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璐時常對著小龍這般自言自語，牠也早已聽慣了，且牠涉世未深，無法共感人族的複雜心緒，往往聽得酣然睡去。封璐見此情景，卻會寵溺一笑，輕撫牠的身軀，讓牠睡得更加舒坦。
偶爾封璐也會說起他的友人們，其中有三人最常被提及，封璐並未詳說他們的名姓，只暱稱他們為老古板、病秧子和劍俠女。這三人皆是散修出身，性情與功法各異，卻因同有俠義之心而志趣相投。
由於封璐太常提起他們，讓小龍聽得有些鬱悶，於是某一日，牠終於在封璐再次說起他們時，開口道出了第一句人言：「你會離開嗎？」
封璐乍然聽見牠稚嫩的嗓音，先是愣了一會，隨即驚喜地將牠高高捧起，欣喜道：「小龍，你會說話了啊！」
小龍卻皺著一張臉，嚴肅道：「回答。」
封璐喜不自勝，卻還是照顧著小龍的心情，問道：「嗯？你方才問的話是何意？」
小龍話還說得不順暢，躊躇言詞好一會，才道：「你很喜歡他們，會因為他們離開我嗎？」
「嗯？」封璐眨了眨眼，發覺即便小龍會說話了，也不意味著自己就能聽懂，只得再追問道：「我確實很喜歡他們，可這與離開有何干係？」
小龍道不明白自己的憂慮，越發感到焦躁，便掙脫了封璐的懷抱，無頭蒼蠅似地飛了幾圈，最後便將尾巴一甩，轉身背對封璐道：「沒事。忘了罷。」
說罷，牠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洞府，一頭鑽進小世界茂密的山林中。封璐只當牠是如往常一般去玩了，並未太過在意。
封璐倒也不算猜錯，牠確實是去「玩」了，只是與牠玩的靈獸往往撐不過幾息，便會傷痕累累地對牠求饒。這日小龍心緒浮躁，山林中的靈獸更是倒了大楣，連哀號的機會也無，便已被小龍撂倒在地，凡牠過處，一路上便「屍」橫遍野，飛禽走獸哀鳴四散。
也正是在這日，小龍遇上了一名格外不同的「玩伴」。
離開洞府後，牠一路橫衝直撞，不過多時便到了山林深處的瀑布旁，卻嗅到了十分陌生的氣息。那股氣息類似河蚌，卻又清新許多，幾乎與山嵐的潮氣融為一體。
然而那道氣息的主人行蹤飄忽，牠追蹤了許久，才發覺對方是有意躲著牠。若非對方帶著傷，身上飄散出絲絲縷縷的血腥味，牠還真沒把握能將對方揪出來。
鎖定了對方所在位置後，小龍一頭鑽進瀑布下的深潭裡，不出數息後便破水而出，將嘴裡叼著的東西甩到岸上，對著那東西惡狠狠低吼了聲。
那東西生得像是大一些的蚌殼，外殼粗糙黯淡，十分不起眼，可只要稍不留神，牠便會融入虛空中徹底消失，需要費一番功夫才能再次捕捉到蹤跡。
小龍方才找了牠太久，早已耗盡耐性，變得比平時還要暴躁，便用尾巴翻來覆去拍打蚌殼，直讓蚌殼瑟瑟發抖，兩片外殼緊閉，縫隙間溢出了些許白沫。
小龍見牠這沒副出息的樣子，便當作牠是認輸了，罵道：「聽好了，我是這兒的老大，下回見到我不許鬼鬼祟祟的，乖乖出來挨打！」
蚌殼不知是聽不懂，或是嚇得暈了過去，壓根沒有做出半點回應。小龍最後又對著牠鄙夷地噴了一口氣，便掉頭離開了。
小龍並未發覺，在牠轉身後，蚌殼身上冒出一縷青煙，下一瞬，蚌殼便徹底失了蹤跡。是夜，小龍在封璐洞府中再次抓獲蚌殼，頓時氣得龍鬚怒張，兇惡地低吼起來。
──這玩意兒竟敢跟到封璐和牠的家裡來！
封璐聽聞動靜忙趕了過來，問道：「怎麼了……這是哪來的？你的玩伴嗎？哎呀，牠怎會傷得這麼重？」
小龍怒道：「是這東西硬要跟回來的！」
封璐蹲下身，察看片刻後蹙眉道：「所以你確實認識了？牠怎會傷成這樣？還是先替牠治好罷。」
眼見封璐伸手觸碰蚌殼，小龍更加惱火了，牠用尾巴將封璐的手指拍開，怒道：「不要救牠！」
封璐輕蹙了下眉，略為嚴肅地道：「別鬧，我得瞧瞧牠的傷。」
小龍心道：這是他頭一回對我擺臉色！就為了一隻蚌殼！
牠立刻傷心得飛出洞府，再次回到山林中發洩，林子裡頓時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就這般鬧了一夜。清晨時分，當小龍又回到洞府時，卻見封璐在門口用靈石給那蚌殼造了個窩，蚌殼微微敞開，正在吞吐早晨的煙嵐，好不愜意。
小龍見狀，知道這是要讓牠長住下來，險些氣哭，正要再次離家出走，身後卻出現了熟悉的溫暖氣息，封璐的嗓音在同時傳來，道：「肯回家了？」
小龍一聽，淚水如珠不斷滾落，卻不由自主蹭到了封璐身上，傷心地道：「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封璐聽聞這話，滿心不解，他原是打算好好和小龍講明白，此刻卻莫名心軟了，便哄道：「你究竟怎麼了？這裡便是你的家，我又何曾說過不要你？」
小龍用前爪指向蚌殼，道：「可是你現在有牠了。」
封璐依然不解，只得順著小龍的話解釋道：「留牠養傷罷了，我不會因這個緣故而薄待你的。」
小龍瞪大濕漉漉的金瞳，問道：「真的？」
封璐莞爾一笑，道：「當真。」
小龍這才鬆懈下來，趴在封璐肩頭，氣悶地問道：「那為什麼要救牠？」
封璐沉吟片刻，解釋道：「牠於重傷之際出現在我跟前，我想這便是牠命不該絕。再者，牠似乎是誤闖進來的，興許是小世界與人界太過靠近，產生了互斥的漩渦，讓牠在二者夾縫間受了傷，隨後又誤打誤撞被吞了進來。我畢竟是此地之主，於情於理都該為牠治傷才是。」
小龍聽得似懂非懂，最後只問了牠最關心之事：「那何時才能攆牠走？」
封璐無奈一笑道：「牠是罕有的蜃妖，和你同樣不適合待在人界，留著牠給你做朋友不好嗎？」
小龍聽見「朋友」二字，便想起了封璐口中的友人們，頓時沒了好臉色，氣鼓鼓地道：「我不要朋友，更不要牠進家裡。」
封璐拿牠沒轍，莞爾道：「那麼，就讓牠在此調養一個月，待牠傷癒後就讓牠搬到山裡去罷？畢竟牠喜愛吞食霧氣和山嵐，住我們這也不那麼方便。」
小龍仍心有不甘，卻勉強頷首道：「好罷。」牠一面心道，等這東西搬回山裡，自己有得是機會多揍牠幾回，如今便暫且忍一忍。
這日之後，小龍便過上了吃東西、修煉、蹭封璐、打蜃妖的日子，封璐果然也信守承諾，並未讓蜃妖分走牠應有的關愛，小龍遂逐漸放下了心。
小世界中日昇月落，山林終年青翠，一派平和靜謐，似乎就連光陰，也會戀戀不捨地擱淺於此。他們也都以為，這般恬淡的日子將會持續下去。
一日，封璐收到友人寄來的一封書信，他展信後先是目露欣喜，隨後卻又蹙起眉，鄭重地起了一卦，最後望著卦象愣然不語。
小龍一直從旁靜靜看著，但牠既不懂人族文字，更看不明白玄妙的卦象，即便如此，牠仍嗅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牠不安地用鼻尖頂了頂封璐的手，好讓封璐回過神來，這才問道：「封璐，怎麼了？」
封璐習慣性地撫摸牠背脊上的鬃毛，定了定神，勉強一笑道：「我……恐怕得出去一趟了。」
小龍聽到這話，渾身鱗片立時豎了起來，激動地追問道：「為何？」
封璐目光悠遠，輕嘆道：「朋友有難，我無法袖手旁觀。」
小龍隨即道：「那我隨你一塊去！」
封璐聞言終於看向了牠，無奈一笑道：「你還是留在小世界中為好。但我答應你，一個月內……不，我十日內便會回來，好不好？比我閉關還要快的。」
即便封璐這般說，小龍仍感到無比不安。牠覺得這和閉關不能相提並論，畢竟封璐即便閉關，也不會阻止牠出入洞府，牠仍能窩在封璐膝頭睡覺。但封璐若是離開小世界，便意味著在接下來的十日裡，牠都見不到封璐。
這讓小龍前所未有地焦躁起來，封璐只得安撫了牠三日，才趁著小龍熟睡的時分，悄悄離開了小世界。
隨後的數日裡，小龍便待在最高的峰頂盼著。雖然小世界只是一座浮空島嶼，卻佔地頗廣，小龍的神識尚且無法全面覆蓋，但牠目力與聽覺都極佳，牠相信自己只要待在峰頂，便能最快發覺封璐歸來。
小龍夜以繼日地守著，月華與日光反覆撫過黑鱗。一直到第十三日的深夜裡，牠才終於感應到熟悉的力量波動，可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絲未能散去的凜冽殺意，以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小龍循著氣味趕回了洞府，卻只見到洞府被層層疊疊的禁制封死，一路上愈加濃烈的血腥味正是斷在此處。牠知道封璐肯定是受了傷，便急得在空中打轉。
不久後，蜃妖也趕到了，牠甚至傻呼呼地用血肉之軀衝撞禁制，只為了進去探望封璐。小龍見狀大為不滿，一尾巴將蜃妖打走，道：「他受了傷要調息，你添什麼亂？」
蜃妖委屈地顫抖著，卻不敢再接近禁制，乖順地原地等候起來。小龍本想趁蜃妖離開後再自行嘗試進入，這下牠反而沒臉衝撞禁制了，於是一龍一蜃只得守在洞府外頭枯等，而這一等，又是三日過去。
洞府中始終悄無聲息，只傳出了些許靈力波動，可是隨著時間流逝，就連靈力波動都逐漸弱了下去，這令小龍心底的恐懼不斷滋長，最終牠咬了咬牙，決定動用破界之力嘗試闖入。
若牠能將破界之力徹底掌握，即便是大世界之間都能任牠來去自如，幾個禁制自然不在話下。可牠畢竟修為尚淺，此種力量對牠而言，如同無處可握的一片刀刃，先前牠能憑此逃離聖淵，只能算是撞了大運；可即便是那回，牠也是以重傷瀕死為代價，才得以僥倖逃脫。
此時此刻，牠卻管不了這麼多了。然而這一回，牠已將自己弄得鮮血淋漓，禁制卻仍未鬆動。就在小龍不死心，正要再度嘗試之時，洞府中隱隱傳來一聲嘆息，緊接著禁制便消失了。
小龍立刻甩下蜃妖闖了進去，便見到封璐在幽暗的洞府深處端坐著。他一身道袍殘破斑駁，腹部位置被破開一個大洞，雖然裡頭的傷口已然癒合，衣物上卻仍殘留大片乾涸血跡，令人怵目驚心。
感應到小龍接近之後，封璐才緩緩睜開雙眼，對著牠伸出手，淡淡道：「你怎麼這麼固執？過來讓我瞧瞧傷勢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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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天回憶篇還有半章，準備和小龍說再見。1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6p4hlcA4K
我構想的時候覺得整段都很溫馨，寫出來之後，咦，怎麼有玻璃渣，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