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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魂再度甦醒時,滿目翠綠立即躍入他眼底,熹微晨光自葉隙間穿透而來,帶來些許暖意。他轉動眼珠打量周遭,發覺自己身在箭竹叢中的一處獸道裡,高於人的箭竹曲如山洞,可暫供遮風避雨。
他剛微微一動,在他身畔席地而坐的封璐便驚醒過來,眸中帶著四分探究、三分驚喜、三分晦澀難明的焦躁,對他道:「你醒了?」
善魂並未作答,只是稍稍低下頭望向左手。那隻手被封璐牽去置於腿上,直到此時此刻,封璐仍在從那輸送靈力給他。
封璐愣愣地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連忙收了手,乾咳一聲後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不會醫,因見你昏迷不醒,靈力又不斷外洩,所修功法似乎也與我相容,只好用了這個辦法,並非有意唐突。」
善魂眨了眨眼,仍然沉默不答。眼前的封璐顯然認不得他,比剛離開太鯤山那會忘得還要徹底。
封璐見他默默不語,心底不知怎麼地一陣慌亂,躊躇言詞後方續道:「道友昨日拔刀相助,封某心底十分感激,自然不能放任道友不管。無論道友有何需要,封某必會替道友辦到,只是還不知……道友的道號或大名?」
善魂聞言,心中微微悶痛,但也就只有一會,畢竟他已遭幻境剔除七情,就連那一絲疼痛都似幻覺。他啞聲答道:「甚霄塵。雲霄的霄,塵埃的塵,未有道號。」無論如何,他不覺得自己在封璐面前需要說謊,終究還是報上了本名。
封璐聽罷低聲唸了兩次他的名,蹙起眉絞盡腦汁地回憶,卻仍一無所獲。
甚霄塵輕嗽幾聲,又道:「我確實需要幫助,在這座山裡應當能尋得我所需的藥材,勞煩你去替我取來。」
封璐連忙牢牢盯著他,道:「請講!」
甚霄塵報出了一串藥名,間或夾雜著幾聲無法抑制的喘咳,封璐越聽越是揪心,卻仍得追問道:「道友所說的藥,大部份我都認得,可那含嶽天薊和珠簾草,我卻是不曾聽過……」
甚霄塵徐徐道:「在《靈藥初識》第三卷九十二頁,及第六卷兩百五十四頁有記載,若尋不著便也罷了,我自會看著辦。待你採回來了……再喚醒我。」
封璐手忙腳亂地自隨身令牌中,翻找出名為《靈藥初識》的典籍,待他找到指定頁面時,甚霄塵已再度不省人事,封璐心頭一緊,慌慌張張留下防護結界,滿山給他找藥去了。
饒是封璐傾盡全力,仍費了一天工夫才找齊藥材,當他回來時,甚霄塵恰好醒著,身邊放著一顆夜明珠,使他的蒼白孱弱無所遁形,卻也為他身上添了一層柔柔的光華。
封璐見他還等著自己,心底不知怎麼鬆了一口氣,待他看見甚霄塵熟練地取鼎熬藥後,他才忽然意會過來──為何甚霄塵對太坤山的藥典,竟比他還要熟悉?看來昨日雖是驚鴻一瞥,他也並未認錯那道同源的劍意,換言之,甚霄塵很可能是除他之外,世上最後的太坤山傳人了。
甚霄塵對他的注目毫不在意,依舊氣定神閒地熬著藥,其實也並非他想慢騰騰的,只是這活計本就快不了,且他經脈有傷,還是靜心為好。
二人一時相安無事,一個時辰後,甚霄塵滅了藥鼎下的火,慢條斯理地把湯藥喝了,隨後對封璐道:「替我護法。」
封璐愣了愣,當即照辦,甚霄塵毫不設防地當著他的面運轉起功法,他凝神去看,發覺靈力在經脈中所走的路徑,果然是太坤山心法無誤。
封璐背倚箭竹,徹底鬆懈了下來,凝望著甚霄塵的雙眸卻一瞬不瞬,彷彿他並非在看著初識之人,而是無邊夜色中唯一的篝火。
甚霄塵運功一夜,而封璐也在這一夜之間想了許多。
翌日清晨,甚霄塵再度睜眼時,立刻迎上了封璐的目光,他的眸中帶著幾分倦意與說不出的柔和,朝著他一笑道:「早。」
甚霄塵並未回應他,只是目光沉沉地望了他一會,忽然毫不客氣地問道:「我的傷勢已然好了八成,可你身上又是怎麼一回事?」
封璐聞言瞠目,不由坐直了身子,飛快地答道:「……沒怎麼回事,只是晉升失敗落下了一點傷,導致修為停滯罷了。」
甚霄塵挑眉追問道:「晉升失敗?」
封璐被他看得莫名心慌,立刻點頭如搗蒜回應他。甚霄塵目光一厲,又道:「興許你忘了,我是懂醫道的,你當真要瞞我嗎?」
封璐不知怎麼竟有些怕他,活像以前修煉偷懶被師父、師叔抓了現行,不由目光閃爍地辯解道:「化神之路本就艱難,晉升失敗者比成功者多了不知多少倍,我雖然對此結果有些意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甚霄塵卻冷冷道:「不,旁人晉升失敗是情理之中,但你不是。」
封璐愣了愣,覺得他這話不像是在責怪自己,可甚霄塵的眼神確實變得更凶了,令他十分不解。
甚霄塵見了他的模樣,立即收斂神情,道:「我無意責怪你。但你的劍呢?前日對敵之時,我見你似乎有所顧慮,遲遲不肯用劍,這又是何故?」
封璐才剛鬆懈下來的心,又因他這句質問高高懸了起來,然而不知怎麼地,他實在不願對甚霄塵撒謊,便垂眸老實道:「我的本命劍沒能抵禦雷劫,在渡劫時斷了。我是劍修,既然失了劍,自然就晉升失敗了。」
出乎封璐意料,甚霄塵聽了這話竟沉默下來,時間長得令封璐疑惑地偷覷他,此時甚霄塵卻忽然望向他,嚴肅地問道:「可否讓我瞧瞧你的劍?」
封璐肩頭一顫,未置可否,甚霄塵卻猝然起身,召劍朝封璐身側刺去。凌厲劍風比劍身更快來襲,封璐順應本能及時避開,訝然瞠目,正想說些什麼,甚霄塵的下一劍已再度逼來。
封璐定了定神,召劍格擋,二人手中劍都並未出鞘,乍看像是點到為止的切磋,可甚霄塵招式刁鑽、不依不饒,不過多時便逼得封璐認真起來。
黑劍與銀劍共舞,四周箭竹不斷被劍風削落,碎葉如漫天細雨,當甚霄塵被逼得退無可退、而封璐的劍恰恰點在他頸側時,甚霄塵才在那竹葉雨中淺淺一笑,道:「既然有這般劍術造詣,又何苦棄劍不用,自斷根基?」
封璐這才回過神。方才的過招使他久違地熱血沸騰,胸膛起伏不定,可當他的目光觸及甚霄塵帶笑的雙眸時,卻忽然鼻頭一酸,埋藏已久的悲意湧上。
他不覺熱淚盈眶,語帶哽咽道:「……因為都不在了……長老們騙我去閉關,待我出關,卻未能熬過化神天劫,接著又發覺他們都不在了。師父的墳塚、師叔、劍峰、太坤山的無數同門……什麼都沒有……」
豆大熱淚滑過他光潔的臉頰,封璐卻牽動嘴角哀戚一笑,續道:「太坤山的道殞了,我的劍道也毀了,我以為我早已無路可走。可是……」
甚霄塵一時有些無措,他未曾料到封璐竟會為此落淚。
他理應震怒難當,並渴望將封璐擁入懷中,可他七情被奪,此時只飛快地思忖道:如此說來,此境中的封璐以為自己才下山不久,其經歷也與事實有所出入。在真正的過往中,封璐水到渠成地晉升化神,道瀾劍也並非為此而毀,煉心幻境卻變造了封璐的處境。
這個自稱「煉心幻境」的靈識,將封璐置於如此險惡的處境,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甚霄塵首先能想到的是,為了困死封璐,煉心幻境正無所不用其極地阻止封璐「證道」。
至於封璐為何落淚?甚霄塵驚覺,無論是破霄或是他,都未曾結識這般年少的封璐,自然無從揣度他的心思。思及此,甚霄塵心底忽有靈光一閃,他卻未能及時抓住。
只因封璐毫無預警收了劍,緊緊攥住了他的衣襟,哽咽道:「直到見了你,我才知道並非只剩下我……原來不是只剩下我啊!」至此,封璐終於壓不住悲聲,倚著甚霄塵縱情大哭。
見此情景,饒是「善魂」無心無情,仍感到心口一緊,情不自禁回擁,封璐得了他的回應,更是牢牢攀住了他不放,令甚霄塵肩頭生疼。
甚霄塵低聲道:「我竟不知,原來你也曾經這般惶然。」
即便眼前並非真實的過往,可昔年初出茅廬的封璐,必定也經歷過相似的心路歷程──也正因如此,煉心幻境利用這一點來擺弄封璐,便分外可恨了。
此念一起,甚霄塵再度感到臟腑傳來悶痛,煉心幻境形同此界「天道」,卻比真正的天道更鳥肚雞腸,竟因他的一個心念而針對他!
甚霄塵不由悶咳了一聲,封璐立時驚得停了哭聲,慌亂地鬆手道:「你怎麼了?內傷復發了?難、難道是我手重了?」
甚霄塵朝他擺了擺手,卻還是沒能完全忍住,掩嘴的袖口因此沾上血跡。
封璐瞪著那一塊血跡,孤獨的惶恐再度湧上,使他淚水決堤,語無倫次地道:「你不能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還差了什麼靈藥?我必上刀山、赴火海為你找來……不要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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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字數剛好適合斷在這邊,可憐的小封璐要哭一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