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妳聽見雪鈴響起 - 【Look Up】

星，是在『環流』流浪的碎片。它們沒有童話書上所描繪的五角形狀，也沒有八角或十字形狀，它們是破爛的、醜陋的石疙瘩，是「遺物」。

「『遺物』⋯⋯是大部分宇宙學家研究星星的原因啊。『環流』是夾雜黑與幻彩的流動層，是這些星星建構了這兩種看似相斥的顏色。」

兩個女生坐在草坪上，藍色頭髮的女孩一邊說著，一邊張開手嘗試抓住天上閃耀的繁星，如光一般的黃色眼睛捕捉微弱的亮光。

「我好奇背後的故事大於它們的顏色。」伊斯米尼抱著外套，定睛看著天空。

被腐化侵蝕的世界被「迴序管理者」修剪，它們的「絲線」漂流至「環流」，世界在滅亡之時爆破，湮滅造成的巨大能源，衝擊力綻放帶有顏色的花火，就這樣在洪流中閃耀著，不斷分裂著，直到徹底失去光亮。

星光的顏色是其一考究範疇，可本源力只有幾種，並不難猜出那世界的特色力量。只是考究故事就不一樣了，除了星星連起來形成的圖案，研究星星的樂趣就在於考究一塊醜石的繁華與衰敗——殞落的世界以此引導探索者重組變化。

世外文明就這無聲無息燃盡一切，破亡的光亮在億萬光年後傳入她們的眼睛。

「所以我偶然覺得自己是個歷史學義工，在宇宙學術中重組世外文明的故事，不讓它們消亡而無人知曉⋯⋯妳懂的，如果死了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死去、沒有人懷念，那該有多可惜啊。」

伊斯米尼如是對摯友——應該是「勁敵」——說，伊斯米尼一直輸給第一名的阿什莉（「琥珀」）。阿什莉研究完全不費工夫，學習就像是抬頭看星星一樣簡單，每次做實驗都是一兩次便能達成理想結果，從不失手，反觀伊斯米尼雖為第二名，卻要花不少功夫學習鑽研，來到維多利亞後的她遇上此生另一個大挫折，於是兩人開始了學術競賽。每一堂下課後，她總會對阿什莉宣戰——「我這個學期一定會打敗妳！」

「很可憐嗎？為什麼我卻覺得很浪漫呢？」阿什莉淡道「生於虛無，葬於虛無，不需要被銘記，不需要被歌頌，就像一顆投入大海的小石，一閃過後即是平靜。而且，我們未親眼見證它們的輝煌與衰敗，我們又憑什麼說自己所考究出來的東西是文明的原貌？」

「可是妳也會好奇吧？」「嗯，我非常好奇，但同時覺得它們就這樣悄悄消失在外界之中也挺好的。」

伊斯米尼搖搖頭：「哎呀，我可不喜歡獨自一人。我想星星也不喜歡孤獨，可是妳看，最古老的特勒姆星卻偏偏遠離群星，被忽略在外。」

她指著天空的食指緩緩往右移動，指著遠處閃著微微青光的孤星。

「如果我能挪動星辰，那我一定把特勒姆星挪動至群星之中，這樣的話，它的餘光就永不孤獨了！」

「啊哈哈哈哈！」

「笑什麼？流星的方向即是「環流」的流動軌跡，我就不信特勒姆星無法流往群星之中！」

「沒什麼，我很喜歡妳的想法！或許妳能嘗試製作自主流動的星星，記得要比『環流』流得快一點，他朝一日發射至『環流』之中作為特勒姆星的夥伴。唔⋯或許還能藉源力吸引把群星引過去，構造一個新的星系？」

伊斯米尼皺著眉頭：「這有什麼難度？毫無挑戰性！三十年前就有類似概念的人造衛星，妳居然只想到這種小玩意，勸妳還是乖乖把『天才』的位置讓給我。而且這樣做，不就是在作弊嗎！說好了要讓特勒姆自己往群星流去的啊，妳這是在破壞遊戲規則啊！」

「規矩能設立，就能打破——只有不遵守『規則』，才能開發世界真正的『規則』啊。」阿什莉燦爛而笑。

「妳不相信『規則』？」「一半一半吧！不使用『規則』去溝通的話，其餘的學者不能理解我的研究，而且利用已被發現的『規則』輔助實驗能省下不少時間啦～」

「哼，說起研究我就氣！」伊斯米尼嘟起嘴。阿什莉不解，研究不是她的興趣愛好嗎？原來是伊斯米尼提出的假想被評價幾乎無法實現，教授看她不順眼，逼迫她轉科，她只能含淚轉攻力量學。

迴序是最可塑的力量，極度不可預料，正因其接近無限的可能性，才有看似一樣卻完全不一樣的多元宇宙生成。除了已經知曉的迴序網、「環流」與殘影虛空，還有一層包裹在網外圍的「迴序源界」，其唯一的用處就在於保護迴序網不被不斷膨脹的殘影虛空侵擾。

伊斯米尼提出的假想是——若人掉入迴序源界，能通過打破某一剎迴序弱點而返還原來的世界。

這理論上是可行的，然而那所謂的「某一剎」沒有人能說準。就像分子之中的電子會隨機移動，在某一剎達到「部分正極」與「部分負極」，不同的是，迴序源界「某一剎」的方位與強弱每次也不一樣，在偌大的迴序源界中，人類幾乎無法捕捉「某一剎」出現的方位。

「學術以人為本，對人類無用的學術並無價值。」她的教授訓斥她。而因此，伊斯米尼從宇宙學家變成了力量學家，即便她再三堅持仍無果。兩者關係緊密，學的東西卻有點不一樣，可即便分科，她與阿什莉的競爭依舊持續著，一直到投身MI6。

「我們的團隊要取一個好名字！」

阿什莉興致勃勃地說，於是伊斯米尼在DNA 密碼子表上選了「AUG」這個密碼子，而「AUG」密碼子所編列的蛋白正是「Met」，伊斯米尼說兩人相識於八月盛夏，以此作為紀念。MetLab 從此成立。

兩人的競賽延續到MetLab，即便成為合作夥伴，她們依然會互相較量，督促對方進步。「妳做不到的實驗，就留給我來完成，我一定能做得比妳好！」——伊斯米尼每每對阿什莉說。

「好，那妳想不出的解答，我來替妳想個更好的！」

MetLab 曾有一項規則，那就是絕不進行人體實驗。

伊斯米尼的教授曾說，創新與成就必有犧牲，如果沒有生命願意付出，科技與學術亦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言下之意，人體實驗都是能被寬恕的。

可是阿什莉不完全認同，科學家並不比其他人高尚，科學也不該成為蔑視生命的藉口。

「既然我們不會打著了解歷史的名義把星星摘下來，那為什麼會為了造出怪物而傷害人類？」

「可如果別無他選呢？」伊斯米尼問。

「那我便不要當科學家了。」

「我希望大家除了考究星星背後的故事，也能單純地喜歡它們的光芒。」阿什莉推開窗戶，看著天上的繁星。

MetLab 在白老鼠上進行過異雪實驗，所研發的藥劑起初也有些效用，可是當用在冰腐化異形上，效果卻減弱了，阿什莉低估了異雪的危害，在沒有控制好刺激下導致全員變異重傷。

若MetLab 從人類患者開展實驗，結局是否會不一樣？伊斯米尼腦中曾一度冒出這個念頭，到了後來不再思考對與錯，因為越是去思考越是痛苦——她的工作只有替「末影」把星星摘下來，或者把新星射上夜空舞台。

「你喜歡星星嗎，摩爾斯？」

她盯著電視關於迴序潮汐週期的新聞報導，問在旁邊切菜的少年。刀快速落下的清脆聲音沒有停下，每一片蔬菜都厚度均勻。

「我對星沒什麼特別的感情。像妳剛才說的，星星只不過是死去世界的碎片。」

「你不會好奇它們的故事嗎？」「不會。」

少年把蔬菜投入冒泡的熱水中。

「⋯⋯」

「可能有一點點吧，似乎情況。或許某一日會遇上那個世界的外來之客呢。」

「外來之客⋯⋯像『末影』那種？」

「類似。」

電視上有流星划過。

「哎呀⋯我也想不穿任何裝備在『環流』遊歷呢。想想，能散發著光亮劃破天際，那該有多少孩子對著我許願！想想就覺得開心！」

「然後『砰』的一聲墜落山上？」「喂！」

「妳再這樣光吃不做，成為流星的時候撞落大陸一定全地大地震。」

「哼，當流星可就不需要遇上你這樣的壞房東！」

「妳會喜歡星星嗎，柯溫特莉？」

玫瑰將脆片拋入口中，看調酒師甩動銀色杯子。

「當然！星星是很浪漫的事物呢～我很喜歡它們的顏色，像鑽石。」

「那可真的是太好了！我跟妳說，世上有一顆被眾星遺忘的星星，妳會不會想發射一顆星星去陪它？」

「妳說的是特勒姆？」「啊對！我就知道妳認識。」

「唔～不會喔。妳不覺得，它獨自一個站在眾星之外格外迷人嗎？而且其實它從不孤單，看，天上不是有千萬顆星星嗎？」

「埃洛爾斯，妳怎麼看星星？」

伊斯米尼喝得滿臉通紅，坐在天台上甩著腳。卡林卡案後，埃洛爾斯一直想著狼的槍傷，拿著咖啡恍了神。

「我沒什麼看法。」

「哎呀～妳一定有！」「⋯⋯」

「我的看法啊⋯⋯他們說星星都是死去的靈魂化成的光亮，是死者的看顧。雖然是假的，可這樣的想法讓人的思念有了可通達的終點。」

「嗯，是啊。」

「就像是護身符與紀念品一樣⋯⋯光是看著，就會覺得情感有了去從。」

雪鈴輕輕搖曳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那妳覺得，究竟是星星背後的故事重要，還是它們的顏色更重要？」

「⋯⋯」

「我覺得都不重要。」埃洛爾斯抬頭。

「我不了解宇宙學，因此觀星對我而言只是排解心情的活動。妳呢？」

伊斯米尼陷入思考。

「我想妳說得對！今晚，讓我們單純地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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