都難以承受的重擔,人偶兵或是魔怪在他面前,連路邊礙腳的石頭都不算。
「獅族現在平和的嘴臉,只是沒有付出更大犧牲的決心,一旦這條道路繼續受阻,妳遲早會見識到馬努哈的可怕。」
「到時候,妳可別被他血淋淋的面孔給嚇著了。」喀菈菈夜梟般的嗓音,配合上陰森的表情,如同親眼見證了未來。
她緊盯妲庫藍,欣慰地看見她選擇的後繼者舔著唇,渾身散發出旺盛的戰意,鬥志隱藏在勻稱,卻充滿爆發力的身軀中,就算窺不見內部築巢的猛獸,也難以忽略瀰漫在外的獸性,讓蟲蛇走獸四驚而起。
「別說笑了,不過是又一場殺戮,又一場追獵,只是需要的耐心更多一點。」妲庫藍的豹耳邊絨毛如雪,一跳一跳地晃動著。
就像每一次的狩獵與戰爭一樣,最後撕裂敵人喉管飽飲鮮血的,永遠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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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哪處天空破洞才會掉落的獸族尊者,讓原本就很不和諧的場面亂成一鍋粥,與其說是壓垮駱駝的稻草,更像是在《懺悔錄》裡才能看見的,順應神之怒降下的針山火海。
當馬努哈前行時,他所面對的方向便是坦途,每一次的屈膝與揮臂,都有身後的奇美拉幻象相隨,將狂暴的地震與天災播灑於天地,噩夢裡的骨血肉芽,煉金迴路引發的轟鳴,都難以遲滯片刻。
只有被踩扁或刺成肉串的受害者,會強烈反對用幻象,這個輕描淡寫的字眼來描述牠。
「果然是一台優秀的戰車。」早在察覺不對時,密列西昂便明智地退到邊緣,那怕這可能會讓闖入者取得先機,而迪馬迦蘭的車駕巍然不動。
也許是誤導,也是說了個經過巧妙加工的故事,豹族讓他們親愛的尊者大人主動放棄談判,孤注一擲,這正是密列西昂所期望的。
對於一個藏在幕後,攙和獸族買賣的他國高層,一個比烏龜還難抓到,彷彿貪生怕死到了極點的老頭,尊者只能作出有限的選擇,這不難理解。
「看來我的同夥們,很好地說服了遠道而來的客人。」
至此,天機已亂,再也不會有獸人先知們奇怪的預見能力攪局,他同約好的那樣,將身上暗藏的滿都拉碎塊,一把捏成齎粉。
「來吧,宰相大人,來吧,該出門曬曬月亮了。」他口中迸出這句話。
就算是面臨突襲也有一戰之力的親衛法師們,受迫於絕對的強勢而被逼退,在馬努哈與高處的車駕間,再也沒有任何阻攔,剝去果實堅硬的外皮,呈現出赤裸裸的潔白之果。
跟法比歐交惡?赤帝龍會不會來?迪馬迦蘭是否會乖乖就範?在馬努哈心裡已經成為次要,因為此刻正是大快朵頤之時。
他徒手拆開馬車,沉重的門板噴飛遠方,刮掉漆層後露出強韌的材質,死物一般的防禦措施是徒勞的,魔法陣升起光芒又哀鳴著消逝,比敗者的遮羞布還要可笑。
徒有四壁的車廂敞開來,空間寬敞,能容納宰相同數名臣下開個小會,現下卻只餘一名形單影隻的老人。
「這是吹了什麼風,真讓老身猜不透。」其中的迪馬迦蘭抬起頭,雙眼澄澈,沒有半分畏懼,只是想不明白地自語著。
馬努哈是自傲的,也擁有與傲氣相符的實力,只是他忽略了一點,身為在位時間最長的宰相,熬死兩代帝王的重臣,迪馬迦蘭有錢、很有錢、非常有錢。
四周閃亮的魔導具,鋪了滿牆滿地,因為不當地抽取力量隱現裂痕。
身上無數的飾品震顫著,畫出星軌秘儀。
鑲滿晶石的賢者之杖,自沉眠驚醒,那遠超特等品的魔晶石,是礦脈最深處才發掘得出的礦芯,閃爍著等閒人一輩子都無法想像的輝煌晶理。
迪馬迦蘭平舉單手,直面獸族的英雄,依然流露出斥責佞臣的姿態。
他說:「雷。埃斯可拉必多。」(律令—束縛)
話語落下,迪馬迦蘭枯瘦有力的尾指、無名指、中指,連同碩大的戒指一同爆碎,以馬努哈的體質,竟然也被海溝底部般強大的束縛力,死死定在原地。
兩具以高超技藝拼合的屍傀,從隱身中現行,手臂上的骨刃卻刺不進尊者金鐵鑄成的身體,只引來他不屑的冷笑:「垂死掙扎。」
「是這樣嗎?」
像是看不見奇美拉仰天怒吼,馬努哈即將掙脫,趁這短短的數秒,迪馬迦蘭甚至不為疼痛皺一皺眉頭,放棄了斬首,再度舉手。
沖霄而上的魔光刺穿雲幕,車體破碎,屍傀外殼閃過複雜密集的紋路,呼應著主人的魔力,然後迪馬迦蘭如是說。
「雷。埃可斯利歐。」(律令—放逐)
這次連食指與拇指也隨著咒語毀去,變成比粉塵還渺小的血粒,感受到異空間的引力,尚未脫困的馬努哈臉色大變,憤怒狂呼。
「你豈敢!!!」
黑色的洞穴誕生於虛空,撕扯中心點外的事物,空氣、塵埃、聲音,就連光也逃不出那胃口奇大的黑暗。
它扭曲著怒吼,飢渴地擴張,卻因為中斷的魔力與空間排斥逐漸收縮,最後不甘地變作黑點,遁入夾縫,一視同仁地將尊者與屍傀包容,逐出現世,只有徹底打碎框架,才得以返回。2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OQCUpKSQh
失去常理上的實體,黑洞內甚至不是一般人能夠生存的空間。
迪馬迦蘭慢條斯理地走出車外—如果那拆得稀爛的東西還能叫作車子的話,他沒看向震驚中露出行藏的獸人,也不管變得光禿禿的手掌,些微的搔癢自指節根部傳來,傷口沒有出血,血肉蠢動著急速再生,邪異而恐怖。
「咳咳,在一個與地獄訂立契約,做好萬全準備的法師前停步。」
沒法估算這能困住馬努哈多久,迪馬迦蘭死氣沉沉的聲音裡,卻流露出輕蔑:「老身又有什麼不敢的,豬腦袋的獸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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