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霄塵輕瞪他一眼,毫不客氣地道:「你只管說你知道什麼。」
李掌門自以為料中了,斂容道:「對不住,是在下多嘴了。不過懂得重鑄之道的鑄劍師向來稀罕,其中名聲最顯的,便是空幽山的若虛真人,然若虛真人行蹤不定,且性情古怪,已許久不曾有消息了。除他之外,優秀的鑄劍師大多依附在各仙門之下,若無中人介紹,恐怕很難與他們見上一面。」
封璐不知所措地愣了愣,甚霄塵便安撫地望了他一眼,才朝李掌門問道:「如此說來,李掌門是想做那個中人了?你想從我們這交換些什麼?」
李掌門卻不惱,眸中精光一閃,忙道:「豈敢、豈敢,桐山派根基雖淺,卻向來兢兢業業、廣結善緣,還是能投帖替幾位引介鑄劍師的。只是門派經營不易,桐山派勢單力薄,只求與幾位交個朋友……」
他見甚霄塵面色平淡,便又道:「若二位願意做我派長老,那就更是再好不過了,如此一來,在下替二位投帖也更加名正言順。」
封璐倏然變了臉色,正色道:「我與塵皆有師承,不便轉投他派,若投帖之事令李道友為難,那便罷了,我等另尋他法就是。」
甚霄塵微微一愣,桐山派掌門更是趕緊改口道:「在下不過隨口一說,投帖之事又有何難,是在下唐突了,還請封道友莫要介懷。」
甚霄塵起身道:「總歸是我等攪了李掌門的清靜,明日再正式登門致謝罷,多謝李掌門為我等費心,拜帖之事就有勞了。」
李掌門好不容易找到台階下,忙不迭拱手道:「不過舉手之勞!舉手之勞!明日桐山派必大開蓬門,靜候二位到訪!告辭!」
說罷,他便一溜煙跑了。甚霄塵見封璐心緒不佳,想開口寬慰,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恰當,只得以眼神對蛟王下逐客令。
蛟王猛地坐直了,躊躇道:「那,本王──」
甚霄塵朝他一頷首,道:「我給你一塊傀儡玉符,你將那塊玉符帶到萬公子身邊再喚醒它,我也想弄明白你那頭是什麼情況,或許會對事態進展有所幫助。」
說罷,他便取出一枚玉符,將一縷神識埋入其中,轉交給了蛟王。這玉符也算傀儡符的變體,只是將符文銘刻在靈玉之上,比尋常的傀儡符更加水火不侵,所化傀儡能使的術法也更多,幾與真人無異。
蛟王面露喜色,明白甚霄塵給了他此物,便是為避開封璐保持聯繫,立即起身道:「甚仙君的醫術妙手回春,有了這個玉符,本王也安心了不少。那麼本王這就回丞羲身邊了,告辭!」
說罷,蛟王也如風一般捲走了,雅間內一時只剩甚霄塵與封璐二人。甚霄塵便淡淡道:「轉過來,看著我。」
封璐一愣,不由依言望向他,甚霄塵卻托住了他的臉,一面端詳,一面道:「我猜不出你心中所想,卻在你眼中看見了不安、忿忿、好奇……說罷,你為何不安,為何忿忿,又想知道什麼?」
封璐驚訝地眨了眨眼,因甚霄塵的貼近而緊繃起來,甚霄塵又道:「再加上緊張。看樣子你並不想讓我察覺?為何?」
封璐不由縮了縮,而後無奈地舒出一口氣,在心底暗嘆道:說甚霄塵不懂罷,他卻又看得這般透徹,好似自己在他眼底就是水晶做的,一眼便能望透;但若要說他明白罷,又何須再來追問自己呢?
封璐只得老實道:「我頭一回遇上你的友人,自然也想與他一見,此念在心頭揮之不去,便無心與李掌門切磋,只得趕著過來了。」
甚霄塵鬆手放開了他,微微挑眉道:「只是如此?那麼又為何不快?」
封璐抿了抿唇,答道:「氣我自己意氣用事,沒將鑄劍視作首要之務,也氣我無法獨自與李掌門交涉,又得依賴於你了。」
甚霄塵不解道:「這有什麼好不高興的?我替你完成你不擅長之事,豈不是能讓你輕鬆許多?你多費這個心做什麼?」
封璐悄悄握緊了擱在膝上的手,低聲答道:「我只是不願做你的負累,希望你也能如我需要你那般需要我,僅此而已。」他嘆了口氣,又道:
「你身上謎團重重,你我明明朝夕相處,我卻總覺得你遙望著遠方,若不能跟上你的腳步,你一溜煙就會消失了,屆時我都不知要去哪裡找你……因此,我自然也希望你能需要我。」
甚霄塵目光閃爍,似乎想起了什麼,沉吟片刻方道:「我也曾仰望著某個人,總認為他有事瞞著我,便極力去探究他的秘密。後來我為此後悔了,他卻要我別怕,他願意為我承擔一切,只要我好好地過活……但我終究不甘心。」
封璐心念一動,睜大了眼望向他,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甚霄塵果然也偏過頭來,深深望入他眼底,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我雖無法向你解釋所有事,卻也能將這句話轉贈給你──無論如何,我都會在你身邊。你不必害怕,只做你該做的,我自會為你周全其他,不會令你為難。」
封璐心中的柔軟之處,忽然被這話給狠狠戳了一下,心頭酸澀不說,眼眶也立時發燙,萌生出貼近甚霄塵的衝動。
封璐有些難為情地抿了抿唇,澀聲道:「……我能抱著你一會嗎?」說出這話時,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即便說完了仍不敢抬頭。
甚霄塵遲疑片刻,隨即朝他敞開雙臂,封璐立刻撲了上來緊擁著他。
封璐的心熱烈地鼓動著,擁抱遠遠不夠填滿內心的深豁,可他卻也在同時感覺到,甚霄塵即便擁著他,心搏也依舊平緩如昔。他只是獲得了一次擁抱,可這個懷抱卻並不屬於他。而他真正想要的是……
甚霄塵在相擁中沉吟了一會,方道:「凡是你想要的,我都會儘可能滿足你……你只管說就是了。」
封璐聽得心癢,一時有了得寸進尺的念頭,卻又不捨得勉強他,便決然鬆手退出懷抱,垂眸道:「那我也想要一枚傀儡玉符,可以嗎?如此一來,即便哪日走散了,我也能立刻聯繫到你。」他絕不會告訴甚霄塵,他只是有些對那位蛟族友人有些吃味罷了。
甚霄塵十分乾脆地頷首道:「可以,小事一樁。」他頓了頓,目光似乎幽深了幾分,又道:「我方才說的話始終作數,往後你若有什麼需要,同樣可以直言相告。」
封璐被他這般專注地望著,幾乎要萌生出逗弄他的壞心,卻也只是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話說得這麼滿,若是我向你討要的東西,你卻給不了,那又該如何是好?」
甚霄塵微微挑眉,道:「我連本命劍都能給你,你說呢?」
封璐心虛地轉開了眼,目光在他的唇上輕輕一點,又躍至他散亂的衣領間,只覺那塊坦露的肌膚無比灼眼,面上不由熱了起來,匆匆移開了目光,搖頭道:「我自是信你的。」
甚霄塵瞥了一眼他面上的霞暈,暗自慶幸自己缺了七情六慾,否則他定會在幻境中樂不思蜀,如何還有心思破境?
境中的封璐雖忘卻前塵,卻是全心依賴著自己,若是再早個幾年,甚霄塵畢生心願也不過如此,只怕真會深陷其中。且幻境中的封璐沒了歲月和身份的包袱,有時熱烈得令他招架不住,即便是無心無欲,都能被他惹出幾分悸動。
可甚霄塵只要一想到,正是煉心幻境惡意的安排,才使得封璐如此不安,他就無法再耽溺下去了。
心底的千般煩惱,令甚霄塵謹慎了起來,生怕一個行差踏錯,便讓二人都萬劫不復。到了此時此刻,他總算明白封璐曾經的心情了,原來封璐向他隱瞞的許多事裡,都藏著無法宣之於口的珍愛與慎重。
甚霄塵情不自禁輕撫封璐的頂髮,封璐先是微微一僵,卻又鬆懈下來坦然接受了,誰也沒看向誰。
似近而遠,似遠而近,無人道破此刻的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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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月至中天,二人回到了客棧歇息。元嬰修者雖不須睡眠,卻怎麼也得有個落腳處,二人為節省房錢,自然而然住到了一塊。
甚霄塵原本在入定修煉,卻感覺到給蛟王的傀儡玉符有了動靜,便停止了修煉,睜目道:「焦重山找我,我調動傀儡玉符去看一眼,去去就回。」
封璐這會正在窗邊翻看太坤山典籍,正好在研究「傀儡符」這一節,聞言愣了一會才回過神,遲疑地問道:「……等一等,你神魂的傷究竟好全了沒有?傀儡符需以神識來操縱,與神魂的強度息息相關。若在帶傷的情況下使用,必定對你損耗甚鉅,若在半途力竭,肉身恐怕會陷入沉眠,還不如實地跑一趟呢。」
自同行以來,封璐一直在悄悄關心著他的傷勢,雖說封璐不會醫,卻還是知道神魂之傷沒那麼容易好全,而甚霄塵只休養了半個月,隨後便都像無事人一般了,封璐常為此感到擔憂,又不好干預過甚,只得不動聲色觀察著。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FAIilEPQi
甚霄塵沒多作解釋,只是搖了搖頭,道:「他身在遠方,一來一回太費時了,且明日還得去拜訪李掌門,不妥。」
封璐無奈地癟了癟嘴,嘆道:「好罷,那我在一旁替你看著,要是你不對勁,我便設法將你喚醒。」封璐心意已決,說著便將典籍卷軸擱置一旁,走向甚霄塵所在的榻邊。
甚霄塵輕輕一笑,閉目道:「那就有勞你了。」
封璐在床邊坐下,眼看他真的安心入定,才斜眼覷著他咕噥道:「對我也太放心了,就不怕我非禮你嗎?」
語畢,他發覺甚霄塵鬢邊垂下幾縷髮絲,正輕輕搖晃著,看得他心思煩亂,便小心地伸出了手,替甚霄塵把那些髮絲撥到耳後,指尖在途中擦過甚霄塵的耳廓,只覺微涼而柔軟。而甚霄塵仍一派沉靜,無知無覺,竟有幾分神像般的肅穆。
僅僅如此,封璐便忍不住縮了手,哪敢有僭越之舉,只得不甘心地盯著他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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