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蒂尼鐵橋垮下來~垮下來~垮下來~」
搖曳的黃燈點亮簡陋的客廳,電視機在播放童謠,歡笑打鬧聲蓋過微波爐加熱的聲音。少女舉起雙手作為吊橋,銀毛跑著穿過少女的手,嘻嘻大笑著,為要趕著在「倫蒂尼鐵橋」塌下來前多跑幾圈。
「⋯垮下來~親愛的朋友!」
少女迅速砍下,男孩被困在「橋」裡。
「啊啊啊!不要不要,我差一點就跑過了!」
年僅六歲的摩爾斯使盡全力掙脫,臉上雖掛著笑容,可是他不服落敗,可惜柯溫特莉像抱寶物一樣緊緊抱著弟弟,一點也不給機會!
「哈哈哈!這下你跑不掉了吧?」「妳耍賴,都還未唱完就『垮下來』!」
「你跑得太慢了,摩爾斯!」
「再來,再來一遍!我一定不會被妳抓住!」
兩人玩得盡興,黃昏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早上又要回到工廠幫父母工作。此時,一名拿著酒瓶、步履蹣跚的糙漢破門而入,空褲袋翻出來,解開皮帶直接躺在地上酣睡。
柯溫特莉連忙把弟弟推入房門。父親肯定是賭輸錢回來了,母親又要破口大罵,鬧得雞犬不寧。
「摩爾斯,你趕緊躲在被窩裡,別出來。」
他點點頭,小身板捲進被子裡,不敢作聲。外面開始吵架了,他全身發抖,每次爸爸打完媽媽,媽媽就會把他揪出去打。手臂上的瘀青還未退,要不是姐姐為自己擋了好幾次的體罰,他肯定又要被打成發霉麵包。
媽媽被爸爸刮了好幾巴掌,他聽見「哐啷」一聲,像是椅子被巨力甩在地面的聲音⋯⋯還是廚具?或者是電視機?聽聲音,應該是椅子吧。
姐姐在說話,快聽聽⋯⋯她說爸爸只是給我們買吃的,一時高興喝了酒,沒有賭錢。
啊,等下要是被揪出去問,一定不能說漏口。
忽然,房門被踢開,他的容身之處被入侵了!被子被「風雨」吹開,母親一臉紅印,頭髮散開,抽泣著拉摩爾斯出客廳,張手就是一掌,剛好打在瘀青上,疼得孩子嚎啕大哭,姐姐立馬抱著弟弟,替他受刑。
「說!是不是你給你爸錢?是不是你!」
「嗚哇啊⋯爸爸只是去買吃⋯嗚哇啊啊啊⋯⋯」
「母親,別打了!父親,別喝了!摩爾斯才六歲!」
「就是六歲才需要教!是不是你把零用錢借給他去賭足球?」
每掌打下去就如雷擊,穿透皮肉傷及根底。
「嗚嗚嗚⋯我說⋯我說!爸爸說他要錢去買東西⋯嗚哇⋯⋯我把存起來的錢都給爸爸了⋯⋯哇啊啊⋯」
「臭小子!誰讓你借錢給你爛賭的爹?說了多少遍,不許給他任何錢!我給你錢只是為了填飽你的肚子,不是讓你惹事害我被打!麻煩精!」
母親繼續抽打,將自己肉身上的疼痛與不忿宣洩在小兒子上。聽著一聲聲「啪」,柯溫特莉急得兩行淚下,奮力用自己的身體護著摩爾斯,孩子哭得可憐,她忍得辛苦,直到母親體力耗盡,他們如往常一樣洗臉睡覺。
家裏沒錢,姊弟倆睡一張床,摩爾斯睡覺時總要把頭藏在被子裡,還要摟著姐姐的手。
「姐,妳今天把硬幣投進去鐵盒子了嗎?」
他偷偷湊到姐姐耳邊問。
她點點頭,狡猾一笑:「箱子越來越重了,到時候啊,我們買一間超級大的屋子,最好在倫蒂尼,只要有錢了,爸爸媽媽就會開心,我們也能睡兩張床了!」
「好耶,我也有自己的床啦!」「嗯!」
「可是⋯我還是喜歡跟姐姐睡呢。」
「哈哈哈,好,我也喜歡!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工作!」
-
培養箱子中顏色幻變,就像是足球賽直播來回切換的鏡頭,少年咬著能量棒,雙手綁著繃帶,看得出神。未經許可,沒有人能進入博士的實驗室,他就隔著玻璃看,看冰塊把博士投放的能量吞掉。
「⋯⋯」
忽然想起十幾年前的一場球賽,那老男人下注的球員失誤,他輸了好多錢,我又被那對瘋狗夫妻打,還他媽的出了血。當時那個愛跳樓的瘋女人已經離開了,看似少挨了些打,但他們還是愛罵人。
他們有些時候會假惺惺關心我,擔心我也離家出走⋯⋯拜託,能不能後悔得再遲一點?
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竟然還期望一個被虐打的窮小子給他們賺錢去?這不是那跳樓瘋子該做的事嗎?憑什麼我要背負所有責任養活他們?還期望我上學並當個律師,法官之類的?呵呵,字都不怎麼認得,如何讀法律。
⋯真可笑,被當成沙包打,我還巴巴的每年把錢寄回去。
這不,現在綁的就是那些舊傷。冬日乾燥,舊傷老是破口,好幾處我都懶得封,就由得它們發炎吧,懶得管。
不需要去工廠上班後真清閒,現在就像是在監獄裡一樣無所事事。平日沒事做,我都待在「末影」大人在北希迪亞的秘密軍營,她的力量能幫助他們潛伏在雪原中。
本來走路就沒有聲音,搭上「末影」的能力,我經常在夜裡忽然蹦出來嚇死伊斯米尼。
每次嚇到那債徒總是很有成就感,呵呵。誰讓她高分低能,換作『卡德』,早就給了我一刀。
不過我就是喜歡她笨,這是她的個人特色。
最後一次去工廠是九歲的春天,那天倫蒂尼下了好大的雨,霧很大,看不清路。
工廠位於倫蒂尼,那是製作「投射式光錨」的⋯⋯要是缺乏想像力,那就當作是一柱能被當作流彈射到其他國家,在當地「插旗」的強力武器吧。
那武器的能量聽說源自當今女王。這個名字⋯⋯唉,穿著整齊的「紳士」就是愛花裡胡哨——維多利亞本是島國,有著全大陸最強的海軍,錨又是一種讓船立足的工具,這光錨一射出去得足以毀天滅地,正正宣告「維多利亞在此立足」。
日不落帝國嘛⋯⋯全大陸都是維多利亞的殖民地,所以俗話說「在大海漂流不怕,只要遊到陸地,維多利亞肯定歡迎你。」
可我們這些工人哪裡懂武器製作?在工廠就是搬運燃料,走來走去被水迴序霧氣灼臉,聞著一屋子的臭汗味,還沒頓好吃。
窮就是沒完善的教育,那些貴族壟斷資源,又生在強國,生活費貴得離譜,肯定是一家出來打工⋯⋯維多利亞最愛任勞任怨的機器,只要四肢健全就不愁沒錢賺。
除了煙霧和機器運作的巨大噪音,你還會聽見抽打聲——我的意思是我在家都習慣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那個敗家男不打工,就知道打他老婆還有我。明明女王都下令禁止施虐,廠長還打,就說貴族仗著是本源力世家活得隨心所欲。
你說,多弄幾個錨能發財,反正勞工權益保障協會的話事人幾年來坐著一個貴族,工人申訴無法被女王聽見,為什麼不這樣做?
我還以為打著擔著,這日子就會逐漸好過了,可不,那廠長越來越狠,連水都不發放,說什麼「女王需要喝茶」——切,女王哪裏輪到你來遞水?留著給自己洗頭才對吧?
但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鬥不過,忍忍就過去了⋯⋯⋯⋯吧?
「砰——砰——」
先是短促的兩槍,那些平日跟我暢談的叔叔阿姨慌亂逃跑,都扔下一堆燃料不顧了,換作是平日,廠長肯定要苛扣食糧的,但今天不會了,因為——
「砰砰砰———」
他被九歲的我殺了。
我在工廠唯一的朋友「嘿」飲缺水暈厥——他說他沒有名字,每次叫他,我都只是說一聲「嘿」,那就暫時這樣喚他好了。
那傢伙也是個命苦的,偶然在街上看他吹笛子行乞,打得一身是傷也要吹笛子,夜晚倫蒂尼最愛下雨,每次早上見到他淋得一身濕透,心裡隱隱作痛。
他都缺水暈倒了,廠長還不叫救護車,一鞭抽打他,一邊辱罵我們這些勞動的,我怎麼可能忍得住!憑什麼有些人受盡苦楚,有些則坐享其成?難道在這個世上,光是血脈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價值嗎?光是地位就能允許高位者對低位者隨心所欲嗎?難道權力就能顛倒是非黑白嗎?錯就是錯,對就是對,這豈非身分與地位能左右的?
幼年的我因槍械的沉重,抖動的手射歪了好幾發。我不懂如何平衡後坐力,不懂如何一發取人性命,在只懂得扣下扳機的情況下,我擊中了他的頭顱。看見他肥大的身軀躺在地下流血,我的心忽然就暢快了。
政府抓到我,判了我謀殺罪,但因為未成年,只判了四十年監禁。
呵呵。
在維多利亞就算沒錢也能有律師陪你上庭。律師說讓我假裝有精神病,判刑能更輕一點,至少較低機會被判死刑。但我拒絕,我討厭撒謊,我甚至在庭上什麼話都沒有說,因為不需要。
錯就是錯,對就是對,我在法律上錯了,但我沒做錯——至少救護車送走了那吹笛的。
那天坐在被告的位置,我看見一排衣著光鮮亮麗的貴族。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都要判我死刑,說我殺了身分尊貴的人,也要以命贖罪。
可真是「天意弄人」,法律只罰我監禁——我沒能被女王賜死,那些噁心的貴族急壞了的樣子實在是太可笑了!
既然死不去,那就代表我跟貴族之間尚有未算完的債。那首小時候最愛唱的《倫蒂尼鐵橋垮下來》,就是貴族濫權而生的歌,我有空的時候就愛唱,倒不是懷念那個離家出走的瘋女人,是讓自己記住我還有尚未完成的「公平正義」。
在監獄裡混得不太好,又經常被打,可已經一點也不疼了,我就等四十年後出獄跟他們再算一筆。
就在十歲那一年,那個紅髮的「渾濁」找上了我⋯⋯又是另一個貴族,切。他說只要我願意為女王賣命,那就直接免刑出獄,但作為懲罰,我此生再也沒有自由,我的命永遠是維多利亞的。
「你要為維多利亞而活,為維多利亞而死。」
我問他為什麼選我,他說看上我的「狂妄」。MI6也不是什麼好去處,想必「渾濁」也只不過是看上我年幼沒什麼出身能隨便做髒活、上戰場,並隨便在戰場上死去,並非真心欣賞而救我於貴族之手。但不用熬四十年,不錯,我接受了,反正已經殺了第一次人,也不怕有第二次、第三次。
那把殺掉廠長的手槍放在桌子上,圓形的強燈照著它。
「渾濁」只是把槍放在我面前,什麼都沒說,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切勿忘記昨日,永遠銘記女王的恩典,為維多利亞的「永恆」鞠躬盡瘁。
我當然要感謝女王,感謝「陛下」她讓我懂得六十六種殺人方法。
「選一個自己喜歡的代號吧。」
那位「『渾濁』先生」在電腦上列出不少名字,我一個也沒看懂,太深了,懷疑當年他在暗地裡嘲諷我⋯⋯反正我都不喜歡,我要求自己改,隨便吐了個字,就成為了「霧」。
霧⋯⋯不論是在工廠,還是在倫蒂尼,都瀰漫著霧,而且只有M、I、S、T,四個字母,很容易記。
它為眼前的景象渡上一層層白紗,讓鞭子都要柔軟幾分。它如棉被覆蓋著我,暫時將我隔絕於煩擾之外,沒有人能找到我,我也看不見任何人⋯⋯
只有這樣,我才能在烈日中尋得一絲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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