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所裡沒有日光光臨,亦沒有人類職員。患者們被關在一個個獨立的玻璃房間中,由單獨的人工智能照顧。特薇拉反覆囑咐維塔琳娜要聽從人工智能的吩咐,不要輕舉妄動。
她經常在惡夢中聽見陰森的嗚鳴,每次驚醒後,每每被遠處封鎖變異患者的監牢泛出的冷光閃得刺眼。可是她總會擦擦眼,再睜大一點,看清楚自己即將成為的模樣。
「請給我一點空間,我肚子不舒服。」
「很抱歉為妳帶來困擾,我馬上在外面等候。」
收容所的燈光調暗了。維塔琳娜在廁格裡悄悄念一句咒語後就暈倒了。隨後,黑影悄悄爬出廁所,一直鼠竄到收容所的保安迴序鎖,無聲無息地解開了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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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一如既往在旁待機,並未上前打擾全天盯著電腦的埃洛爾斯。娜塔莎被多次修復後依然重新回到埃洛爾斯身邊,只是本來白色的耳機被換成了黑色。埃洛爾斯想知道黑色與白色的有什麼差別,娜塔莎直接告訴她黑色的耳機能改裝成槍械,隨時殺死四周的腐化。
埃洛爾斯當時聽見後沒有表態。
當夜與萊奧塔分開後,她進入行政大樓查詢FSP的機密——多虧往日的功夫,她對行政大樓的一切瞭如指掌。她輸入萊奧塔的編號獲得查詢權,查閱「極性」的所有資訊,並從檔案中找到了這張出生證明副本。
「德洛里斯 · 伊吉特耶維奇 · 查理柯德」,於二十多年前出生於北希迪亞的一間小醫院中。
埃洛爾斯至今仍無法接受,德洛里斯的父親⋯⋯正是她的敵人「極性」伊吉特 · 查理柯德。或許這正是雪鈴的由來。
如果可以作為德洛里斯的妹妹與「極性」相認⋯⋯哪怕只是把德洛里斯生前的一切盡數講述給「極性」聽,也算是能安慰「極性」對兒子的思念吧。
「下午送來的湯水還在啊,埃洛爾斯為什麼不喝呢?請問是病房的陳設使妳感到不適嗎?需要我添上佈置嗎?」
系統總結千百種可以為埃洛爾斯做的事,娜塔莎都一一照做。她多次分析埃洛爾斯的表情,偵查到她眉心的侷促,依舊不理解為什麼埃洛爾斯還是不開心。
「謝謝妳,但我暫時不需要食物。」
娜塔莎微笑點頭,回了聲「不客氣」,沒聽出埃洛爾斯的言外之意。
「埃洛爾斯可以向我傾訴,或者擁抱我。傾訴與擁抱能使刺激人體分泌催產素,從而生出『快樂』的感覺。」
「可妳有好幾次因為我而導致系統故障⋯」
她搖搖頭:「『娜塔莎』是鐵片,之所以長得像人類、說得像人類,正是為了被人類信任並依賴,以更好地照顧人類的身心健康。即便腐化會破壞這副身軀也不要緊的。請記住,『娜塔莎』並沒有生命,能成為妳的朋友是她最大的快樂。這是她的『指令』,請不要有任何負擔。」
「『快樂』⋯⋯」埃洛爾斯眼神失落「大概是她的創造者所輸入的人類用詞而已吧,有誰能在被摧殘時發自心底地快樂呢。」
娜塔莎模仿人類互相關心的動作,同時展露最和暖的笑容陪伴在她身邊。埃洛爾斯竟有一剎擔心她被腐化侵蝕會覺得痛。
「埃洛爾斯是為兄長而感到鬱悶嗎?」
「嗯。(他的)母親為國捐軀,父親還在世⋯⋯哈,我其實應該高興。」
德洛里斯⋯⋯你為什麼連這些都不告訴我?我現在才猛然發覺,我們竟是如此陌生。
「統帥大人會安撫埃洛爾斯與兄長母親的靈魂,請放心。」
埃洛爾斯並沒有像往日一般,提起狼就眉開眼笑。
「娜塔莎,是誰創造了妳?」
「我的創造者是克萊門汀博士的一位故友,她已經不在零塔了。可是除此之外,我的數據庫內再沒有關於她的更多資訊,很抱歉。」
「這沒關係。統帥什麼時候回來?」
她的眼睛閃爍青光:「很抱歉,沒有任何搜尋結果。」
埃洛爾斯盯著出生證明,緊捏著狼四月三十日留下的黑色大衣,鬱愁隨著腐化遍佈軀體。
「可是我相信,統帥大人很快就會回來,因為他掛念北希迪亞,掛念埃洛爾斯。埃洛爾斯是全宇宙最幸福的女生啊!」
「⋯⋯」她反覆用嗅覺感受手中的大衣,試圖從洗潔精香氣中尋回雪松烈酒的溫熱。他不在的日子裡,她都以這種方式尋回內心平靜。
忽然,埃洛爾斯收到特薇拉的短訊——變異患者們,包括維塔琳娜,全都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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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次測試,失敗。」
伊斯米尼殘酷地宣告,被箱子擠迫曲扭的半鏡人類在痛苦中徹底變異,他失去四肢的感知,失去說出「我」的能力,一條性命就這樣在博士的手中墮落。長桌上是凌亂的試管和藍色液體,伊斯米尼凝神屏氣一而再再而三將改良百遍的藥物轉移至長大的冰核,不但沒有消除腐化,反而助長了它。
她將綠色的液體再一次注入變異患者體內,如彩票結果新鮮出爐般著緊將頭湊在屏幕上,腐化水平依舊沒有太大改變。
於是她默不作聲再次嘗試,研究室中不絕的「叩叩」聲向她提出考驗。
綠色之中沒有一點亮光,如那些崩毀世界石塊,盡是醜陋。
「實驗對象207,現在注射更多腐化能。」
瞳色逐漸變藍的紫髮女孩在小小的箱子裡顫抖著,白袍面不改色地扎入濃烈的腐化能。女孩的哀嚎未被玻璃隔絕,博士忙於喃喃一串數字與學名,沒有理會,繼續在培養「埃斯基爾」和製造「第三種可能性」之間來回切換。
伊斯米尼如一頭栽進深井之中,以為黑暗的盡頭是光明,意識到沒有出口之時,身體已經被井水淹沒。
可是她一定要做到,MetLab一定要做到。
「不行⋯還是不行⋯⋯冰核鎖住所有腐化,無法排除體外!」十指不停敲打文字,汗珠從額頭滑落。
忽然,門外傳來頻繁的敲打聲。
「博士,開門!」
伊斯米尼沒聽見,繼續一頭栽進研究之中。她將腐化轟入本源力之中,想著即便很危險也要嘗試,緊接「砰!」的一聲器皿輕度爆炸,玻璃碎片遍佈地上。在門外喊話的柯溫特莉用自己的方式闖入研究室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發現伊斯米尼並沒有躲開爆炸,只是雙眼空洞、盯著灑滿一地的藥水。
「不⋯」伊斯米尼跪倒在地。
「我怎麼可能會⋯⋯」
柯溫特莉拋置隔離影能的小三腳機械,斥責她:
「現在我眼前的女孩,根本不是我所認識的博士。」
伊斯米尼低下頭,陰暗覆蓋她眼中的寡情。
「柯溫特莉,妳不應該在這裡。」
「我到這裡來,正是為了妳。」
柯溫特莉撿起玻璃,展示在她眼前:「妳看看這片玻璃。」
「⋯它怎麼了?」「它本來是一枝做實驗的燒瓶,可是現在因為承受不了湮滅的衝擊而分裂成幾十片玻璃碎片,妳覺得它還能繼續輔助妳完成實驗嗎?」
「柯溫特莉,妳也覺得這枝燒瓶太脆弱、太無用,是嗎⋯⋯?」
「它雖然脆弱,但非無用。正是因為玻璃不會與力量產生反應,又能扛過烈火與極寒,它們才被選為製作實驗器皿的材料。」
柯溫特莉踏前一步。
「現在的妳,就像這碎裂的燒瓶一樣。妳把自己關在研究室內研製藥物,強迫自己日以繼夜地勞作,根本已經不是想幫助被植入冰核的革命軍,妳只是在跟自己鬥氣而已。妳不能接受自己無法完成阿什莉的遺願,不能接受自己辜負了MetLab,不能接受自己無法超越『規則』。」
伊斯米尼握緊雙手,拳頭如綁著繩子的石頭搖晃著。阿什莉的背影驟然閃過,她對自己、對MetLab的期望從驅動她的「引擎」變成了使她陷入執著的「負荷」。
「難道為了這口氣,即便已經無法握緊燒瓶依舊要繼續下去嗎?」
「!」伊斯米尼猛然抬頭「妳⋯妳知道了?」
「⋯⋯」
「『末影』一直對我施壓,即便我真的嚥得下這口氣,我也無法逃脫她的五指啊。摩爾斯⋯⋯還有卡羅他們都寄望於我,我怎麼可以讓他們失望!」
她早就受不了「末影」的施壓。
「『末影』根本就不在乎藥物。難道妳還看不清楚嗎?埃莉尚未回來,她已經要求妳開展第一輪注射,從未擔保最後到底能不能成功把所有變成『埃斯基爾』的友軍復還人身。她請妳和摩爾斯弄來藥物,也只不過是為了哄騙各位為她捨棄人格而已。」
伊斯米尼聽見後很是錯愕,可是很快又反應過來了:「所以我更要成功啊。只有成功才能救他們⋯⋯」
「不,博士。如果妳真的想救他們的話——那就請放棄實驗吧。」
「為什麼?」
「妳的藥物是他們行動的本錢。正因為知道自己能重新變成人類,他們才會不顧一切往前衝。可能在維多利亞手下活過來的能有多少?如果妳真心希望他們存有一線生機,那就更不能給他們保障。」
「⋯⋯」「博士,這個實驗對妳而言意義重大,然而妳真的願意看著他們抱懷著對妳的期望以卵擊石嗎?身為MI6的一份子,我想妳比誰都清楚對維多利亞政府動武的後果。」
伊斯米尼想起那一年火燒 St.Albion 的起義⋯⋯堆積成山的屍體是維多利亞的污點,可亦是維多利亞的榮耀。
她的目光投向頭髮逐漸變白的實驗對象207,散落的白讓她想起埃洛爾斯。
伊斯米尼:「⋯⋯」
「這個實驗的成功⋯⋯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柯溫特莉握緊手中發著冰藍色亮光的晶塊。
「可是,阿什莉即便遇上棘手的冰腐化,也沒有將腐化和其他外來力量注射在人類身上。而我⋯⋯因為錢,因為團隊還有她而不擇手段⋯⋯到頭來,不但做盡自相矛盾的實驗,還沾染到自己身上。」
「如果阿什莉博士還在,她也不會為這份成功而感到高興的。因為除了真理,她亦喜愛著生命。」
「⋯⋯」
「是啊。而且換作是埃洛爾斯,她也不會像我這樣狠心⋯⋯不,她大概從一開始就不會參與其中。」
「⋯我一直以來到底在做什麼?力量學在我手中,已經失去它的純粹。」
柯溫特莉再往前一步:「但我相信妳是燒瓶。即便妳的肉身已經被腐化侵蝕,妳總能找回心中那份對真理最純粹的感情。」
阿什莉希望人們能純粹地喜歡星星的亮光,就像是她單純地喜愛著真理,並非利用科學來填補內心,從而陷入執著。
「因為單純地喜愛著真理,並且尊重人類,所以能接受失敗、及時止損⋯⋯或許阿什莉生前最想要的不是解藥,不是創下超越『規則』的首例,而更多只是單純地拓闊人們對『規則』的認知,一起找出解決方法而已。我只是因為MetLab事故前她所研究的是BSL-4 冰腐化,從而先入為主,以為她想要的是以人類之身研製出解藥的成功。到頭來,失敗過無數次的我依舊不能接受失敗,反而甚少失敗的她卻總能坦然面對。」
柯溫特莉:「無論她是否曾追求這份成功,現在為了所有人的幸福,請妳放棄實驗吧。」
埃洛爾斯的眼睛浮現於伊斯米尼眼前,想起她以前說過的每一句話——她不願看見無辜、不必要的犧牲。現在被鎖在箱子內的人何嘗不是無辜?埃洛爾斯的母親亦遭受過類似的苦,埃洛爾斯知道自己這樣做的話,大概會很厭惡自己吧⋯⋯
「⋯我明白了。我宣布,一切關於BSL-4 冰腐化的實驗徹底終止。但這些終究是我的心血,我希望由我來收好它們。」
柯溫特莉如釋重負,左顧右盼後,向博士點點頭。
「衷心謝謝妳,博士。一直以來辛苦妳了。」
伊斯米尼:「我每次進入研究室都會仔細檢查四周,還放置了不少強力光源,『末影』大概不能埋伏。可是妳也太夠膽了,居然真的要與她作對?」
「是的。」
「其實我亦不認同她的計劃,前段時間我陸續出售名牌衣物,就是為了能儘早還清債務,不再被她束縛。我清楚我要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負責任,並嘗試彌補⋯⋯現在打算怎麼做?」
「現在摩爾斯尚在昏迷之中,我們需要抓緊時間破壞『末影』的計畫,才能讓他徹底放棄革命。而且,我們必須連絡上埃莉。」
「是了,埃洛爾斯不能回來。可是BSL-4 對抗宇宙級別力量⋯⋯」伊斯米尼走向放置實驗對象的玻璃窗,開啟隔音效果。
「不是喔,她不完全是宇宙級生物。妳仔細想想,那天她入侵卡林卡時,所使用的是什麼力量?」
回想那一夜卡林卡停電,人們忙於逃竄,「雪狼」以血平息混亂⋯⋯
伊斯米尼:「我記起來了!難怪每次靠近『末影』總有一股死亡氣息⋯⋯那股死亡氣息不但來自她的壓迫感,更多是使人侷促不安的『混亂』。然而神明應該是『純粹的』,而不是『混亂的』,所以即便她失去大部分神則,依舊並非純粹神物?」
「沒錯。我亦曾以為『末影』繼承了最初的殘影虛空之主『默文』的所有神格,只是失去了力量,因而不時打趣她為『鬼魟魚』。然而事實似乎並非如此,望月離親口所說,『末影』如今剩餘的默文神格極低,且她的大部分權能早已被維多利亞女王以迴序神則——『圖伊姆之鎖』封印,所以按道理來說,她的實力應該只與北希迪亞那條白蛇差不多。」
「⋯⋯這樣說的話,那一切就變得可疑起來了。」
柯溫特莉並未追問,默默觀察博士的神色。對面眉心一皺、眼神飄忽,她猜測⋯⋯從小貓博士選擇偷偷藏好黑色骨頭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末影」所做的一切並未那麼簡單了。
伊斯米尼:「冰神之血⋯影腐化⋯神則⋯⋯接下來的事,至少關乎到兩個國家的命運,請妳一定要全力協助我,救下摩爾斯和埃洛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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